中秋過後,天氣便冷得厲害了,寒露一到,清晨院中的枝葉、廊下的長凳都被灑上了一層露珠,太陽升起時照在上麵,晶亮晶亮的。


    顧嬤嬤近日總是不停地催促著小丫鬟們及時擦幹府中廊柱和長凳上的露水,免得濕了主子們的衣衫。自打挽秋做了秋姨娘以後,顧嬤嬤臉上的笑意多了不少。挽秋去趙璿院兒裏那日並不順利,聽說是惹了不少丫鬟們不開心,但好在二夫人佟氏貞靜溫柔,說話從不高聲語,又會寬慰人心,挽秋與這位主母相處得甚好,這倒是讓顧嬤嬤心裏踏實不少,她也盼望著挽秋能早日懷上孩子,給趙璿生下長子。


    然而,顧嬤嬤雖然順心了,可中秋過後的趙家並不算太平。趙璃拖著一副病體,苟延殘喘地好不容易升到正五品,沒過幾日竟被禦史台參了一本,說其新官上任就收受賄賂,欺壓下屬。皇上雖沒有將趙璃革職下獄,卻暫時將他停職禁足於府內,不許人探視,短短五日竟查抄了三次府邸。


    如今是刑部在審理此事,趙瑾雖是大理寺少卿,卻不好直接插手刑部,況且他身為趙家子孫,此時適當避嫌才是上策。


    趙璃夫婦被軟禁在家,關氏聽說此事以後,就將趙文靜留在了鎮國公府。趙文靜小小年紀驚恐萬分,憂心不已,日日以淚洗麵:


    “他們胡說,那些禦史明擺著是欺負人!爹爹怎麽就收受賄賂了?爹爹身體不好,哥哥身體也不好,如今裏麵的人出不來,外麵的人又進不去,若是短了藥材,可怎麽好?”


    趙文煜見狀,雖然也是心急如焚,可也沒有什麽好的辦法能解燃眉之急,隻得寬慰道:


    “妹妹別著急,父親已經在想辦法了,等他下衙迴來,我就立刻就見他。”


    趙瑾的確在想盡一切辦法打聽趙璃的事,也去見了三老太爺那邊的幾個堂兄弟,可是,三房那邊竟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一概不過問此事,也不願插手。趙珩、趙瑛、趙玨、趙瓊兄弟四人全都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這倒是讓一向沉穩持重的趙瑾甚是心寒,一迴府便衝關氏抱怨道:


    “三叔一脈最是人丁興旺,可是關鍵時刻卻連一個頂用的人都沒有!如今趙璃有難,他們全都像躲瘟神一樣躲起來,全不知唇亡齒寒的道理!同樣都是趙家的子孫,趙璃倒了,對咱們能有什麽好處?驃騎大將軍沈家還不就是個先例嗎?全族上下有誰逃掉了?”


    關氏為了此事也是心急如焚,一連幾日不能安睡,迎春在房裏焚了安神香,關氏靠在大迎枕上,揉著太陽穴緩緩地說:


    “你三叔一貫如此,你父親和你二叔活著的時候,你三叔就與他們不甚親厚,如今他把子女教導得也跟他一個脾氣。今日且由著他們去,來日他們若是有難,也別來求著咱們。”


    關氏抬眼瞧向趙瑾,隻見趙瑾坐在圈椅裏,背靠著椅背,長眉緊鎖,甚是疲憊。關氏見狀,心中不禁感慨,她雖然在趙蘭溪這件事上十分不認可趙瑾的做派,但也不得不承認,關鍵時刻能為家族奔波出力的還得是這個有謀略有手段的長子。


    “璃兒我了解,他身子不好,性子也軟,斷不能做出這種事,也不知是礙了誰的眼?”


    聽到關氏這樣說,正在閉目養神的趙瑾緩緩睜開眼睛,沉聲道:


    “這件事針對的應該不單單是趙璃,而是整個趙家,若說是礙了誰的眼,應該是礙了上頭那位的眼。”


    “啊……”


    關氏聽了這話,吃驚道:


    “你是說……竟然這麽快?皇上去年才收拾了沈家,這便要對咱們趙家下手了嗎?”


    趙瑾冷笑了一聲,不緊不慢地說:


    “他歲數越大,越是等不及,隻是咱們趙家一門皆是文官,與領兵在外的沈家不同。皇上不想讓沈家隻手遮天,隻需扣一個通敵賣國、擁兵自立的罪名就能將沈家全族屠盡。可是對待文官,他卻不好用同樣的方法。我要是沒有猜錯的話,皇上現在應該是想將趙家各個擊破,他先拿最勢單力薄的趙璃下手,接著就會是三叔一家,等到我們在朝中徹底孤立無援之時,最後就該輪到根深蒂固的鎮國公府了,這樣他就能一點一點地把趙家徹底擊垮。”


    關氏聽了這話,微微點了點頭,恍然大悟道:


    “難怪,嚴默生前曾質疑沈家一案卷宗裏的罪證是偽造的,如此說來,要是皇上真的想拿璃兒開刀,那麽即使璃兒沒有做錯什麽,隻怕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趙瑾聽了這話,忍不住疑惑道:


    “不過說來也奇怪,沈家被查抄之時,隻抄了一次就定了罪,可是趙璃府上被連抄了三次,竟然什麽證據都搜不到,皇上若是想讓人去偽造證據,絕不可能查抄三次還收不了場!他們到底想幹什麽……”


    這時,關氏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麽,她往趙瑾跟前探了探身子,低聲道:


    “要我說,嚴默曾在朝堂上質疑沈家一案的證據有假,那麽皇上隻怕也不好故技重施。如今,他隻怕不是想用偽證除掉趙璃,而是想借著圈禁和一次次抄家,把沉屙在身的趙璃父子倆徹底拖垮,讓他們活活困死在府中!”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趙文靜的擔心恐怕就要應驗了。一次次抄家都抄不出什麽,皇上既不說放人,也不說如何處置,隻讓此案在刑部掛著,趙璃一家人出不來,趙瑾在外麵也進不去,等到府裏沒了糧食,能不能往裏麵送東西都是個問題,更何況趙家父子還需要那續命的藥。


    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湧上心頭,趙瑾下定決心一定要想辦法保住趙璃,若是讓皇上在趙璃身上得手,那麽他再想對三叔一家和鎮國公府下手就會更加得心應手。


    這是趙家和皇上之間的博弈,趙璃就是第一局。趙瑾不能輸,也不敢輸。當然,此時趙瑾更加急切地想知道孫皓和楚王那邊怎麽樣了,他心裏清楚,愚忠是沒有好下場的,若是再繼續給這個昏君做事,趙家的下場隻怕不會好過沈家。


    然而,這段時日以來,楚王和孫皓那邊倒是靜得出奇,他們似乎一直在按兵不動,靜觀朝中動向。孫皓自從到大理寺任職以後,也表現得像完全不認識趙瑾一樣,於公於私都沒有流露出絲毫異樣。


    不過,楚王的迴歸,的確讓敬王和宣王吃驚不已,尤其是敬王。


    敬王雖然行三,但老大老二早夭,他是所有成年皇子中年歲最長的,且其生母蕭貴妃代先皇後執掌鳳印多年,等同副後,其外祖父是當朝丞相,位極人臣。這些年,敬王在朝中深得人心,威望也越來越高。


    五皇子宣王的才幹雖然不輸敬王,但出身畢竟差些,其生母薛昭儀隻是一個六品小官的女兒,進宮後初封才人,母憑子貴才得以受封九嬪之首的。


    當然,一個皇子如果真的十分有治國之才,他的出身往往就不是那麽重要了,真正讓朝中重臣更偏袒敬王的原因,其實是宣王自己——他太寵愛他的王妃了,什麽都聽她的,此事舉國皆知。


    一個過分在意兒女情長的皇子,便是再有治國之才,日後也難免會偏聽女人的枕邊風,壞了大事。


    正如楚王初到長安那晚,與孫皓擼串時所言:


    “宣王那樣寵愛他的王妃,此事盡人皆知,也就成了他的軟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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