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龍宮一行,意外知道了武隆基就是未來的開元聖帝。葉法善天師不用再望風撲影,經常猜測哪位皇子才是真正的開元聖帝。


    迴到三清殿,他連續數日登上觀象台,觀察星象。


    夜空中,歲星逆行,由東進入太微垣,在此盤踞已久。平靜十餘年的大周天下,或許又要掀起一場波瀾。


    四位弟子站在不遠處,說著閑話。


    子虛對澄懷說道:“天下安定後,正是朝廷用人時。師兄,你才華橫溢,將來可出仕為官,輔佐開元聖帝建功立業!”


    “那你呢?”


    子虛的傷口還沒痊愈,一隻胳膊仍然包紮著,吊在胸前。


    他笑道:“我生性淡泊,將來也許會歸隱山林,著書立說,招收一些門生,一生平平淡淡,就此而過吧!”


    “你和雲鹿攜手歸隱,一定能成神仙眷侶!”澄懷含笑迴了一句。


    雲鹿驚於武隆基的突然表白,心裏還七上八下,神魂潦亂著。


    她和子虛經曆重重磨難,師父好不容易才點頭,允許他們在一起。武隆基對她來說,完全是個意外。


    將來,她要嫁做人婦,必定是要嫁給子虛的。


    子虛轉頭對石清道:“石清,你以後是不是想迴到括州青田,繼續玩你的石頭?”


    石清仿佛沒有聽見子虛的話。


    他想在滿天星鬥中找到歲星,卻分辨不清哪一顆是歲星。


    葉法善天師一邊聽著弟子們的談話,一邊在心裏暗暗推演著。


    歲星逆行進入太微垣東門,即將西行而去,大周國運越來越衰微,已是風中殘燭、水上浮漚,一場動亂在所難免。


    這場動亂,不同於周邊異族的犯邊侵略,也不是附屬國的背刺反叛,或許會發生在大周的皇宮之內。


    他無法知道,這場動亂,幾時發生,由誰發起。既定的天命,不是一個人的力量就能改變和操控的。


    唯有靜靜地等待著它的到來。


    抬頭仰望西天的鎮星,這顆鎮星雖然明亮,但也有入侵太微垣之象,更加堅定了他的猜測。


    唯一讓他寬慰的是,北極五星中的紫微星越來越明亮了。


    這顆冉冉升起的帝星,預示著一位偉大的帝王已經橫空出世。


    他將寬行於天下,守意於四方,獨立於天地,淩蒞於萬靈,以帝者懷容、霸者氣概、君者典範、王者風度、宗者師表,從容帶領天下,走向新的至高點。


    目標既明,葉法善天師更加堅定不移,要忠心輔佐武輪父子,直至他們登上帝王之位。


    長安三年六月,東突厥可汗阿史那默啜派遣使節莫賀幹來朝,再次向女皇請求聯姻,要求將突厥公主嫁給大周太子之子,重履聖曆元年之約。


    為此事,鳳閣鸞台的宰相們在朝廷中吵翻了天。


    夏官尚書、檢校涼州都督唐休璟第一個出來,投了反對票。


    “陛下,東突厥野蠻,向來焉有誠信,不講章法禮儀。與之和親,會大大降低我朝的聲望。不如與吐蕃一樣,率軍將其打殘了,他們就會老老實實,永遠臣服於大周了!”


    吐蕃讚普器弩悉弄徹底鏟除了噶爾家族的勢力,坐穩了王位,多次率領人馬,進犯大周西境。


    女皇派唐休璟和茂州都督陳大慈,積極反擊吐蕃,相繼發生了洪源穀之戰、悉州之戰。


    兩次戰役,周軍大敗吐蕃,殺敵無數。


    葛爾欽陵讚卓死後,吐蕃缺乏良將,與大周王朝的較量中,總是輸多贏少。


    連吃幾場敗仗後,器弩悉弄在吐蕃的威望開始急劇下降。


    迫於壓力,長安二年,他派出使節論彌薩向大周王朝請和。長期處於四麵受敵、內外交困窘境的大周,獲得了暫時的喘息機會。


    宰相姚崇、秋官侍郎張柬之、鳳閣舍人宋璟等主戰派都表示同意。


    太子武哲十分不情願娶死敵的女兒,成為自己的兒息婦,也站到了唐休璟的隊伍裏。


    這時,納言李嶠站了出來。


    “陛下,太宗皇帝以文成公主入嫁鬆讚幹布,中原與吐蕃的關係在此後三十餘年都十分融洽。文成公主仙逝後,兩國戰爭逐年增多,規模也日益擴大。”


    “李卿所言不假!”女皇頷之。


    “河隴之爭,年年損耗大周大量的人力、財力和物力。老臣認為,與東突厥聯姻,是結束兩國戰爭的最好辦法!”


    李嶠一番話,引來了不少大臣的附和和讚同。


    內史楊再思、監察禦史魏靖等人奏道:“李公言之有理!自從貞觀十五年,文成公主入藏,一直對我們俯首稱臣,吐蕃讚普即位,必請中原天子冊命。近二十年來,才屢屢犯我邊境的!”


    女皇坐在龍榻上,慢悠悠地吃著卯山仙茶,聽著庭下激烈的辯論。


    等他們吵夠了,她敲了敲禦案,朝堂上頓時安靜下來,四周闃然。


    “朕,想要答應這次和親,看看斬啜是真心止戈散馬,還是想趁和親際會,窺視我大周亭障!”


    女皇優遊自如,仿佛隻是道一些尋常家事。


    話音剛落,庭下再次沸然。


    姚崇、宋璟等人極力進言,勸諫女皇要三思後行。


    姚崇捧笏道:“上次和親,阿史那默啜悔婚入寇,造成聖曆之危,洛陽差點淪陷。誰知道,他們這迴安的又是什麽心呢?請陛下慎之又慎!”


    宋璟隨之奏道:“陛下,阿史那默啜秉性魯莽,號令常變,言而無信。多年來,屢屢擾我大周邊境,扣押淮陽郡王至今,種種惡行,罄竹難書!”


    女皇依舊是神閑氣靜的樣子,並沒有因為他們的冒犯而改色。


    “諸位愛卿,朕並沒有忘記淮陽郡王武延秀!他被斬啜扣押多年,這是我大周的國恥,必須要血洗,但不是現在。”


    李嶠高聲道:“大周和東突厥如果能結下秦晉之緣,即可改善北疆多年來的緊張局勢。阿史那默啜休兵罷戰,不僅造福邊疆萬民,淮陽郡王也能順利歸國了!”


    一絲柔情凝結在了女皇的眼底。


    自聖曆元年,淮陽郡王武延秀北上,一直被扣押在東突厥牙帳,已經過去了整整六年,成了她心中一道無法撫平的傷痕。


    著眼戰略大局,兩國按甲休兵,肯定是一件福國利民的大好事,也是她一直想要爭取的結果。


    她希望侄孫能平安歸來,更希望邊境上的百姓,像大周腹地的百姓一樣,過上安穩祥和的日子。


    女皇當庭下令,讓武哲之子平恩郡王武重福、義興郡王武重俊兩位皇子,身穿盛服,會見東突厥使節莫賀幹,供他挑選。


    武哲無力辯駁,隻得悻悻地接了敕旨。


    傍晚時分,大明宮華燈初上。


    迴蓬萊殿的路上,女皇坐在步輦上,想起今日朝堂上那場激烈的爭論,隨口問道:“朕讓大周皇孫與東突厥聯姻,婉兒你說,究竟是對還是錯呢?”


    上官婉兒小步跟著步輦,眼角微挑,偷偷望了一眼她的背影。


    收迴目光,低聲道:“夫尊於朝,妻貴於室。突厥公主是阿史那默啜的愛女,隻要她安心立腳中原,兩國的紛爭,必定會日朘月減的!”


    女皇聽了,麵露笑意,腦袋朝她轉了過來。


    “夫尊於朝,妻貴於室。婉兒說的很好!你為自己選中了哪一位尊貴的夫君?朕立刻下旨為你們賜婚!”


    “婉兒不敢說!”上官婉兒有些臉紅耳熱,用瀾袍袖子掩了掩唇。


    女皇拉著她的手,道: “朕曾經很想將你嫁給相王,可惜,你們彼此不在乎,相看兩相輕,朕也不好亂點鴛鴦……”


    上官婉兒立刻投地稽首,跪在步輦前。


    “落花不語向春盡,流水無情自向東。婉兒不想嫁給相王!”


    步輦緩緩停了下來,女皇俯視片刻,柔聲道:“大周最尊貴的男子,莫過於太子了。婉兒,你願意嫁他為妃嗎?”


    “婉兒願意!”


    “你可想好了,嫁給相王,你是正妃之位;嫁給太子,隻能委屈自己,做他的側妃。”


    “相王對我來說,隻是落花流水而已,婉兒更願意做太子的側妃!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有一個人在等著她。也許會姍姍來遲,但他終究會來的!”


    女皇移步走了下來,拉起婉兒,摟著她的肩膀,好像摟著另一位公主。


    那微潤的眼眶裏,泛起了盈盈淚花。


    不遠處的亭台樓閣,池館水榭,在華燈映照下,閃爍著璀璨的明光,投映在黝黑的深瞳上。


    長安又一個夜晚開始了。


    “迴到洛陽,馬上為你們賜婚,讓你嫁入東宮,成為朕的息婦。把你安頓好了,朕可以安心歸去,高宗天皇大帝在那邊等著我,已經等了很久很久了。”


    上官婉兒不說一語,靜靜地依偎在她的懷裏。


    太平公主與女皇之間的母女情分,也不過如此罷!


    二張兄弟製造了著名的魏元忠案之後,冀州武邑那位不甘寂寞的草民蘇安恆,見兩次上疏都無法撼動女皇,便把矛頭指向了張氏兄弟。


    長安三年九月,又向女皇上了一道《理魏元忠疏》,為宰相魏元忠伸張正義。


    上官婉兒將這份辭書送到禦前。


    粗略看了兩行,女皇便苦笑起來。“蘇安恆借魏元忠案,又將朕一頓痛批啊!”


    上官婉兒心中悸然。“他說了什麽?”


    “他說, ‘陛下往日革命之初,尚能勤於庶政,親總萬幾,博采謀猷,旁求俊彥,故四海之內,以您為納諫之主。期年以來,您怠於政事,讒邪結黨,水火成災,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故四海之內,以陛下為受佞之主。’”


    “陛下,這種刁民見您仁慈,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您的威嚴,應當殺之後快,以儆效尤!”


    “朕年事已高,這些年的確有些怠政。朝中大臣上了無數道言辭激烈的奏書,批評的話語見多了,有點麻木不仁。朕年紀越大,越不想多殺人。”


    “大臣們上奏,從來都是客客氣氣的。您看這句, ‘今賊虜強盛,征斂煩重,以臣言之,萬姓不勝其弊。又聞陛下縱逸讒慝,禁錮良善,賞刑失中,則遐邇生變。’蘇安恆實在是太目中無人了!”


    “算了,不必跟一位無名之輩計較!”女皇合上了辭書,隨手將這份辭書扔在了禦案上。


    上官婉兒隻好沉默不語。


    張易之偶然發現了這份辭書,打開一看,隻見蘇安恆在《理魏元忠疏》裏寫道:


    “臣竊見鳳閣侍郎、太子左庶子魏元忠,廉直有聞,位居宰輔。履中正之基者,用元忠為龜鑒;踐邪佞之路者,疾元忠如仇讎。”


    “伏見麟台監張易之兄弟,在身無德,於國無功,不逾數年,遂極隆貴。自當飲冰懷懼,酌水思清,夙夜兢兢,以答恩造。豺狼其心,欲指鹿而獻蒲,先害忠而損善。斯將亂代之法,汙我明君之朝。”


    張易之的眼底驟然升起了一片猩紅,立刻找來了弟弟張昌宗。


    兄弟倆雖然滿腹壞水,但也是個愛惜羽翼之人。


    他們不願意被史官寫成是禁錮善良的君側之惡,斥逐賢良的奸佞之臣。


    張昌宗打開《理魏元忠疏》。


    讀到“安百姓之心者,莫若收雷電之威,解元忠之網,複其爵位,君臣如初,則天下幸甚。陛下好生惡殺,縱不能斬佞臣頭以塞人望,臣請奪其榮寵,翦其羽翼……”,熊熊怒火,隨即而起。


    後麵的話,再也無法看下去了。


    向來驕橫跋扈的他們,何曾被人如此踐踏過?


    張昌宗扔了辭書,怒道:“五郎,一個微賤之輩,也敢指斥我們兄弟倆!我們找個刺客將他殺了!”


    張易之顯然比弟弟冷靜多了,扯了扯嘴角,浮起一絲不屑的神情。


    “螻蟻命輕,偏要撼於鐵柱,殺一百次也不解我心頭之恨!蘇安恆讓陛下奪我榮寵,翦我羽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是啊!他還說我們兄弟倆豺狼其心,指鹿為馬,陷害魏元忠……”


    “別急,蘇安恆向來以直諫著稱,兩次以布衣之身,疏請還政太子,削武氏諸王為公侯,不任以要職。這樣的小人,不必我們動手,武氏諸王各個都想將其殺了!”


    張昌宗冷笑一聲,眸色狠戾而幽冷。“不行!螻蟻多了,也是會咬死人的。我們不能讓他欺負到頭上來!”


    “如果六郎著急要除掉他,那就找幾個相識的侍禦史,請他們吃頓飯,賄賂一點錢財,讓其捏造幾個罪名,將他抓入大獄,隨便找個機會殺了便是,省得他到處亂嚼舌根,說我們壞話!”


    “五郎忍得了這口氣,弟弟忍不了!你等著,我去去就來!”張昌宗轉身離去了。


    很快,蘇安恆以莫須有的罪名,被抓捕入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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