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柔讀著信,都能想象到他們的嘴臉,不曾想這麽多年,這兩個畜生兄長一點兒沒變。


    若是她們有了憑勢,他們就溫良恭儉讓,說一家人哪來的深仇大恨,過去的都過去了,要向前看。


    要是她們沒了依靠,他們就又變成了原來的樣子,要多惡毒有多惡毒,要多可惡有多可惡,全然忘了他們原是一家人這種話。


    武柔看了信之後,氣得咬牙切齒,將信紙揉了個稀碎,恨不得現在就從寺廟裏逃出去,迴去再在那兩個兄長的門前點一把火。


    可是這是皇家禁苑裏的寺廟,她出不去,隻能等。


    當她在寺廟裏呆了快一年的時候,從前的韋貴妃,現在的紀國太妃,又派了自己的親信女官前來看她。


    那女官姓方,跟韋貴妃的年紀差不多大,是韋貴妃的左膀右臂,武柔在宮中跟她打的交道也不少,互相也很熟悉。


    她穿著民間的衣服,並不是很華麗,披衫、半臂、襦裙、披帛中規中矩,但是宮裏出來的女官,氣質儀態都很好,就跟誰家的高官夫人差不多。


    她跟著武柔進了她們在後院的禪房,先駐足打量了一番,有些可惜地說:


    “禪院清淨倒是清淨,就是太清貧了些。”


    武柔看著她的樣子,眼神中有些豔羨,要是當初晉陽公主沒有去世,她現在或許就是方女官的樣子了。


    有體麵又有尊嚴,有陛下最寵愛的公主做倚仗,武家兄弟也不敢再欺負她們母女。


    武柔指了指榻上,說:


    “方司教,請坐吧。”


    方女官打量著周圍,依言落了座,兩個人麵對麵著說話,她說:


    “太妃不在長安的紀王府,去封地見兒子去了,在路上慢慢悠悠,輾轉了許久才到。


    她到了之後,又掛心武才人如何了,所以命我來看看你,順便囑咐這寺廟的住持兩句,讓她不要為難你。”


    武柔聽聞,不由地露出了感激的神色,說:


    “我怎麽敢勞煩太妃娘娘掛心,你們對我都太好了。”


    方女官微笑著歎了口氣,頗為感慨地說:


    “在宮裏,太妃最喜歡的就是徐妃娘娘,和你了。可惜,徐妃太過傲氣,太宗皇帝去了之後,她便一心求死。後來真的如願以償,陪葬昭陵。


    剩下個你了。娘娘說,你的脾氣也倔,怕你在寺廟裏遇到了什麽委屈,倔脾氣一上來,說不得又要做出什麽過激的事情,到時候再害了自己。


    她讓我勸勸你,什麽事情都沒有命重要,活著總有好的時候,不能輕易地就放棄。”


    武柔聽聞,微微低了頭,露出了頭上尼姑帽子的方頂,不好意思地迴道:


    “娘娘知道我,多謝娘娘掛心了。不過最近還好,剛開始確實有些不適應,但是一直有各位的關照,寺裏也沒有人敢欺負我了。”


    方女官聽聞便欣慰地笑了,說:


    “那便好,我來時,奉太妃娘娘的命,給寺廟捐了好些香火錢,特意囑咐讓你們吃好一些。可惜寺廟信奉苦修,給錢也使不到其他地方去,隻能這樣了。”


    武柔連忙又感激道:


    “就這樣已經很好了,替我多謝太妃娘娘,也謝謝方司教。”


    “哎……謝我做什麽?我就是跑了個腿兒。”


    武柔微微笑了笑,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問道:


    “其實想起來,確實有諸多不甘心……方司教知道劉氏現在在哪兒嗎?還圈禁在掖庭宮裏?”


    “哦,你說她啊……”方女官審視的掃著武柔的臉,似乎在衡量到底該不該告訴她,最後才小聲地說,


    “告訴你也無妨。她被廢了位份,自然不是太宗的嬪妃了,可是要一直養著,是要花錢的。


    於是在太妃出宮之前,內侍省便請示了一下,問要不要一起送到寺廟裏去。


    太妃親自去看了她,打算如果神誌還算清楚的話,就送出宮去,省得給王皇後添麻煩。


    誰知過去一看,劉氏已然全瘋了,蓬頭垢麵,髒的不成樣子,連人都認不出來。


    太妃看著也難受,於是下令將她縊死了。”


    武柔本來恨得劉氏牙癢癢,要不是她,自己也不會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可是真聽了方女官的形容,她的下場又讓她心生憐憫。


    劉氏的命,可比她慘多了。


    ……


    ……


    又過了幾個月,住持突然說,皇帝出了孝期,要來感業寺上香。


    他要來了……


    武柔聽了之後,愣了許久。


    自從在宮裏,隔著馬球場那遠遠的一瞥,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麵。


    她心裏已經決定徹底將他忘了的。可真當聽了這個消息,她還是興奮地好幾個晚上都沒睡好。


    直到他帶著皇帝儀仗來到的當天,武柔跟在住持的身後,夥在一眾尼姑裏,站在寺廟門口去迎接的時候,依舊覺得很不真實,如墮夢中。


    他一身黃色的皇帝常服,身姿頎長挺拔,依舊是一頭烏黑濃密的頭發,沒有戴冠,也沒有戴襆頭帽子。


    二指寬的黃色發帶,纏著沉重的發髻纏了好多圈,眉目寬和而又沉靜,自帶一種俯視、疏離的威嚴感。


    隻那麽一眼,武柔就發現,他好像比印象中清瘦了許多,平靜中藏著的厭倦也多了,更像是一個謫仙沾染了世俗權貴,有些格格不入。


    李善從車駕上下來,身後儀仗扇、華蓋隨行,浩浩蕩蕩地許多人,停在了感業寺門前。


    寺內眾人紛紛躬身行禮,齊唱:“恭迎陛下。”


    李善端莊溫和道了一聲“平身”,下意識地就用目光掃了一眼住持身後的人群。


    一眼望過去,都是一樣的服飾顏色,一樣的海青色佛帽,躬著身子低著頭,看不見麵孔。


    他想見的人,就像是藏在了一片湖水中一般,完美的融入了其中,沒有露出絲毫的不同。


    他失望地收迴了目光,又想起了她托徐懷安帶給他的話。不由得心想:


    或許人家比他灑脫,早就不記得他是誰了。


    甚至有可能,當年在弘文殿,他透過銅製的銘牌,看見的那個對著他的背影,哀戚地伸出手的武柔,也隻是他的幻想罷了。


    根本不曾有過那麽一個人,絕望而又深情的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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