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李善一直在旁邊,聽了這個話,抬眼看了過去,問:


    “父皇要處死夏蔸?”


    “怎麽了?你要求情?覺得朕太殘忍了?”皇帝沒有抬眼,隨口問道。


    “不。”李善立時說,可是他看了武柔一眼,深唿吸吐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樣,拱手說道:


    “父皇,兒臣認為,武才人不再適合在武德殿侍奉,還是請她迴後宮去協助貴妃吧。”


    皇帝這才驚訝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問:


    “為何?她又不是夏蔸,安分守己做得好好的。”


    武柔跪坐在皇帝的身邊,清麗的眉眼微微視線上台,幽怨且恨地看著他,同樣等著他說話。


    太子李善沒有看她,而是直接說道:


    “她年紀大了,而且久得不到升遷,人逐利而動,有所求又不得,便容易想些歪門邪道,誤入歧途……”


    武柔聽到這裏,頓時一股怒火從心中起,有一種被最信任的人背刺的冤屈感,她頭一次不知道分寸,激動地插嘴道:


    “太子殿下,我何時得罪過你嗎,憑你這樣詆毀我?!”


    李善下巴微微繃緊,依舊固執的不看她,而是直視著自己的阿耶,用一種倔強且固執地姿態,接著說道:


    “她現在是還沒有做出什麽事情來,以後可保不準會怎麽樣。父皇,你身邊放著這麽一個自私自利,目光短視的人,兒臣不放心。


    再者,看在武才人這麽多年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不給她機會做錯事,讓她落一個被賜死的結局,亦是仁慈。”


    “陛下,我沒有!”武柔見他這樣,心中又急又氣,耷拉了眉眼,萬分委屈地看著皇帝。


    皇帝又詫異地審視了太子李善一眼,說道:


    “嗬……這是這麽多年來,你的諫言最有勝負欲,也是最詭辯的一次。行,雖然朕不認同,但是既然太子這麽堅持,便隨了你的意。”


    他轉而看向了武柔,帶著些許歉意地說:


    “丫頭,你去吧,以後不用來了。”


    武柔恨得咬著嘴唇,清麗的眼睛,越發顯得怨恨起來。


    她一邊起身離開,一邊恨恨地瞪著太子,可是太子李善卻垂了眉眼,隱隱也有些怒氣在臉上,卻不看她。


    武柔起身,端莊穩重的躬身告退,朝著大殿外走去。


    這一離開,許是很難再見到皇帝的麵兒,太子李善那個人更不必說了,現在就是她的敵人,也別指望他幫自己!


    想到這裏,武柔不甘心,心髒在心中“砰砰”直跳,突然轉過了身,又往迴走了幾步,往地上一跪,拱手說道:


    “陛下……阿柔有個請求,望陛下成全。”


    皇帝歎了一口氣,似乎很是無奈似的,說:


    “又是要升位份?”


    太子李善猛然間想起了武柔說得那些胡話,說她非要當太後,頓時緊張了起來,剛想要開口阻止她出聲說話。


    武柔便利落地否定道:


    “不是!……阿柔不是那自私自利,沒有分寸不守規矩的,陛下既然不答應,自然有陛下的道理,阿柔接受。


    阿柔想說得是,陛下,我年紀大了,又無子嗣,時常想要一個孩子傍身,排解寂寞,既然那夏蔸生產之後,會被賜死,孩子可憐,能不能交由我來撫養?”


    皇帝垂下了眼睛,思索了一瞬,無所謂地說:


    “可以。等孩子生出來再說,現在說這些都是沒影的事情。”


    武柔頓時高興了,感激地扣首道:


    “謝陛下隆恩!”


    皇帝沒有想到她會這麽大的反應,又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才說:


    “去吧。”


    武柔領了命令,高高興興地離開了。


    李善看著她離開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知道武柔不會用那個什麽催情香來勾引他,至於為什麽這麽確定。


    一來,她在他的心裏沒有那麽傻,也沒有那麽莽撞,更是因為她不是那樣的人。


    所以,他一直很艱辛,她留著那塊香,甚至接近夏蔸,都是為了“取經”去獲得陛下的寵愛。


    可剛剛她那終於如願以償的樣子,絕不像一時興起……


    他好像誤會她了。


    “小九,聽說昨日,你和那丫頭在武德殿前吵了一架,因為那個夏蔸?”皇帝突然隨意地問。


    李善猛然從沉思中迴神,“嗯”了一聲,垂著眉眼說:


    “有些誤會……兒臣以為……以為她跟那夏蔸是一夥的,要對父皇不利。”


    皇帝聽聞,抬了一下眼睛,似有迴憶,自嘲般地冷笑了一聲,突然問:


    “朕是不是老了,在你們眼裏已經糊塗了,成了紙老虎了?”


    李善驚了,問:


    “父皇為何會突然這樣說,兒臣絕沒有這個意思,隻是擔心罷了。”


    皇帝往後頭的軟枕上一靠,自嘲般地說:


    “我不是說你……我隻是感慨,現在什麽樣的小人物,都敢在我的頭上打主意了。那夏蔸,連個小雜魚都算不上,都敢對著我用藥了。”


    李善聽聞,眉宇間顯出了些許悲傷來,輕聲說:


    “那隻是無知之人的大膽,並不是因為父皇老了。”


    “就是因為老了……我老了,渾身散發著腐朽的氣息,所以才招來了這些蟻蟲,要是擱當年,我像你這麽大年紀的時候,人人望我,都視我為玉石強弩,害怕我手中的橫刀。


    連戰場上的對手都望風而逃,更別說這些無知螻蟻,更是退避三舍!”


    他說著,淩厲的鷹眉輕輕蹙著,似乎很苦的樣子,驟然間又鬆了下來,望著虛空處又感歎了一聲:


    “哎……我老了……”


    李善聽聞,心中難受至極,眼睛漸漸地濕潤了,抿了抿唇,不知道說什麽好。


    皇帝看向了他,見他低著頭,一副難過的樣子,轉而安慰他道:


    “不過,我這不是有兒子麽?我兒子孝順,時時刻刻為了我著想,即便是我老了又能怎麽樣?!有我兒子保護我,是吧?”


    李善聽聞,猛地抬起裏頭,抿著唇眼淚差點掉下來,鄭重地說:


    “是。”


    ……


    ……


    十二月,夏蔸生產了,早產。


    武柔趕了過去,比皇帝那個當阿耶的都著急,等在房間外頭來迴的踱步,聽著裏頭一口一個喊著“陛下,我要見陛下。”


    然後就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


    她的腳步一下子就頓住了,看著看不見的門裏,有一種物傷其類的悲哀。


    陛下要賜死她的旨意,不可能在她還有身孕的時候下,隻是傳聞已經流了出來。


    而夏蔸,不相信傳聞,她始終不相信皇帝當初那麽縱容她,說不理就不理,說要她死,就要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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