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認識了許多年了,從她十四歲進宮,他十歲,到現在她二十二歲,他十八歲,整整八年的時間。


    她看著他從一個孩子,少年,到現在這個樣子,即便是他再端莊沉靜,溫和不顯喜怒。


    他這樣輕微的語氣變化,她還是察覺出來了:他在憤怒。


    而她在憤怒於他的憤怒!


    她還什麽都沒做呢,憑什麽這麽厭惡她?


    太子李善掩飾不住自己心中的憤怒和失望,他拖長了聲音質問道:


    “對你有何好處?……你心裏隻有你自己嗎?我父皇的身體呢?你知不知道他對大唐代表著什麽?”


    武柔氣得臉都扭曲了,努力看著黑暗中的他,怒道:


    “陛下自己都不在意,我為什麽要在意?他寵幸夏蔸難道是我的錯嗎?”


    “你知情不報難道沒有錯嗎?……怎麽?是怕說出來那香就不能用了,耽誤了你向那粗鄙下賤之人學習,爬我父皇的龍床是嗎?!”


    武柔不可置信地瞪著他,臉頰瞬間燒紅了,她清麗地眉眼透著怨恨,嘴唇氣得直哆嗦,後來反而笑了起來,說:


    “太子殿下,真正做了壞事的夏蔸你不去質問,反倒挑著我這個什麽都沒做的一頓教訓。


    我即便是那麽想了怎麽了?太子殿下威武,要拿著人所思所想治罪嗎?”


    李善看著她那理直氣壯的臉,心髒驟然被擰了一下,痛得他眉頭一緊。


    他臉色慘白,猛地上前一步,激動地問:


    “為什麽?你明明……!”


    他的臉陡然間從黑暗中暴露了出來,宮燈的亮光在他的臉上劃過,緊皺著的眉頭,淒楚難過的眉眼,是從未有過的憤怒和崩潰。


    武柔仰著頭看著他,瞬間就懂了他的意思:


    你明明是喜歡我的,為什麽要這樣?


    原來,原來……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心思,一直都知道。


    武柔驚訝、了然,眼睛裏漸漸氤氳出了眼淚,心痛和酸楚一股腦湧了上來,幾乎要將她的自尊心擊垮。


    見她這樣的反應,李善才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他的表情陡然慘白,立馬又後退了一步,將自己的臉再次隱藏在黑暗之中。


    兩個人一個在明,一個在暗,立在光影之中,無聲對峙,各自整理著心中的驚濤駭浪,一片狼藉。


    過了好一會兒,李善的聲音,平靜中帶著傷感,嘶啞低沉地說:


    “你明明不是那樣的人……為什麽一定要讓自己變得這麽卑鄙猥瑣,麵目可憎?你太讓我失望了。”


    武柔聽見他這樣形容她,心中難過至極。


    她用眼睛掃著他那一身貴氣逼人的太子服飾,胸前的龍團繡圖,在燈光下閃著淡淡的銀光,於是苦笑著說:


    “卑鄙?猥瑣?……你以為我想這樣?我也想跟太子一樣,別人將權勢捧給我的時候,我說我不想要,因為我不缺。


    我也想跟韋貴妃一樣,永遠雍容華貴,氣度從容,約束教育旁個不安分的。


    可是你們給我機會了麽?我努力了這麽多年,依舊隻是一個小小的才人,我想爬高一點兒,給自己一個保障,有什麽錯?!”


    太子殿下……你在岸上,我在水裏,結果你嫌棄我撲騰的姿勢太難看,是不是有些太過分了?”


    武柔說著,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難以自持。


    太子李善見她這樣,同樣是一肚子的牢騷,他激動地說:


    “我不是說了,當初讓你出宮去,我會幫你,你為何不答應?你說你有自己的打算……這就是你自己的打算?讓自己的野心膨脹,最後變得麵目醜陋是嗎?!”


    “我傻嗎?出宮去,你幫我?到時候你在深宮之中,想起我來時,我就有兩分體麵,想不起我來時,我便一分都沒有?我憑什麽相信這會是一個好出路?


    比起這個,我更相信我自己,我更想做皇後,做太子殿下的繼母,以後讓太子殿下喚我一聲太後,日日相見,供養我到死!”


    武柔看不清他的臉,隻是茫然的用眼睛瞪著他,鋒利的眼角,天生帶著怨恨似的,似乎決心潑出一股子狠勁兒,誓要打破什麽東西。


    黑暗中的李善,聽著她說這些渾話,氣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咬著牙,語氣故作平靜,聲音暗啞地說:


    “你知道嗎,我現在直想撕爛你的嘴……”


    這句話,在這樣的場景下,潛藏的意思是什麽,傻子都能理解。


    這已經是近乎他在剖白自己的心跡了,逾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透著肆無忌憚的親近。


    武柔聽著他那如同琴弦一樣撩撥的人聲音,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心髒猛地跳了起來,幾乎要堵住了她的唿吸。


    可是很快,這巨大的歡愉和喜悅,就急轉直下,變成了難以言說地酸澀和痛楚。


    她高興什麽?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半點兒好處也無。


    她耷拉著眉眼,萬分淒楚的看了他一眼,什麽話也沒有說,轉身便走了。


    李善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猛地錘了一下樹幹,氣得拳頭發抖。


    ……


    ……


    第二天,皇帝看著案幾上的奏章,用手支著額頭,許久許久都沒有動。


    那是韋貴妃呈上來的,關於夏蔸審問的過程,還有處理結果。


    按理說,夏蔸這樣的級別,即便是貴妃私下處置了,也沒必要告知皇帝。


    皇帝每天要批閱成堆的奏章,後宮的事情,有專人處理,就不會事事煩他。


    可是夏蔸……是皇帝最近幾年來,頭一個寵得上頭的。


    本著人情世故,貴妃也得讓他知道。


    皇帝看完了之後是知道了,但是明顯心情很複雜。


    武柔見他許久不動,終於還是輕聲提醒道:


    “陛下……陛下……要不要換一本?”


    皇帝恍過了神來,看著奏章遲疑了一會兒,抬起了朱批的筆,在奏章末端寫了一行小字:


    “此女欺上瞞下,德行有差,處理結果偏輕,生產之後,賜死。”


    武柔眉頭一跳,手都抖了起來。


    皇帝直起了身子,等著武柔將奏章拿開去晾,見她伸出的手都在哆嗦,於是扭過頭來問:“你害怕什麽?又沒說要賜死你。”


    武柔想要擺出個笑臉來,但是最後也隻是勉強扯了一下嘴角,恭敬地說:


    “沒有……就是沒有想到,我以為……”


    我以為陛下多少會有些舍不得……看來還是韋貴妃說得對,若論起狠來,陛下比韋貴妃狠多了。


    “你以為這罪,罪不至死?至不至死還不是朕說了算。”皇帝皺著眉頭,不悅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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