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貴妃的住在安仁殿,那裏離皇子和公主們住的地方很近,也方便那些年幼的皇子和公主們,到貴妃宮中請安。


    請安的時候,貴妃會問問他們飲食起居的情況,學習進度,觀察他們的德行品性,適時的進行教導。


    以前這都是皇後負責的事情,現在都落在了韋貴妃的身上。


    有一迴武柔到安仁殿請示的時候,正好碰見三位年幼的皇子和幾位公主出去。


    當時韋貴妃還跟她感歎說,從前皇後對其他嬪妃的子女都視如己出,不分彼此,她比不上……


    武柔到了安仁殿外求見,過了好一會兒,才從裏頭出來了一位女官引著她進去。


    這一次,竟然沒有領著她到主殿去,而是拐了好幾個彎,上了二樓,停在了一個耳房門口。


    “娘娘,武才人來了。”宮女隔著門請示。


    “進來吧。”裏頭傳來韋貴妃柔和的聲音。


    房門被推開,武柔打眼一瞧,耳房很小,一眼便是全部,一張桌案,一個矮榻,韋貴妃就側身坐在窗前,麵前擺著一個半人高的繡架。


    窗戶跟房間比,顯得很大,明亮的陽光正好可以照進整個房間,韋貴妃沐浴其中,一身貴妃品秩的常服衣裙,裙擺逶迤在地上,整個人好像會發光一樣。


    明亮的光輝中,韋貴妃抬起了手臂,朝著她招了招手。


    武柔便規規矩矩地走了進去。站在了她的身前。


    離得近了,才看見繡架子上隱約繡著的是一個人像。


    她正在好奇,就聽韋貴妃說:


    “你不是一直說,想看看皇後長什麽樣子麽?你過來看。”


    武柔聽聞,眼睛亮了一瞬,慢慢走到了韋貴妃的身後,才看到了那幅繡像的正麵。


    繡像還沒有繡完,但是輪廓完整的描摹在繡布上。


    乍一看,還以為是一幅觀音像。


    觀音臉型豐潤柔美,一身纖肥合度的體態,穿著廣袖漢製大衫,濃密沉重的發髻上,額角的兩朵小金花固定了一塊藍色的披巾,蓋住了腦後的頭發,一直垂到了半腰上。


    五官臉龐還是墨色,並沒有繡上一針一線,但是她微微垂眸,嘴角帶著的那一點兒微笑似有歉意,又似乎是對世俗的寬容。


    要說她與真正的觀音像有何不同,恐怕就是那側身而立的姿儀,自有一番傲骨風流在,讓她多了些人間煙火氣。


    武柔愣愣地看了許久,不自覺地就要流下淚來。


    不是因為她終於看到了長孫皇後的肖像而激動,而是這幅畫畫得那麽傳神,似乎蘊含了所有作畫人的情感,隻是瞧著,便能感覺到對畫中人濃重的喜愛和懷念。


    這喜愛越沉重,懷念就越令人心痛。


    韋貴妃抬手輕輕撫摸著畫上人的臉龐,苦惱地說道:


    “我畫功不行,反反複複地畫了許多,才將記憶中的畫麵還原了一點兒,可惜還是有些生硬,畫不出她的神韻來。”


    她許久都沒有等來武柔的迴應,於是扭過頭看她,就見武柔眼睛直直的,眼淚從眼眶滾落了下來,她頓時便愣住了,問:


    “你怎麽還哭了?”


    武柔趕緊將眼淚擦了,不好意思地笑著說:


    “娘娘已經畫的很好了,我一看,也跟著愛上了畫裏的人,想她此時不在了,就忍不住難過。”


    韋貴妃聽聞,精致的眉眼中多了些許的霧氣,可是她的懷念早已經變的沉重,像驚濤駭浪過後,墜下來的泥沙,再也不會有什麽大的起伏,隻是頑固地存在著罷了。


    霧氣很快散了,她欣慰又慈愛的笑著,問:


    “找我什麽事情?”


    武柔這才想起自己來的目的,躬身說道:


    “娘娘,聽說陛下在行宮遭遇行刺,刺客是突厥人的王族,是真的嗎?”


    韋貴妃聽聞迴過了頭,看著外頭的景色,輕蔑地說道;


    “是有這麽迴事,不過你放心,什麽事情也沒有,不過就是幾個腦子不清楚的宵小之輩,連螻蟻都不如。”


    此時的韋貴妃依舊語調很溫和,但是語氣裏頭卻有睥睨天下的氣勢和自信。


    好像比徐充容還要驕傲。


    隻聽她接著說:


    “別說他們根本就近不了陛下的身了,就算是近了身,就憑陛下常年征戰,衝鋒陷陣的身手,那幾個酒囊飯袋根本就傷不了他。”


    武柔不由地勾起了唇角,但是很快壓製了下來,用黃鸝般清脆的聲音說:


    “阿柔倒不是擔心陛下,隻是今日王才人以這個為由頭,在路上打了我的女官一巴掌,說她是突厥人,所以看她不順眼。


    現在阿瑟斯臉上還腫著巴掌印呢,娘娘可以傳人來瞧瞧,真是氣人……


    突厥人怎麽了?也不是所有突厥人都是忘恩負義的小人,阿瑟斯跟著我謹慎盡責,從來就沒有犯過錯,不該受此羞辱,望娘娘替我們主持公道,裁決此事。”


    韋貴妃聽完了,迴過頭意味不明地看了武柔一眼,似乎很不讚同。


    武柔心髒立時便“咚咚”地跳了起來,可是她想不明白自己哪裏有錯,按照她對韋貴妃的了解,不應該有什麽錯才對。


    過了一會兒,韋貴妃說道:


    “你我投緣,我就提點你幾句,女官也是官,以後出了事情,這下結論的話,千萬不要走到陛下前頭去。”


    武柔有些懵,可憐又乖巧的搖了搖頭,說:


    “阿柔不明白。”


    “萬一陛下說,突厥人都是忘恩負義之輩,要將他們都趕出去呢?到時候你這一番言論打算怎麽辦?”


    武柔被震了,她眸光閃了閃,傻眼又結巴地說:


    “他……他會嗎?……陛下不是明君聖主麽,應該不會這麽……”


    韋貴妃輕輕笑了笑,打斷了她說:


    “他是明君聖主不假,可誰也不是天生下來就是明君聖主。


    咱們這位陛下是武將出身,性格暴躁,喜戰好殺,若不是他存了一個開創太平盛世,造福天下百姓的誌向,他都不能靜下心來讀那麽多書。


    也就是他有這份心,能聽得進去勸,要不然一不合他的心意就被殺被貶的人,恐怕要多很多。


    你記著,以後有什麽事情,能在他下了結論之後,心情好的時候勸諫,可千萬不要將結論下在他頭裏去,要不然他那個脾氣,容易記恨你。”


    “是……謝娘娘指點。”武柔聽話應了,又失望地說,“那……那王才人打了阿瑟斯的事情難道就這麽算了?”


    韋貴妃詫異地說:


    “那怎麽算了呢?她無緣無故地毆打你的女官,挑起後宮爭端,算是德行有失,自是該罰她。


    我派人去問她話,如果事實確是如此,罰她跪半天,怎麽樣?”


    武柔一聽明白了,雖然不能因為突厥人的事情,說她有錯,但是可以從別的事情上懲治。


    隻要不提突厥人這一茬就行。


    她立馬高興了,又說了一句:


    “謝貴妃娘娘提點。”


    ……


    ……


    沒過幾天,陛下從行宮迴來了,晉王自然也就跟著迴來了。


    她去弘文殿碰見了他之後,忍不住就好奇地多問了幾句關於刺殺的事情。


    誰知晉王無奈地說:


    “能有什麽動靜,他一共就糾結了四十幾個人,結果被行宮門口的二十幾個衛士反殺。


    等他謀反的消息傳到父皇耳朵裏頭的時候,他都已經跑了……等父皇發了火,他就被追上殺了。


    我就睡了個覺而已……也不知道那些人怎麽想的,腦子似乎不太好使。”


    武柔聽了笑出了聲,又問:


    “那他們為什麽要謀反啊……總得有個理由吧。”


    晉王想了想說:


    “根據抓著的俘虜說,是因為結杜率久未升遷,心生怨恨。


    他本來是突利可汗的弟弟。當年突利可汗在東突厥遭到劼利可汗的排擠,呆不下去,自請入唐。


    我父皇與他有些交情,最主要的是當時已經有滅東突厥的計劃,需要熟悉內情的幫手,於是就答應了。


    後來東突厥被滅,他們的領土入了大唐疆域劃了幾個州,父皇還派他去做了一個州的刺史。


    他的弟弟結杜率我平時也沒有留意過,不過想來本事不濟,野心不小,還不是覺得自己是突厥的王族,卻在大唐隻能當一個侍衛中郎將,委屈他了。”


    晉王頓了頓,又感歎般地補充了一句:


    “野心,使人智短欲昏。要不然也不至於勾結了四十幾個本族人,就敢謀反。”


    武柔怔怔地看著晉王的側臉,有些心虛,總覺得他說中了自己。


    於是在心裏頭暗暗提醒自己,千萬別哪一天著急昏了頭,落得萬劫不複的下場……


    正在此時,弘文殿外突然來了一個太監,問門口的侍衛說:


    “武才人可在裏麵?”


    武柔聽見了聲音扭過頭一看,就見是陛下身邊的傳旨的徐內侍……她的老熟人了。


    立馬高興地站了起來,迎過去說道:


    “徐聖使,我在這裏。”


    徐內侍踏進了門檻,見前頭的那一圈案幾間,還坐著晉王,便笑著說道:


    “武才人,陛下召見。正好晉王殿下也在,一起同去吧。”


    晉王李善這才從案幾間站了起來,詫異地問:


    “父皇找我跟武才人一起去?”


    “是。”徐內侍躬身,笑著說。


    晉王沉靜的臉龐多了幾絲疑惑,看了武柔一眼,怎麽也想不出自己跟武才人能有什麽事情摻和在一起。


    武柔也很驚訝……


    她還以為自己終於因為踏實肯幹,得到了陛下的喜歡,要招她……


    嗯……既然是叫兒子一起,那肯定不是這麽迴事。


    不管什麽,去了不就知道了。


    武柔默默地跟在了晉王的身後,跟隨傳旨的徐內侍,去了武德殿。


    這是她進宮以來,第一次,踏入武德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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