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那邊對於這個晉王這個弟弟肯定很看重,他答應了沒有多久,太子府詹事就去了她們母女在長安安家的宅院。


    太子府詹事是個什麽職位?相當於太子的管家,大小事務都能過手,甚至還能領兵,是真正的太子親信。


    太子肯定也看重他,定然不會下令讓他成親,自然要先見過麵,由他自願。


    於是他就自報了家門,說明了來意,想要見一見武家的二姑娘,十三歲的武順。


    結果兩人見是見了,太子府詹事見武順生的美貌,性子又溫順,直接當場便表示願意了。


    但是武順卻嫌棄人家生的不好看,年紀大。


    她自然沒有敢當著人的麵兒說這些,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借口,反正當時太子詹事沒領略到。


    最後還是客客氣氣地送人走了。


    人送走了之後,武順就跟楊氏哭訴說不願意,說是自己一輩子的事情,怎麽能隨便這麽定了。


    楊氏本來對婚姻的態度就堅定,她也不讚成讓女兒攀富貴,跟不喜歡的人過一輩子。


    當初武柔進宮的時候,她都覺得武柔毀了自己的婚姻大事,愧疚不已哭哭啼啼。


    那可是皇帝,是聖主,她都覺得不是好的。


    現在的太子府詹事又算個什麽呢?隻要女兒不喜歡,肯定不行。


    後來她讓徐充容的人帶信兒跟武柔說,自己一把年紀了,好日子過夠了,你們想著自己就行,不必為她考慮,更不必為了她,隨意定終身。


    她們當時這麽想的,也沒有通知武柔,就準備想著法子推拒。


    那太子府詹事辦事利索,自己滿意,當時也沒有看出武順拒絕他的意思,於是直接就派人下了聘書,然後就被明晃晃的拒絕了。


    這也就算了。


    也不知道是怎麽個難推拒,難找理由。


    最後找的拒絕理由竟然是:不想與有胡人血統的人成親!


    沒錯,太子府詹事,是胡漢混血,一眼就能看出來的那種。


    武柔聽到這裏想死的心都有了。


    這是什麽敷衍又侮辱人的理由啊?!


    誰不知道隋朝皇室雖然姓楊,但是隋高祖皇帝的皇後姓獨孤,也是個胡人血統。


    你武家姑娘揣著一半兒前隋宗室的血統,擱這兒嫌棄誰?


    再說了,隻要是北方人,從北魏鮮卑人統一北方開始,到東西魏,到北周,到隋,到大唐,但凡是祖上有權勢的漢人家族,有幾個沒有跟胡人權貴聯過姻,帶些胡人血統的?


    還有那些複姓的,改了漢姓的,雖然現在看著都跟漢人無甚區別,族譜的根上都是胡人。


    比如已經過世的長孫皇後,太子的親生母親,那便是鮮卑血統……


    她都能想象出太子聽說了武家拒絕的理由後,有多無語,多鄙視。


    當時武柔是站在徐惠的身邊聽的這些消息,她都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徐充容轉過頭看向了武柔,寡淡的眉眼上下審視了她一眼,說:


    “你們家的女眷似乎除了你也沒個靠譜的……我看還是算了吧,這話都放出去了,武家姑娘要找人,估計得找崔、盧、鄭、王四姓家的人了,隻有他們那些自視血統高貴的,才配得上你家。”


    武柔低著頭,臉已經紅的像是燒炭。她連忙走了出來,躬身道:


    “我阿娘她們定然不是那個意思……肯定是因為實在找不出推拒的理由了,才想得這昏招。”


    前段時間韋貴妃才傳達過對四姓門閥的不滿,今日她們家就跟四姓一個誌向了。


    幸虧她們就是幾個“無知婦孺”,如今也沒有親眷在朝中做官,要不然這一番話,還不知要連累成什麽樣子。


    而且,太子沒有找她的事情,已經很寬宏大量了……


    徐惠揚了下巴,用高傲的聲音說:


    “不管是怎麽想的,反正是不適合你再操心了,你為了盡孝試也試了,是她們沒有那個命,接不住,還是算了。


    反正以後我也不會替你帶信兒傳消息了,大家都消停消停。”


    武柔低著頭,閉了閉眼睛。


    果然,指望別人永遠都指望不上,關鍵還是得靠自己。


    沒關係,她現在也才十四,還年輕,以後還有的是機會……


    總有機會的。


    ……


    ……


    貞觀十三年,武柔十五歲。


    一年以來,她讓自己以徐充容和韋貴妃為標準,除了勤勤懇懇地做好自己的差事,就是讀書習字。


    知道皇帝陛下喜歡王羲之的行書,就天天臨摹練習。


    這一日,她正在西涼閣裏臨摹字帖,阿瑟斯捂著臉迴來了。


    她抬眼一看,見她一臉的喪氣,捂著臉低著頭,像是偷了東西一樣瑟縮,於是便問道:


    “不是讓你去內侍省,給小曲內侍送謝禮了麽,怎麽迴來這個樣子?”


    阿瑟斯抬了藍色的眼睛看了武柔一眼,沒吭聲。


    說實話盯著她那藍眼珠子,很難分辨出來她什麽情緒,隻能覺得她猶豫。


    “你將手放下來,難道誰還打你了不……”武柔那個“成”字還沒落下,就見阿瑟斯鬆開了手,露出了裏頭一個鮮紅的巴掌印子。


    她皮膚本來就白,還不是中原人的那種紅潤的白,而是冷灰色的慘白,挨了那一個巴掌印子都紅腫了,尤其的觸目驚心。


    武柔頓時就驚了,她在宮中這麽久,托了徐充容的福,還沒哪個人找過她的麻煩,別說打她的人了,撐死了也就是對著她翻個白眼,愛答不理。


    難道是因為徐充容隨駕去了洛陽行宮,所以她們覺得可以找茬了?


    “怎麽迴事?你倒是說話啊!啞巴了?”武柔平緩柔和的眉眼怒到了一起,露出了幾分戾氣。


    阿瑟斯身子僵了一下,低著頭說道:


    “……奴婢迴來的路上碰見了王才人,她說……突厥人都是忘恩負義的卑劣之徒,看見奴婢就來氣,順手就打了我一巴掌。


    奴婢請罪問她,不知道哪裏得罪了王才人?她說幾日前一個突厥王族,隨駕做侍衛中郎將的,在行宮行刺陛下,被擒殺了。說我們明明是喪家之犬,被陛下厚待收留,還不知道感恩,果然一脈相承都不是好東西……”


    實際上突厥人反複無常,確實很出名。


    阿瑟斯說著就哭了,她哭起來都僵著身子,光流眼淚沒聲音,也沒動靜,隻是驚慌地問:


    “……才人,奴婢會不會被連坐治罪?可是奴婢也不認識那個行刺的突厥人啊,而且奴婢是高昌人種,隻是在突厥出生罷了。”


    武柔頭一次聽說皇帝被行刺了,心髒突突跳了一下,但是一想,消息能傳到後宮裏來,還這麽安靜,應該是沒什麽大事。


    她平複了一下自己受的驚嚇,說:


    “放心,你又不是他親戚,大唐律沒有那麽連坐的。要是那麽連,同是漢人謀反的那麽多,漢人都得死光了。”


    阿瑟斯聽聞,似乎心安了不少,但是依舊心事重重的。


    武柔見她這個樣子,都替她覺得委屈。


    好好的走路上,什麽錯沒犯,就挨了一巴掌、受了一頓羞辱!


    怎麽也不能這麽算了。


    “走,我去幫你打迴來出氣!”武柔說。


    阿瑟斯一聽就嚇到了,見她要走,上前兩步就拽住了她的胳膊,說:


    “她……奴婢……是突厥人犯了錯,她打奴婢在情理之中……還是算了吧,鬧大了怎麽辦?”


    武柔撒開了她的手,說:


    “你是我的人,跟了我就不能無緣無故的受委屈。”


    說著她眸光一轉,用眼尾瞪著她,問:


    “再說謀反的突厥人又不是你,你錯在哪兒?!怎麽就在情理之中了?!”


    阿瑟斯說不出來。


    武柔黃鸝似的聲音冷笑了一聲,頗有些徐惠徐充容的神韻,盯著她的眼睛說:


    “沒吭聲挺好,你但凡再辯解兩句,我就再也不管你這事了,以後受欺負挨打都自己受著。


    我可不想一心替人出頭,結果人家不領情,還覺得我多管閑事。”


    阿瑟斯立馬雙手端抱在身前,低下了頭,再也不敢攔了。


    武柔抬步就往外走,阿瑟斯緊跟其後。


    兩個人出了門,一路往王才人住著的地方走。


    可是走到一半兒,武柔就覺得不對勁兒了。


    以前宮婢們在宮中行走,路過的時候除了低頭行禮,就是低頭走路,主打的就是一個寂靜無聲,無知無覺。


    可是今日,那些宮婢們跟她行禮之時,總是有人用警惕和厭惡的眼神多看阿瑟斯幾眼。


    阿瑟斯那一頭金色的頭發實在是太顯眼了,經過突厥人謀反那一事,恐怕不管是不是突厥人,隻要明顯看著是胡人,在宮中都會受到排擠。


    想到此處,她突然停住了腳步,看著已經路過的宮婢隊伍,說:


    “不行,過去扇王才人的婢女一巴掌,隻是出了氣,對你沒有什麽好處,以後她們該針對你還是針對你。


    這事情得找徐充容做主,懲治王才人,好好立立規矩才行。”


    阿瑟斯一聽,因為緊張而僵直的身子明顯鬆懈了下來,說:


    “那咱們先迴去吧,等充容娘娘迴來再說。”


    武柔聽聞,用眼睛瞟了一眼阿瑟斯,見她臉上的巴掌印子依舊很明顯,說道:


    “等她迴來你臉都好了,哪有還有證據,哪裏還有淒慘?……告狀要趁熱乎的,省得她抵賴。”


    “那怎麽辦?”


    “咱們直接去找韋貴妃去。”武柔說著就換了方向。


    她現在又不是剛進宮的時候,韋貴妃因為那個“媚”的禦賜稱號對她有偏見,懶得瞧見她。


    如今經過一年的努力,她現在在韋貴妃的心裏,可是難得沉得住氣、踏實能幹,還不想著靠爬龍床一步登天的年輕人。


    ……雖然她心裏頭確實很想,但是現實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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