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殷迴到書房時,天色已晚,褚平四仰八叉在軟榻上睡得正香,聽到響動微微抬頭,嘴中含糊不清吩咐:“去,給我倒杯茶……”


    說罷揉了揉鼻子,閉上眼睛,癱在軟榻上哈欠連天。


    宋子殷被他這副姿態弄得哭笑不得。


    整個府內,也就褚平和顧憐敢對他頤指氣使,毫不客氣。


    宋子殷親自斟了杯熱茶,遞到褚平麵前,打趣道:“褚掌門,喝茶吧!”


    他這句話讓褚平清醒不少。


    褚平睜開眼睛,瞧了宋子殷一眼,然後毫不客氣接過茶水,“咕咚咕咚”喝完一杯,又吩咐宋子殷重新給他斟一杯。


    等第二杯茶水喝完,褚平解了渴,緩緩神,坐起身來:“我聽說你把顧憐打了一頓……”


    太不夠意思了,揍人怎麽能不叫他?


    褚平投去譴責的眼神。


    宋子殷抬眼瞧了他一眼,心知肚明:“你現在去揍,也來得及”,說著做出“請”的姿勢,絲毫看不出一點不情願。


    褚平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靠在軟榻上,聞言道:“算了吧,我隻是來問問你,你到底打算怎麽處置他?”


    如果宋子殷再輕拿輕放,褚平第一個不同意。


    這次李在突襲,他損失了不少兄弟,雖然說這件事不是顧憐主謀,但合謀也是兇手,褚平可不打算放過他。


    宋子殷聞言皺起眉頭。


    他也在頭疼這件事,罰輕了恐惹府內生議,罰重了又舍不得,宋子殷左右為難,裏裏外外想了很多種辦法,都沒有辦法兩全。


    氣到極致,宋子殷甚至想打斷顧憐的四肢,將他軟禁在北苑。


    可這想想得了,真要這麽做,宋子殷怕顧憐第二日就不堪受辱,果斷自盡。


    褚平這次是真的被氣到了。


    完蛋玩意,和別人一起放火燒府就算了,居然還在背後慫恿別人“一不做二不休”,生怕他們死的太慢。


    這種玩意,以前褚平一刀一個。


    現在不行了,得守規矩,還得顧及人情。


    “高致來信說,人可以送到他那裏,他調教調教……”


    褚平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反正宋子殷和他都下不去手,那就讓高致來。


    過了一年半載,肯定能還他一個乖巧聽話的小徒弟。


    宋子殷滿臉拒絕:“不了,我自己來……”


    送到牢山,送進去容易帶出來難。


    高致又是個固執己見之人,不給到能說服他的合適理由,高致不會放人。


    上次為了給顧憐想一個合適的理由,宋子殷頭都快想破了。


    現在想想都心有餘悸。


    牢山那地方,雖然確實能讓顧憐聽話,但畢竟烏煙瘴氣,顧憐不會武功,也沒有自保之力,落在那地方,就像小羊羔落在狼群中,遲早被吃幹抹淨。


    褚平挑了挑眉,也沒再逼宋子殷,反正他也聽說了,宋子殷這次下了狠心,不止鞭刑,連當初的五十杖都抬了出來。


    最少一個月,顧憐動彈不得。


    至於宋子殷要怎麽處置顧憐,褚平雖然有些關心,但現在最要緊的,是朝陽的事情。


    “朝陽怎麽辦?難不成抓到李在,真的讓朝陽離開?”


    青玉那個脾氣,褚平是曉得的,說到做到,絕不含糊。


    提起這茬,宋子殷也開始頭疼。


    自己弟弟自己最清楚,宋子殷打小便知道,青玉性子執拗,認準的事情,絕不會改變。


    讓他在知道朝陽身份後同朝陽和平共處,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這也是宋子殷遲遲不敢將朝陽身份透露給青玉的緣由。


    沒想到終究是紙包不住火,現在朝陽身份暴露,不提江湖朝廷會有什麽風波,他們嘉陽派內部便已經開始議論紛紛。


    尤其是朝陽皇親國戚的身份,不止青玉,白溫他們也很是介意。


    這幾日,也有許多人借此試探,讓宋子殷煩不勝煩。


    “我記得,當初我和魏霄來新陽時,青玉也反對,但當時因為朝陽和嘉嘉病了,所以青玉才沒有把我們趕出去……”


    褚平出了個主意:“不如到時候讓朝陽裝病得了……”


    宋子殷無語。


    什麽餿主意,在一個神醫麵前裝病,也虧得褚平想得出來。


    更何況那時候朝陽和嘉嘉都是孩子,再大的事情,放在孩子身上,是個人就會心軟,青玉自然也不例外。


    現在朝陽已經長大,怎麽能和當時同日而語。


    “哎,你那是什麽眼神!”


    褚平不服。


    這可是他絞盡腦汁才想出來的計謀,宋子殷憑什麽鄙夷他。


    宋子殷歎了口氣,一言難盡道:“先抓到人再說吧……”


    城內幾萬人,再加上南來北往不計其數的商人,要找到一個不起眼的李在,很不容易。


    宋子殷這幾日暗中派人找了許久,都毫無音信,他有預感,現在這種形勢,若他是李在,也會就此潛伏,伺機而動。


    不抓到李在,宋子殷又不放心。


    他時時刻刻擔心哪個孩子出門遭到刺殺,萬一李在魚死網破,首當其中最危險的便是常常出門義診的小安。


    至於朝陽的事情,反而不是迫在眉睫。


    而對於顧憐……


    宋子殷暫時無暇顧及,隻不過在幾日後隨口問了一句。


    “人倒是沒有性命之憂,但是……”


    六喜吞吞吐吐半響,如實匯報:“右腿出了點問題,已經讓半夏瞧過了,說……怕是落下病根了……”


    宋子殷怔然,久久未語。


    眼見掌門臉色不好,六喜忙道:“半夏說了,若是好好修養,平日走路不是問題……”


    不過跑跑跳跳肯定是不行了。


    宋子殷臉色沉沉,揮手讓六喜退下。


    六喜出了房門,先給了自己兩巴掌。


    呸呸呸,說的什麽話?


    什麽好好修養,就地牢那種環境,顧公子能修養好才是見鬼呢!


    可惜了,好好一個人,腿腳出了毛病,六喜唏噓。


    不過唏噓歸唏噓,六喜沒有為他求情的打算。


    隻能說,一切都是顧公子咎由自取……


    宋子殷雖然心中難過,但並不後悔,甚至可以說是早有預料,打從讓六喜行那五十杖時,宋子殷便知道,以顧憐的身子,不死也殘。


    宋子殷隻希望,顧憐這次能吸取教訓,痛改前非。


    雖然如此想,但直到褚平聽到消息,來此安慰時,宋子殷都如一個木頭人一樣坐在那裏,手中的書冊甚至沒有翻開。


    “其實,這也是好事……”


    褚平憋了半響,幹巴巴道:“也省得他上躥下跳,到處惹禍……”


    以褚平的個人想法來看,現在打斷腿都算遲了,應該在顧憐剛剛到嘉陽派時,他們就應該把顧憐的雙腿打斷,將人關在北苑,也不會有後麵這麽事情發生。


    可恨那時他們心軟,讓顧憐一再犯錯。


    宋子殷輕輕“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褚平看著宋子殷的樣子,也不放心他一個人呆著,索性隨後拿起一本畫冊,裝模做樣看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宋子殷忽然出聲道:“我想到了一個抓到李在的好辦法……”


    “嗯?”


    昏昏欲睡的褚平立馬清醒過來:“說來聽聽。”


    宋子殷頓了頓:“現下李在敗局已定,他之所以不離開嘉陽,一是我們抓了他的妻兒,二是因為無功有過,他無法迴去向小皇帝交代。與其讓人暗中尋找,倒不如想辦法將他引出來……”


    “哦?”


    褚平來了興趣。


    他之前也想辦法引出李在,可這人似乎對他的妻兒也不怎麽重視,隻是草草派人救過幾次,自己倒不知道去哪裏逍遙了。


    更過分的是,這一個月來,營救的次數也僅有一次,褚平隻抓到幾個不足輕重的小毛頭。


    宋子殷接著道:“他現在有兩種將功贖罪的方式,一是帶迴朝陽,二是從顧憐手中拿到長生不老的藥方……”


    褚平聽出些許味道:“你的意思是,用朝陽和顧憐來引蛇出洞?”


    宋子殷點了點頭:“魏霄的生辰快到了,按照慣例,朝陽會出府拜祭,李在一定也得到了消息。不過,讓朝陽涉險,不好。我的想法是,事先放出要處決顧憐的消息,然後在同一日,將顧憐帶往慈光寺,兵分兩路,總有一個能引出李在。”


    李在不可能放過拿到藥方的最後機會。


    褚平也覺得這個辦法不錯,但總感覺哪裏不對。


    “這麽明顯的陷阱,李在真的會上當嗎?”


    褚平有些許懷疑。


    宋子殷很肯定給了他答複:“朝陽一直府中,幾乎從不出門,李在想要帶走他,或許隻有這一次機會,再加上顧憐要被處決的消息,藥方還沒到手,就算是龍潭虎穴,李在也一定會派人來……”


    “可他萬一不出現……”


    “沒有萬一,他一定不會現身,不過,他的人會帶走顧憐,至於引出李在,就看顧憐的本事了……”


    宋子殷若無其事道:“我破了李在的計劃,他一定想殺我,所以這次,我與顧憐同去慈光寺。”


    他這句話一出,褚平咂摸出些味道。


    褚平很是擔憂:“讓顧憐去?”


    他一副“你怕不是逗我玩”的表情:“這樣豈不是放虎歸山,如果顧憐和李在又勾連在一起,我們豈不是虧了?”


    到時候顧憐再搞點小動作,褚平怕控製不住自己的暴脾氣。


    宋子殷老老神神一笑:“不會,李在隻是想要藥方,並不想帶顧憐迴去,而且是一個同時得罪嘉陽派和篬藍教的廢棋,更何況,藥方這東西,還是一個人知道比較好,所以他一定會想方設法得到藥方,除掉顧憐再離開。”


    褚平的眼神微妙,似乎不相信宋子殷能把顧憐送到如此險境中。


    察覺到褚平的眼神,宋子殷也沒再隱瞞:“我想給他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這點私心,沒必要瞞著褚平,所以宋子殷大大方方說了出來。


    褚平猝不及防被這樣信任,未出口的質疑變得有些難以啟齒。


    不過宋子殷的想法,褚平不算意外。


    他從聽到這個計劃時,便是再傻,也聽出宋子殷在給顧憐立功的機會。


    一旦引出李在,宋子殷定會以此為由,替顧憐脫罪。


    可……


    褚平問心有愧。


    但他也知道宋子殷此舉,不算有錯。


    顧憐是宋子殷的兒子,如今受此重刑,傷了腿,宋子殷定然比自己心痛萬分,所以心軟,褚平理解。


    理解歸理解,褚平不能苟同。


    但看著宋子殷的雙眼,褚平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


    “如果顧憐幫助我們抓到李在,確實可以從輕處罰”,褚平歎了口氣,退了一步。


    看著宋子殷眼中透出的欣喜,褚平實在不好潑他冷水。


    他說的是從輕,而不是免除,若是到時宋子殷因此不再責罰顧憐,褚平第一個不同意。


    不過,老話說關心則亂,果真不錯,宋子殷那麽聰明一個人,遇到顧憐的事情,也會犯糊塗,也會隻看好結果。


    褚平真心覺得,依照顧憐對他們的痛恨程度,肯不肯相助還是一迴事呢!


    不過這麽喪氣的話,褚平沒說。


    罷了,就讓宋子殷高興一段時間。


    遠在地牢的顧憐並不知道宋子殷的計劃。


    他疼得厲害……


    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疼痛難忍。


    特別是後背,雖然已經上了藥,但那些鞭傷,比起斷骨之痛尤甚,讓顧憐每時每日都寢食難安。


    宋子殷,宋子殷……


    顧憐滿腦中都是這三個字,恨得咬牙切齒。


    總有一日,他定要宋子殷付出代價。


    顧憐滿頭大汗,艱難爬向牢門,伸手抓住一人的腳踝:“我想見鍾遙,麻煩通稟一聲……”


    他這句話,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的。


    被抓住的那人吃了一驚,急忙躲得遠些。


    這已經不是這個人第一次求見三公子了……


    顧憐緊緊抓住那人的腳踝,像是抓住最後一棵救命稻草,聲聲央求道:“我隻見他一麵,同他說幾句話……”


    有些話,再不說就晚了。


    顧憐唯恐自己過不了此劫。


    可不管他怎樣央求,或是以不喝藥、不吃飯來威脅,都不管用。


    六喜來時,守在牢外的兩人頓時鬆了口氣。


    六喜徑直走到一人麵前,臉色很不好看:“是你向三公子說此人想見他?”


    被六喜詢問的那人也意識到不對,結結巴巴解釋:“堂主,是他想見三公子,一直念叨,也不吃東西,屬下怕出事……”


    他話未說完便被六喜厲聲一句打斷:“他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你這麽聽話,和他是什麽關係!”


    六喜從三公子口中聽到這消息時,整個都懵了。


    地牢的事務,向來是先過他的手再交給三公子處理。


    顧憐的事情,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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