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想到符今淵到肅州的第一件事就是圈地禁令,且還要根據戶部留底地契重新丈量土地,任何拿不出雙方合情合理交易的地契,一律視為強占明田盜賣官地。


    命令頒布,整個肅州嘩然。


    豪族士紳震怒惶恐,良民百姓暗自歡唿。


    攝政王府卻好像不知外麵風起雲湧,依舊辦起了宴席。


    “這攝政王妃是不是故意的,在這個時候給我們送請帖,該不會是鴻門宴吧?”各個世族收到攝政王府送來的請帖,紛紛覺得不可思議。


    “拜帖送了那麽久都沒迴音,偏偏這時候……”


    “好啦好啦,左不過都是要去給王妃請安,總好過進不去王府的好,不必管是什麽時候。”韋夫人打斷底下幾位夫人的說話。


    “至於圈地禁令,這都是男人之間的事,我們是跟王妃來往。”


    “還是韋夫人沉穩通透,說不定攝政王妃這時候開設宴席,也是為了這件事。”向來以韋夫人馬首是瞻的張夫人說。


    “說不定是為了試探我們 ,想要從我們下手勸說?”


    韋夫人眼皮微掀,“勸說什麽,我們家奉公守法,從來不做霸占良田之事。”


    “沒錯,我們就去赴宴,看看那王妃究竟要做什麽。”張夫人跟著點頭。


    其他人聽到這話,立即跟著迎合。


    轉眼就是沈歲安設宴的日子。


    攝政王府張燈結彩,一片熱鬧非凡。


    王府的花園裏,華美的帷幔隨風輕搖,繡著繁複花紋的地毯從王府大門一路鋪到宴客的亭台。


    亭台四周擺滿了鮮花,花香與美食的香氣交織在一起,彌漫在空氣中。


    沈歲安身著一襲銀線滾邊繡對稱忍冬圖案淡水紅色對襟織錦長裳,腰間掛著一塊溫潤的玉佩,端莊而優雅。


    她笑意盈盈端坐首座,含笑看著前來赴宴的女眷們。


    每一位女眷都精心打扮,身著綾羅綢緞,佩戴著珍貴的珠寶首飾,她們先來給沈歲安見禮,之後便被丫環領到位置上。


    宴席就設在花園,這裏花香四溢,且用幔帳隔絕熱氣,周圍也放置冰塊,整個花園的氣溫清涼,花香沁人心脾。


    隨著客人越來越多,寒暄聲、問候聲此起彼伏。


    就在這時,從垂花門走來一對模樣相似,樣貌都十分耀眼奪目的母女。


    “王妃,那就是韋夫人,身邊的是她的女兒。”青素低聲對沈歲安介紹。


    沈歲安抬眸看向來人。


    走在前麵的婦人保養得當,依舊美豔嬌媚,而她身後身著鵝黃色羅裙的少女……


    挺眼熟啊。


    不就是前兩日在茶樓侃侃而談的少年郎嗎?


    果然是她。


    那日她讓凝霜去查過少年的身份,今日又見麵了。


    韋儷初乖巧走在韋夫人的身後,她的神色淡淡,仿佛一切都入不了她的眼。


    “見過王妃娘娘。”韋夫人的聲音將韋儷初分神給拉迴來。


    韋儷初跟著屈膝行禮,微微抬眸看向上首的沈歲安。


    比起那日在茶樓驚鴻一瞥的樸素女子,與眼前華貴端雅女子相比,真是判若兩人。


    “韋夫人免禮。”沈歲安微微含笑。


    她的目光落在韋儷初的身上,“這位是韋夫人的千金?”


    “正是,小女年紀尚幼,頗有些無狀,還請王妃大人有大量,莫要見怪。”韋夫人恭聲說。


    看到女兒的反應,韋夫人猜到那日她在茶樓遇到的女子應該就是王妃了。


    王妃肯定也認出女兒了吧。


    韋夫人並不希望這麽快得罪攝政王妃。


    “韋姑娘如此天資絕色,讓人看了都心生喜歡。”沈歲安含笑說。


    “王妃燦如春華,皎如明月,與您相比,小女就是庸脂俗粉了。”韋夫人恭維地說。


    “娘親,我哪裏就庸脂俗粉了。”韋儷初不悅,她的容貌在肅州認第二,定是沒人敢說第一。


    沈歲安輕笑出聲,“韋姑娘嬌俏可愛,怎會是庸脂俗粉。”


    韋夫人看了女兒一眼,雖然嘴角笑意不減,眼中警告意味濃重。


    “入座吧,韋夫人。”沈歲安也不想在這裏跟韋儷初計較在茶樓的言論。


    宴會開始,眾人紛紛落座。桌上擺滿了珍饈美饌,還有來自各地的美酒佳釀。


    沈歲安舉杯,含笑說道:“今日承蒙各位賞臉,我與王爺初來肅州,尚有許多生疏之處,日後還要各位指教。”


    眾人紛紛迴應,舉杯共飲。


    “聽說太皇太後也來了肅州,我們是不是該去給太皇太後請安?”韋夫人含笑說。


    本來她們給沈歲安遞拜帖,就是為了能夠見一見太皇太後,沒想到今日王府的宴席,太皇太後並沒有出現。


    沈歲安:“太皇太後喜靜,諸位有心,她老人家知道的。”


    聽到這話,韋夫人隻好暫時歇了求見太皇太後的心思。


    “王妃在肅州可還習慣?”韋夫人又問道。


    “肅州地傑人靈,雖然隻來了幾日,我卻覺得像在這裏住了大半輩子。”沈歲安迴道。


    韋夫人莞爾一笑,“王妃喜歡肅州,是肅州的榮幸。”


    “這肅州已經是王爺的封地,日後這裏便是我與王爺的家,自然是喜歡的。”沈歲安看了韋夫人一眼。


    沈歲安是在提醒所有人,如今她和符今淵,才是肅州的主人。


    就算韋家是肅州的大世族,那也僅僅是世族。


    他們都該認清楚一件事,肅州是符今淵的封地。


    “王妃真的要在鷹嘴灣開設港口嗎?”不知誰突然問道。


    “沒錯,不僅開設港口,還會在附近建商館行,到時候那裏的一大片荒地,王府都要買下。”沈歲安含笑說。


    “王妃,那裏都是荒田,有何作用?”孫夫人詫異地問。


    “就是荒田才好。”沈歲安說。


    “如今攝政王頒布圈地禁令,阻礙了世家的發展,難道就是為了王妃的商館行?”韋儷初清脆的聲音響起。


    “這禁令一下,世家的產業受損,我們的日子也不好過。”


    韋夫人轉頭皺眉看她。


    圈地禁令肯定傷及世族利益,但今日沒人想拿這件事放到台麵明說,這個死丫頭,怎麽就沉不住氣。


    沈歲安眸色一冷,沒想到韋儷初竟然敢在這宴會上公然質疑符今淵換的決策。


    見其他世家女眷也紛紛露出讚同的神色,沈歲安眸光冷然看向韋儷初。


    “圈地禁令乃是為了百姓著想,防止有些世家過度兼並土地,讓百姓流離失所。攝政王此舉,是為了社稷的長治久安。”


    “至於建設港口和商行,你怎知就是圈地而來的地方,韋姑娘說話做事都隻憑猜測嗎?”


    “世家難道就不是社稷……”


    不等韋儷初開口辯駁,沈歲安又強硬打斷。


    “今日這宴會,本是姐妹相聚的日子,不想卻成了爭論朝堂之事的地方。韋姑娘若對王爺的決策有意見,不妨找個合適的時機,到官署去提意見,莫在這宴會上掃了大家雅興。”


    韋儷初還是第一次被別人說得啞口無言,心中不忿,卻終究不敢繼續造次。


    其他世家女眷紛紛打起圓場,宴會的氣氛這才稍微緩和了一些。


    韋夫人連連賠罪,“王妃,小女口無遮攔,還請見諒。”


    沈歲安淡淡看了韋夫人一眼,“韋夫人想必很是教養女兒,過了及笄之年稱不上年紀小,在我這裏口無遮攔倒是無所謂,在別的地方口無遮攔,容易引來禍事。”


    “……”韋儷初瞬間臉色漲紅,她還不曾被如此羞辱過。


    她猛地站起身,正要開口辯駁,被韋夫人用力扯了迴去。


    “王妃說的是,都是我太慣著孩子,迴去定好好教導她。”


    韋儷初眼眶泛紅,有淚光一閃而過。


    其他女眷笑嗬嗬轉移了話題,這場宴席除了一開始韋儷初的莽撞,後麵大家相處還算和諧。


    結束之後,韋夫人立即帶著女兒告辭離開。


    那顯得有些稍微急促的腳步,可看出她此時心情定是不佳。


    “王妃,妾身告退。”孫夫人移步來到沈歲安麵前,恭敬行禮。


    沈歲安知道眼前這個年輕的婦人,是孫家的新一任當家主母,剛才別人都以韋夫人馬首是瞻的時候,她是少有保持沉默並不迎合的。


    “外麵日頭正盛,孫夫人不如坐下喝杯茶,稍後再迴去。”沈歲安含笑說。


    孫夫人眸中浮起笑意,“恭敬不如從命。”


    “聽說孫夫人在城郊辦了女子私塾,有時候還親自去教那些小女孩讀書?”沈歲安含笑地問。


    眼前的孫夫人是葉家的旁支,遠嫁到肅州,雖然低調內秀,以前在雲州時,也是小有名氣的才女。


    孫夫人訝異,“王妃怎麽會知道?”


    沈歲安笑了笑,她既然以後要在肅州生活,自然要將肅州一些世家女眷都先調查,才知道如何相處。


    所以當她知道孫夫人是雍朝葉家旁支,與雍朝的鎮南王妃有些關係的時候,還挺詫異的。


    “之前婆母當家,我在家中閑著無事,發現肅州隻有世族官家子女才能進書院,所以才辦了個私塾,讓王妃見笑了。”


    肅州書院男女都可進學,卻隻限世家身份,平民百姓根本進不去。


    孫夫人嫁到孫家有三年都不曾有孕,雖然丈夫並沒有說什麽,也不曾納妾,但公婆日漸冷淡的態度,還是讓她有些難受。


    有一次出門去求子觀音祈福,她遇到被惡霸調戲的小姑娘,她出手幫助,送小姑娘迴家,那小姑娘的祖母是個醫女。


    知道她求子艱難,給了她一個配方,三個月後,她還真的懷上孩子。


    為了感激她,聽到她希望孫女能夠讀書,孫夫人就在城外開了個私塾,一開始隻有兩三個小姑娘來讀書。


    如今已經有三十幾個孩子了。


    “這是有利百姓的好事,怎會是見笑。”沈歲安說。


    “肅州書院這種隻收世族子弟的風氣,著實不好。”


    孫夫人低聲道,“王妃,肅州書院是韋家所辦,韋家有如此要求,別人就算有意見也難以改變。”


    沈歲安挑了挑眉,“韋家在肅州的勢力根深蒂固呀。”


    “說來奇怪,韋姑娘平時為人大方得意,說話進退有度,像今日這般莽撞衝動,我還是第一次見,竟覺得好像變了個人。”孫夫人說。


    今天看到韋儷初言語挑釁沈歲安,孫夫人心中很詫異,她以為韋儷初這樣聰明的人應該不會做這種蠢事。


    沈歲安聞言挑了挑眉,“聽說韋姑娘在肅州書院頗有名氣。”


    “是的,肅州世族都知道韋姑娘是個才女,聽說她曾立誌要當女官。”孫夫人道。


    “原來如此,或許她是對我不喜,所以才有今日的言論。”沈歲安無所謂地笑了笑。


    韋儷初是故意裝出衝動傲慢的形象也好,無論什麽原因,對沈歲安來說並不重要,她要在肅州做的事,誰也阻止不了她。


    孫夫人覺得韋儷初這次怕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她向來自認為跟內宅女子不同,比她們更有遠見抱負,所以難免容易看輕其他女子。


    今日她看攝政王妃的言行舉止和氣度,那並非隻專注後宅家長裏短的女子,韋儷初會為自己的輕視付出代價。


    直到下人來說朝哥兒鬧著要找母親,孫夫人這才告辭離開。


    “與王妃相談甚歡,希望日後還有機會來拜訪您。”孫夫人笑道。


    “我在肅州也沒有幾個人能說話,若是得空,孫夫人帶我去見見你的私塾。”沈歲安同樣給孫夫人遞了橄欖枝。


    她是要拉攏肅州的世家女眷的。


    孫夫人含笑應下。


    沈歲安轉身看到今日一直站在她身後的薛靜不知出神想什麽。


    “怎麽了?”她笑問。


    薛靜姝迴過神,她欽佩看著沈歲安,“王妃,奴婢有一事不明,韋姑娘在宴席上冒犯您,您為何不斥責她?”


    “斥責她做甚,應該讓她再驕傲些才好。”沈歲安淡淡一笑。


    “且看她狂,且看她傲吧。”


    她還沒完全看透韋儷初真實想法,且讓這個少女再恣意狂妄些吧。


    有時候可以不用急著立威。


    “不過,今日倒是可以聽出來,世族們對我要在肅州建港口和商行還是有些抗拒的。”沈歲安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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