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兄忽然看了過來。


    有那麽一瞬,秦恬莫名察覺到了他的一絲沉悶,但沈瀟忽然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


    “恬恬,你不會功夫,不如就扮成個陪嫁小丫鬟好了,跟著新娘子坐在轎子裏馬車裏。”


    秦恬點頭道好,“我聽你安排。”


    她說完,又順著剛才一閃而過的念頭,向嫡兄看了過去,但他已經收迴了目光,至於她莫名察覺的一絲沉悶,也看不出來了。


    他隻是聽著眾人說話,又叫了傅溫過來吩咐了幾句。


    ......


    照著眾人的商議,秦慎的人手扮成接親的隊伍離開,白琛則跟著李維珍藏在李家商隊裏,跟著李維珍的人一道離開。


    寧縣滿城都是婚嫁事宜,因著背麵的兗州亂了起來,不少人家都將女兒直接塞進花轎裏,著急嫁了出去。這樣一來,李維珍派人上街采購喜事要用的物什,完全不起眼,而且一個下晌的工夫,就買齊全了去。


    城中嚴查,他們暫時落腳的院子也被人盤查了一遍,但將白琛月影安全的藏起來,還是不成問題。而且正如秦慎所言,官兵在城外發現了些“線索”,城門在第二日就不再封鎖。


    要離開的那天一早,月影就給自己的臉上塗抹上了厚重的脂粉,她穿了新娘的大紅喜服,看起來哪裏還有逃亡的重犯模樣,連秦恬沈瀟都覺得,這就是誰家的新娘。


    兩個小姑娘全都看呆了。


    有人在窗前低咳了一聲。


    “兩個小丫頭看什麽,再好看也不能盯著看,沒看到新娘子臉都紅了?”


    兩日熟絡之後,白琛說起話來,隨意親近了不少。


    白琛一開口,沈瀟就十分誠實道。


    “白叔是怎麽看出月影姐姐臉紅了,明明上了這麽厚的粉。”


    誰料白琛沒有迴應她這一句,反而道了一句。


    “小丫頭不懂事,叫什麽姐姐。”


    沈瀟:“......”


    秦恬捂著嘴偷笑。


    月影上了厚重脂粉的臉上,似乎真的浮現些紅暈之色。


    她咳了一聲,瞥了白琛一眼。


    後者抱臂笑了一聲,低聲在她耳邊道了一句。


    “你笑一笑,更好看。”


    月影不想理會他,卻在他含笑的眼睛裏,唇角勾起些許笑意來。


    逃亡這麽多天,這兩日是最安心的時候。


    白琛要跟著李維珍的人離開了,走之前,交代了幾句。


    沈瀟也裝扮了一番,留在月影身邊,秦恬則想到了自己的大哥,不知大哥是不是也換了新衣。


    但她去尋他時,他並沒有換上喜服,仍舊一身墨色錦袍,站在堂前聽下麵的人迴事。


    想到這幾日,嫡兄身上散發著的冷清的距離感,秦恬就沒去打擾,悄聲在門邊看了兩眼,就轉身離開了。


    傅溫正照著公子的吩咐迴稟事宜,不想公子說了一半停了下來,眼簾微掀向門邊的方向看了過去。


    傅溫亦看了過去,卻什麽都沒有看見,隻有門邊樹叢被風吹起片片旋轉飛葉。


    而公子亦收迴了目光,嗓音低了些許。


    “繼續。”


    ......


    秦恬直到要出發了,才看到嫡兄換了衣裳走了出來。


    他甚少會穿顏色鮮豔的衣裳,這般突然穿著大紅喜服出現在眾人麵前,眾人俱是一愣。


    但白琛不在,可沒人敢開他的笑話。


    秦恬咬咬唇,亦沒說話,隻是不由地看了好幾眼。


    隻是他雖然身穿喜服,但臉上一分喜意都沒有,甚至一點情緒也看不出來。


    他隻是下了命令。


    “清點人馬,上路。”


    照著城中的習俗,就算姑娘遠嫁,在城中也是乘轎子的。


    秦恬這個小小陪嫁丫鬟,也就跟在了轎子兩邊。


    李維珍的準備充分極了,還有吹吹打打的儀隊在前開路。


    接連一個月的喜事不斷,路人對此也都不再抱著看稀罕的態度,而官兵雖然仍舊在查,可重點卻在城外,他們到了城門口,秦慎讓人上前給了官兵們喜糖喜錢,那些官兵隻查了查跟在花轎兩邊的人,見無有異常,就放了行。


    眾人出了城,也同其他接親的隊伍一樣,新娘子甚至在官兵的眼皮底下換到了馬車上。


    紅蓋頭的邊角在夏風的吹拂下悠悠晃動,陪嫁小丫鬟撫著新娘子一道坐上了馬車。


    從轎換馬,離開的速度一下子就快了起來。


    城門口盤查的士兵沒太注意,隻覺剛才過去的接親隊伍手腳麻利,很快就離開了。


    隻是過了沒多久,又有一隊吹吹打打的接親隊走了出來。


    每日都有不少人家成親,算出來的吉時也都相差不大,官兵們沒有在意,隻有一個小兵看了一眼送嫁人身上的衣裳,瞧起來同方才過去的那隊人一樣。


    “怎麽又是個李家姑娘嫁人?”


    他嘀咕了一句,覺得有點不太對勁,剛準備同自己上麵的隊長說一聲,就見隊長趕緊叫了眾人。


    “快都打起精神來別說閑話,指揮使大人來了!”


    這一喊,那小兵哪裏還敢說什麽,連忙閉上嘴列在老兵後麵迎接正三品的指揮使。


    黃指揮使並不會在意城門口的小兵,他眼下隻覺得仕途昏暗,就像一旁這位京城來的大太監說的,“這兩個犯人,其中一個還不會功夫,就能兩次從官兵眼皮子底下溜走,咱家真是不知道,黃指揮使這官,到底是怎麽當的!”


    眼下,大太監親自來了寧縣,黃指揮使滿頭大汗地陪著他上了高高的城門樓上,心裏卻發涼。


    “日頭越升越高了,公公要不還是去縣衙涼快,我派去的兵但有消息,會報過來的。”


    可太監聽了隻是冷笑連連。


    “消息送過來,是不是又要說,人在眼皮子底下跑了??”


    黃指揮一顆豆大的汗珠,咣當從額頭上砸落了下來。


    “這......我已經訓斥了下麵的人,他們萬不敢再怠慢,所有來往之人都會細查。”


    “所有人?”


    黃顯向下看去,城門口恰有接親的隊伍,從城門口路過。


    “咱家怎麽瞧著,那花轎裏的新娘子就沒查,萬一那歌女就扮成了新娘模樣呢?”


    這話一出,連黃顯自己都是一怔。


    黃指揮使和黃顯對了個驚疑不定的眼神。


    太監的聲音尖細起來。


    “他們不會真扮成新人,晃過官兵的視線吧?”


    黃指揮使還有些不敢相信,“他們隻有兩個人,如何使喚得一隊人馬?”


    “你如何知道他們隻有兩人?前幾日那月影出現時,那驚馬來的這麽是個時候,說不定就是另外有人從旁幫助,若是如此,將月影扮成蓋頭下的新娘子帶出去,可不就是個好辦法?!”


    太監尖細的嗓音,幾乎要將黃指揮使的耳膜刺破。


    他急急叫了手下,“快馬加鞭,讓兵將不許錯漏新娘,掀開蓋頭也要看清楚!但凡敢含混差事的,全部重罰!”


    手下的將領連忙去了,黃指揮使這才鬆了口氣,卻隻得來他那本家大太監一聲冷哼。


    *


    連番趕了一日的路,再過最後一道關,就自徐州府轄地離開了。


    炎炎夏日,眾人皆是滿頭大汗,蓋頭下的月影也禁不住問秦恬,“秦姑娘幫我瞧瞧,妝花了沒有?”


    掀了蓋頭,秦恬看了一眼皺了皺眉。


    厚厚的脂粉在汗水之下,已經有部分脫落了,月影本身的麵貌露出了些許。


    她照實告訴了月影,但又勸她,“......馬上就要離開了,這一路都沒有官兵掀蓋頭,應該沒事。”


    不想這話剛說完,就聽見外麵快馬加鞭之聲,傳到了馬車中來。


    秦恬掀開車簾瞧了一眼,見快馬過去的正是官兵模樣的人,不好的預感蹭得一下出現在了腦海中。


    她沒敢多看連忙掩下了車簾。


    坐在一旁馬上的秦慎,低聲吩咐了傅溫兩句。


    前麵就是離開徐州的最後一道關,萬不要在這個時候出什麽事。


    傅溫很快去而複返,秦慎一看到他緊繃的神色便暗道不妙,果然傅溫開了口。


    “公子,剛才過去的是那黃指揮使派來的人,傳了黃指揮的命令。”


    “是何命令?”


    傅溫歎氣,“黃指揮使令官兵要嚴查路過的所有人,新娘子也必須掀開蓋頭細查才可!”


    秦慎眉頭壓了下來。


    被烈日幾近曬化的道路上,夏風也停滯下來。


    車內的月影和秦恬也聽到了此事,汗水從月影額頭落下來,她的妝花得更厲害了。


    秦恬同月影對視了一眼,轉身就叫了車外馬上的青年。


    “大哥,我們是不是......”


    她想說暫時避開關卡,另外想辦法離開,話還沒說出口,竟見到前方一隊官兵迎麵而來。


    馬蹄聲略一靠近,秦慎就聽到了,他目光落向左右,扮成結親人馬的私兵俱都繃緊了神經。


    而那隊官兵亦看到了路上的接親隊伍,當頭的將領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眼,突然率兵近前。


    秦慎見狀,心下已做了最不好的準備,隻是他麵上不表,示意魏遊上前打點。


    魏遊連忙走上前去,“各位軍爺,這熱的天還要辦差,辛苦了。”他說著,將錢袋向當頭的官兵手中塞去,“這是我家主子的心意,一點茶水錢。”


    那官兵看了一眼,並不急著要。


    “既然知道是辦差,就讓新娘子下來,我們照著上麵的吩咐細細查了人,就放你們過去了。”


    秦慎一聽就皺了眉。


    他下了馬來,走上前,一身大紅喜服甚是奪目。


    “這位軍爺,不知準備如何細查?”


    那官兵見他一身氣度微頓了一下,但還是道,“自然是要讓新娘子下來,掀開蓋頭仔細看,不然如何叫做細查?”


    秦慎一聽就笑了,“可是這嫁娶的規矩,可沒有讓新娘子此時掀開蓋頭的。”他目光又示意了身後,傅溫再次拿出兩隻鼓鼓的錢袋子來,加上方才魏遊給的那個,攏共三個錢袋,小幾十兩銀子約莫是有了,那可是筆不小的錢。


    那當頭的官兵看著心下就是一陣猶豫。


    但他一下子又想到了方才的消息,上麵可不僅說要查新娘,還說若有敢不執行之人,相互舉報立刻拿下,誰人都不得怠慢!


    他還不想丟了這官身!


    “收迴去!”那軍官忽的一抬手,他身後的官兵一下就將車隊圍了起來。


    “哼!你們阻攔官兵查辦重犯,難不成車上的新娘子,就是那通緝犯人?!”


    他一下指向了馬車,“把新娘給我拉下來!”


    這話一出,秦慎臉色瞬間深壓下來。


    裝扮成接親隊伍的秦氏私兵,各個繃緊了弦。


    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然而就在秦慎要一聲令下之時,忽然有個似山間清泉的聲音從馬車裏傳了出來,叫了他一聲。


    “夫......夫君!”


    秦慎一愣,耳邊的靜了一靜。


    他聽見那聲音道,“既然官爺要查,我便下來就是了。”


    說話間,有人素手撩開車簾走了下來。


    她穿著繡著金絲團花的大紅喜服,頭上蓋著四角墜了珍珠的蓋頭。


    綴在角邊的珍珠搖搖晃晃,她抬手掀開了蓋頭。


    西落山間的斜陽在她身後暈染出大片火紅的天空,她站在火紅中央,掀開蓋頭,是最耀眼的紅寶石。


    秦慎看過去,頓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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