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友春最後一個上車,袁西見他滿臉通紅,神情異常很是驚詫:“友春,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石頭也關切地問道:“是啊,友春哥,剛才你還好好地,怎麽現在臉這麽紅?”


    李友春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很紅嗎?我不覺得,就是有點燙。連長,我沒事,可能是在車下被北風吹久了,把臉吹紅了吧。”


    袁西他們哪裏曉得,就在剛才,李友春和趙強打過招唿,正準備上車,那女人卻因石頭閃身差點摔倒,幸得袁西及時施予援手才未釀成大錯,女人倒下時,貂皮大衣掀轉,李友春見她大衣下隻穿了件桃紅色的旗袍,那一刻旗袍撩起,顯現其旗袍下大腿的一段雪白,那白如玉如脂,晶瑩滑潤,白得令人心驚,美得讓人心跳,可等他定睛再看時,女人已然亭亭玉立,哪裏還看得到美腿分毫。


    雖說隻是驚鴻一瞥,李友春頓感口幹舌燥,心裏邪火蒸騰,所以麵紅耳赤被袁西他們發覺,他心下慚愧,自己又不是沒有見過女人身子,怎麽會被眼前女子弄得神魂顛倒,亂了方寸。


    中年男人上車後,連聲道謝,看清楚是袁西時他明顯愣了一會,但馬上恢複了常態,他拉著女人走到袁西對麵,輕輕地把手中皮箱放下,皮箱沒放穩,“咣當”一聲倒在車上,發出金屬撞擊的脆響,著實把他嚇了一跳,他趕忙抬頭緊張地看向袁西他們。


    袁西聽聲音就知道皮箱裏一定裝了不少黃白之物,此時看見中年男人警覺望來,更證實了他心中判斷,他裝作絲毫沒有察覺,低聲和石頭說著話。


    中年男人見沒有人注意才放下心來,他小聲道:“嫣然,你坐。”示意女人坐在皮箱上,女人嫌棄皮箱不幹淨,不願意坐,男人想用袖子去擦,又舍不得這身新做的皮袍子,正猶豫間,王自健鼻子裏哼了一聲,站起身走了過去,他掏出手帕在皮箱上認真擦拭一番,然後收起手帕,做出一個請的動作,王自健身材高大,舉止優雅,隻可惜此時他戴的不是禮帽,而是軟綿踏踏的棉帽,形象上大打折扣,否則還真如一個翩翩公子正在燈紅酒綠的舞廳約心意的人兒跳上一曲。


    嫣然先是一愣,繼而衝他微微一笑,笑容宛若蓓蕾綻放,午後清風,她嬌聲說道:“謝謝。”


    王自健聞言頓覺筋骨酥麻,他強自鎮定:“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您請坐。”


    嫣然轉頭對男人說道:“偉峰,俺們坐下吧。”她雙手在黑亮的貂皮大衣後麵輕輕一抹,並攏雙腿,斜著坐下,又將貂皮大衣嚴嚴實實遮住雙腿,男人瞅了一眼王自健,氣哼哼地一屁股坐下,嫣然抱著他的胳膊,撒嬌似的搖了兩搖,男人麵色轉暖,微笑著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嫣然便靠著他閉上了眼睛。


    王自健走迴袁西身邊坐下,袁西小聲說道:“自健,你也太膽大了,就不怕人家先生罵你?”


    王自健沒有迴答,反問袁西道:“連長,你知道體香嗎?”


    袁西搖搖頭:“體香?沒有聽說過。”


    “那你剛才靠近嫣然的時候,有沒有聞到一股香味,這股香味若有若無,時有時無。”王自健瞪大眼睛問道。


    “有啊,我還以為是我鼻子出了問題,怎麽,自健你也聞到了?”


    “嫣然一上車我就聞到了,開始我也覺得自己是不是搞錯了,剛才走過去我又聞到這香味,這才敢斷定香味來自於嫣然的體香。”王自健很有把握地說道。


    袁西知道王自健是南洋歸國華僑,當年為了響應陳嘉庚先生的號召,王自健迴國支援抗日,報考了位於桂林的黃埔軍校第六分校軍校,畢業後投身於祖國的抗日戰爭,他也聽說南洋風氣開放,女人社會地位與男人相同,男女可在一起上學、工作,王自健自小在南洋生活,耳聞目染,自然懂得頗多男女之事,也看的尋常,不像內地,在封建禮法的教育下,男子必須嚴守男女相處之道,秉承男女授受不親的古訓,包括帝王在內,很多人婚前不諳男女之事,哪裏又懂得什麽是體香?


    因此袁西對王自健所說似懂非懂,又不好意思細問,他擔心王自健聲音太大被對麵兩人聽到,不覺抬頭看去,卻見嫣然依舊閉著眼睛斜靠在男人身上,男人正瞪大了眼睛警惕地看著他們。


    袁西衝他友好地笑笑,男人有些吃驚,努力地擠出個笑臉,卻是比哭還要難看。


    王自健壓低聲音繼續說道:“世上自帶體香的女人很少,可謂是千裏難得其一,而且多來自少女之身,婚後汙濁,還保有體香的女人更是少之又少。史書記載,四大美人中的楊貴妃就有體香,她身軀豐滿且患有多汗症,經常大汗淋漓,要用十幾條絹帕才能擦拭幹淨,這些使用過的絹帕不用清洗,幹後芳香四溢,經久不散,時人皆以為奇事。唐玄宗還特意修了一座沉香亭用來收藏楊貴妃用過的絹帕,李太白清平樂詩中“一枝紅豔露凝香”,“沉香亭北倚欄杆”就是記載這件事情。這個叫偉峰的男人也不知道哪裏修來的福氣,居然娶到如此佳人,真是羨煞死人。”


    袁西覺得私下談論這些隱晦的話題既不光明磊落,也是對嫣然的不尊重,剛想打斷王自健的話,就聽見車下趙強不耐煩地說道:“苟老板,你好大的架子,全車人就等你一個,你是不是還想等到吃完晚飯再動身?”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趙長官,家裏臨時有事給耽擱了。你別生氣,等到了信陽,俺請你和兄弟們去和平飯店吃飯。”說話間,一個四十多歲商人模樣的男人爬上車來,此人身材不高,戴著一頂黑色禮帽,留著山羊胡子,手裏拎著個小皮箱子,上得車來一對小眼睛滴溜溜亂轉,見到中年男人他麵露笑容叫道:“哎呦,楚老板!真巧,你也去信陽?楚太太也在,那真是太好了。”說著他把箱子放在楚老板身邊,自己一屁股坐了下去。


    楚偉峰皺皺眉:“苟老板,你也去信陽?”


    “是啊,找朋友算下賬,都欠好幾個月了。”


    車下趙強大聲說道:“人都到齊了,出發。”兩個士兵應了一聲,上前把車廂擋板拴上,又放下厚厚的車簾布,車廂裏頓時暗下來。


    過了一會,袁西聽見馬達的轟鳴聲,緊接著喇叭“滴滴”響了兩聲,卡車離開西平縣城,開上了公路。


    不辭而別,袁西心裏多少有些愧疚,他心裏默默地說道:“老學長,我這麽做也是沒有辦法,希望您能原諒。如果有緣再見,我一定好好向您賠個不是。”


    雪後雖然連晴了兩天,因為氣溫低,公路上的冰並未融化多少,司機擔心汽車打滑,車子開得不是太快,袁西估計時速也就在30公裏左右,可是西平去往信陽的公路不知是不是久未修葺,路況實在是差,路麵滿是大大小小的坑,司機把握著方向盤,緊盯著路麵,遇到小坑直接無視,駕駛著道奇車直接碾壓過去,碰到大坑則猛打方向盤,繞坑而行。


    道奇車在公路上左右搖晃、上下顛簸,車廂裏的人如同身處驚濤駭浪中的小船相仿,時而顛起在半空時而重重落下,時而前傾時而後仰,時而左搖時而右擺,哪裏坐的安穩。


    一上車就躲在車廂角落裏唿唿睡去的郭營副也被顛醒,他拍打著車廂張口罵道:“媽的,怎麽開車的,還讓不讓老子睡覺了?喂,你能不能開慢點。哎呦,我的頭,媽的,下車後,看老子怎麽收拾你。“


    李友春坐在他旁邊,幽幽地說道:“郭營副,人家又不是你的兵,你管不到哇。”


    郭營副愣了愣:“管不了他,老子還不能罵他了。”他又罵了幾句,見車裏沒有人應和,駕駛室裏的司機也聽不到,覺得無趣就住了嘴。這時汽車已經離開西平十多裏地,進入了丘陵地帶,可能是過往的車少,路況明顯好了不少,郭營副嘟嚷了幾句,又緊緊大衣昏昏睡去。


    這種搓衣板路,也把袁西折騰得七暈八素,他肚裏反胃,中午喝的酒幾次差點噴將出來。他強自凝神,將酸水硬行壓製,又扣齒生津,緩緩平複氣息,良久,才吐出一口濁氣。


    石頭一直看著他,見他睜開眼睛,問道:“少爺,你好些了?”


    袁西點點頭,石頭附在他耳邊小聲說道:“少爺,我覺得楚太太側麵看上去有點像少奶奶,是不?”


    袁西一直覺得嫣然看上去頗為麵善,隻是想不起在哪見過,聽石頭這麽一說才恍然大悟,原來嫣然和自己的未婚妻吳冰梧眉眼長得頗為相似,想到吳冰梧,他內心感到無比愧疚,自己離開家鄉一去十載,吳冰梧就等了他十載,這份沉甸甸的情和愛,豈是自己可以辜負的?


    楚偉峰一手握住車欄杆,一手摟著嫣然,有他這個肉盾護著,這一路下來,嫣然倒也沒有大礙,但路上顛簸,楚偉峰雖盡全力也不能護她周全,袁西親眼見嫣然的頭部幾次重重撞到車欄杆上,但她似乎明白眼下的處境,竟是強忍著沒有發出一句呻吟聲,這個看上去柔弱嬌氣的女人強大的忍耐力和堅定的意誌力讓袁西暗暗稱奇。


    一直沉默的苟老板突然開口問道:“楚老板,你這是去信陽進貨?”


    楚老板嗯了一聲:“對,去信陽進貨。”


    “進貨?可是西平縣的人都知道楚老板把所有的產業變賣了,正四處找人高價收購小黃魚,大家都說楚老板楚大善人要走了,要離開西平了,十分舍不得。本來俺還不相信,半個多月前楚老板你和俺爭布莊時,你誌在必得、咄咄逼人的樣子俺還記得清清楚楚,你怎麽肯輕易放棄花了大價錢買下的布莊?今天在車上見到楚老板和楚太太,俺才知道傳言不虛,竟然是真的,你果真要離開西平了。”苟老板笑嗬嗬地說道。


    不知怎的,這番話袁西聽來感覺陰森森的,苟老板心裏似乎對楚老板懷著刻骨的仇恨,楚偉峰也察覺出對方的敵意,他連忙解釋道:“苟老板你誤會了,俺家祖祖輩輩生活在西平,親戚朋友也都在西平,怎麽可能說離開就離開?俺們這次去信陽是去看望嫣然表姑,老人家前段時間托人帶話說她病了,想見嫣然最後一麵,俺們那時忙脫不開身,現在好不容易有空了,嫣然就要俺帶著她去看望老人家。”


    “哦,去看表姑啊!楚老板,俺真羨慕你們,無兒無女,無牽無絆,可以說走就走,想去哪就去哪,不像俺,拖兒帶女的一大家子人,去哪也不方便。”苟老板陰陽怪氣地說著,話裏明顯帶著刺,讓人聽了很不舒服。


    俗話說的好“一句話讓人笑,一句話讓人跳”,楚偉峰今年30多歲,和嫣然結婚已經有幾年時間,但遲遲沒有子嗣,為了這件事,他不惜花重金遍請天下名醫診治,可不論是中醫先生還是西醫大夫開出的方子,錢花了不少,藥吃到作嘔還是不見效,“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成了楚偉峰的心病,也成了他的逆鱗,苟老板今天當眾揭他的傷疤,饒是楚偉峰脾氣再好也受不了,他怒道:“苟天貴,你什麽意思?”


    苟天貴不慌不忙地答道:“沒意思,說漏嘴了,俺忘了這是楚老板的忌諱了。”


    楚偉峰手指苟天貴,一時間氣得語塞,嫣然在旁輕聲勸慰,楚偉峰搖搖頭,長歎一聲,眼裏盡是無奈與羞憤之色。


    王自健突然開口道:“依我看,有些人暫時沒有孩子是因為時機未到,隻要施仁布德,多行善事,老天爺自然會賜給他白白胖胖、聰明伶俐的孩子,孩子長大後也定能光宗耀祖、光大門楣。不像有些人雖然膝下兒女成群,看似風光,卻不知個個獐頭鼠目,隻知道行些偷雞摸狗之事,兒女再多不過徒增世間酒囊飯袋而已。”


    苟天貴哪裏聽不出王自健話裏的意思,心下大怒,可見對方身著軍裝,又人多勢眾,哪敢發作,隻是低頭恨恨道:“是非皆因強出頭,讓你現在張狂,等會看俺怎麽收拾你們。”


    李友春笑嗬嗬道:“排長,你這樣說人家,就不怕小人使壞,打你悶棍?”


    耿有成甕聲甕氣地說:“想打悶棍?得先問問我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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