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西知道兵荒馬亂的年代,做點生意並不容易,並未責怪李二河,反而溫顏安慰他不要害怕,又問他這麽多衣服打哪來的。


    李二河猶豫了一會,告訴袁西自己衣服的來源主要有三條渠道,他道:”一是來自於監獄。犯人進了監獄,命都由不得自己了,何況是身外之物,有些犯人乖巧,見看守對自己身上的衣服感興趣,及早脫下奉獻可以免受皮肉之苦,有不識趣得,看守們也不客氣,招唿一聲,上去三、五人按倒了下手就扒,你若反抗就是一頓拳打腳踢,衣服積攢得多了,看守們就會拿到外麵換錢補貼家用;二是當鋪的死當。日本人剛被趕走一年,老百姓還沒有緩過勁來,內戰又開始了,日子如何過得下去?遇到急事、難事,老百姓就隻好去當鋪把家裏多餘的衣物典當出去換些救命錢,長官,您聽說書不??說唐傳?裏就有一段說的是程咬金窮得沒飯吃,典當舊衣服的故事,依俺看來,由古至今什麽都沒有變,窮人永遠是窮人,沒錢了也隻有去當鋪買衣服這一條出路。說遠了,說遠了,當衣服的人多,有些人到期沒有錢贖,衣服就成了死當,您說當鋪要衣服幹嘛,既不值錢又占地方,他們也會找人幫著處理;第三條渠道則是來自於城裏的醫院。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醫院總有治不好的病人,那些死在醫院裏的病人,遺留下來的衣服就會被醫院裏的雜工拿出來賣掉。“


    李二河說完,見眾人神色怪異趕忙解釋道:”各位長官,你們放心,俺這次收來的衣服全是當鋪的死當,如今當衣服的人多,死當也多,當鋪就立了規矩,隻收幹淨沒有怪味道的衣服,所以現在當鋪出來的衣服搶手得很。各位長官運氣真不錯,趕上趟了。“


    眾人聽他這麽一說,才放下心來,紛紛到箱子裏挑選衣服,比比劃劃、嘻嘻哈哈打鬧一陣後,眾人把身上的軍用棉襖、棉褲都換下來,穿上自己感覺還滿意的棉衣、棉褲。


    李友春換好衣服,原地跳了兩下,又施展一番拳腳,覺得沒有任何牽掛,這身衣服既暖和還合身,心裏十分滿意,可他心裏總覺得吃了大虧,他點手把李二河叫過來,指著自己換下的衣服說道:”李老板,你仔細看看,我這身衣服才穿十天,算是新衣服吧?“


    李二河連聲道:“長官說的是,這就是新衣服。”


    李友春點點頭:”那你心裏要有個數,等會不要亂算賬。“


    袁西見大家都換好了衣服,問道:“二河兄弟,你算算看要給你多少錢?”


    李二河心裏早就計算好了,他伸出一個巴掌:“長官,俺也不多要,您再賞五塊大洋就成。”


    “五塊大洋?你個瓜娃子真是獅子大張嘴,也不怕風大閃了自己的舌頭?你知道一塊大洋能買多少東西嗎,還五塊大洋!你要搞清楚,你不是賣衣服給我們,是和我們換衣服,老子的棉襖還是全新的。”李友春一聽就炸了,跳起腳指著李二河罵道。


    李二河滿臉委屈:“長官,俺真沒有亂叫價。這些衣服俺從當鋪買迴來就花了二十五塊現大洋,你們挑走的又是最好的衣服,要五塊大洋真的不多呀。”


    李友春用手一指換下來的棉襖:“你眼瞎呀,這些衣服不可以拿去賣錢?”


    李二河苦笑道:“長官,說實話,您這些衣服俺還真不想要,軍服不好賣,壓根就沒有人買。俺店裏還壓著不少軍服正發愁該怎麽辦。”


    羅大爺走過來打圓場:“二河,幾位長官急著迴家,他們都是南方人,到家還有上千裏路,天寒地凍的世道也不太平,他們確實不容易,你就看在俺的麵子上再便宜些。”


    李二河麵露為難之色:“本來羅叔你開口說話,俺怎麽也得給個麵子,可是羅叔,天地良心,俺剛才出的價真的是實在價,沒亂開口。”


    李友春早憋了一肚子火,蹦過來喝道:“我說你個瓜娃子怎麽軟硬不吃,油鹽不進,好好和你說話你聽不進去呢?五塊大洋太多了,老子這次被俘,共軍發放的路費也才兩塊大洋,給你五塊大洋,老子們路上喝西北風呀。”


    耿有成在旁邊應和道:“就是,賣得太貴了,把我們當豬宰了。”


    王自健沒有開口,他知道有李友春在,自己這邊吃不了虧,於是索性蹲下身去烤火,一邊饒有興致地觀看著。


    石頭不喜歡這種吵吵鬧鬧的場麵,他眼睛直直地瞪著李二河,他現在是管家,要拿出五塊銀元來買衣服,他真是舍不得。


    李二河不做聲了,隻是瞅著羅大爺,意思是說你說的這些人沒有問題,俺才同意他們進的門,現在倒好,價錢根本談不攏,他們還要橫生事端,你看怎麽辦吧?


    李二河媳婦在屋裏聽到吵鬧聲,忙出來站到李二河身邊,李二河責備道:“你出來幹嗎?趕緊迴去。”


    他媳婦也不答話,更緊地抱住李二河的胳膊,用驚懼的眼光看著眾人。


    李友春本來還想再痛罵幾句奸商,見他媳婦出來了,忙閉上了嘴。


    羅大爺心裏比誰都著急,他看看李二河,又瞅瞅李友春,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突然,李二河咦了一聲:“各位長官,剛才羅叔說你們要迴南方,你們又說自己被共軍俘虜,這些是不是真的?”


    李友春沒好氣地說道:“真的,有必要騙你嗎?我也不瞞你,我們剛被共軍釋放,人家不打不罵放了我們,我們總不能迴過頭去打別人?這樣忘恩負義的事情我們做不出來,再說我們也不想中國人打中國人,打來打去有啥意思?連長就決定帶大家迴家去,如果不是要迴家,我們也不會來你這裏買衣服。”


    李二河連忙解釋:“長官您誤會俺的意思了,俺鬥膽問一句,你們是不是打算去武漢?”


    李友春感到奇怪:“你怎麽知道?”


    李二河笑道:“羅叔剛才說你們是南方人,你們要迴南方必定要從武漢過長江。長官,俺有個想法,您看中不中?”說完,他把媳婦的手輕輕從自己胳膊上拿開,低聲說道:“沒事了,你去看著孩子。”


    他媳婦遲疑不動,袁西微笑道:“大嫂,你放心,我這位兄弟沒有惡意,他就是性子有點急,說話嗓音大了些,嚇著大嫂了,我替他給你賠個不是。”


    婦人見袁西這般客氣,放下心來,又見丈夫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直叫自己安心迴去照看孩子,轉過身疑疑惑惑地走迴裏屋。


    袁西問道:“二河兄弟,和我們說說你的想法吧。”


    李二河道:“俺昨天晚上和‘德恆’當鋪的張老板在飯館商量事情,正說著話,外麵湧進來幾個長官,為首的好像是個連長,他們吵吵嚷嚷的,俺也沒辦法談生意了,就留心聽他說話,那個連長說張司令長官已經在信陽設立了收容所,專門用來收容第五兵團失散人員,他們雖然是被共軍釋放的俘虜,但願意繼續效忠黨國所以也在收容人員之內,他還叫那幾個當兵的去多找些弟兄來,說誰找的人多給誰當排長。”


    “你的意思是讓我們也去收容所?”袁西明白他的意思,自己不是沒有想過這個辦法,被收容有被收容的好處,尤其對於他們來說,一個多月吃不飽睡不好,整個人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處於極其疲憊的狀態,如果能在收容所裏將養一段時間也是不錯的選擇,但他知道一旦被收容,就得接受軍事化管理,再想離開就很難了。


    “是啊,長官,信陽離武漢更近,收容所裏管吃管喝,各位長官去了收容所,在裏麵休息好了,找個機會再走也不遲。”李二河似乎看出袁西的疑慮,連忙解釋。


    事發突然,袁西一時拿不定主意,王自健站起身走過來輕聲問道:“連長,我們商量商量?”


    耿有成瞥了王自健一眼:“連長,我看不用商量了,你拿主意,你說怎麽辦我耿有成就怎麽辦。”


    李友春也道:”大牛說的話我愛聽,隻要能和連長在一起,去哪都一樣,連長,你替我們拿主意吧。“


    石頭連連點頭:”少爺,我們都聽你的。“


    袁西很感激部下對自己的信任,但總覺得這麽重要的事情還是要認真考慮,並聽聽所有人的意見再做決定,畢竟接下來大家還要同行好幾百裏路,一路下來麵臨的困難不會少,彼此之間的團結和信任十分重要。


    李二河見袁西沒有否定自己的提議,心裏不覺有了底氣,對袁西說道:“長官,事關重大,也不急這一會,您慢慢想周全了。”羅大爺也在一旁點頭稱是。


    袁西見李二河的目光總在自己一行人的衣服上停留,知道他是擔心自己不買,把衣服搞髒、弄皺了不好賣,又一想時間不早了,如果現在出發走不了幾個小時天就黑了,要是到時找不到合適的落腳點又要重複昨晚狼狽的情景了,如此看來不如今晚就留宿在西平,養足精神再做打算。


    想到這,他道:“弟兄們,我覺得二河兄弟說的有道理,我們先不要忙著換衣服,打探清楚情況後再做決定。”


    李二河把眾人換下的衣服放在一處:“長官,這些衣服俺單獨保管,你們如果有需要盡管來拿。”


    袁西笑道:“那就多謝二河兄弟了。”他讓石頭拿出十元法幣遞給李二河:”二河兄弟,打擾你半天,這點錢請你收下,算是我們的一點補償。”


    李二河連忙推辭道:“這怎麽可以,俺啥忙都沒有幫上怎麽能收長官的錢?再說長官們出門在外,比俺更需要用錢。“


    袁西把錢硬塞給他:”一點心意,拿去給孩子們買糖吃。二河兄弟門路廣,消息靈通,日後說不定我們還會找你幫忙。”


    李二河見袁西誠心誠意,也就不再推辭:“謝謝長官,今後您有用得到俺李二河的地方您盡管吩咐。”


    迴去的路上,眾人的情緒明顯不高,都低著頭默不作聲,連李友春也難得地閉了嘴。原本眾人的目的很明確---按照袁西的計劃,不管不顧地朝著武漢進發,沒有想到現在因為李二河的建議麵臨抉擇,盡管李二河的話很有道理,而且去收容所可能是目前的最優選項,但是原有計劃被打斷總是容易讓人感覺兆頭不好,導致情緒低落。


    袁西終於拿定主意,他見大家都無精打采的,笑道:”怎麽了,難道大家夥都趕著迴家,不想和我多待上幾天?”


    李友春見袁西一臉輕鬆樣子,知道連長心裏有了定論,又恢複他嬉皮笑臉的老樣子:“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想的,能和連長多處一段日子我是求之不得,誰都知道,我李友春早就說過要是有閨女一定把她嫁給連長,我可是一直把連長當成自己的親人。”


    王自健哼了一聲:”是,你還真沒把自己當外人,你口口聲聲把閨女嫁給連長,不就是想讓我們依著連長的輩分都叫你叔唄。”


    石頭氣道:”友春哥,你怎麽老想著占少爺的便宜?少爺白對你那麽好。”


    李友春訕訕道:”不就開個玩笑嘛,再說我都還沒有婆姨,哪來的女兒?”


    耿有成搭話道:“你那麽多花花腸子哪個姑娘肯嫁給你?”


    李友春頓時來了勁頭:“哎,我說大牛這你就不明白了吧,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像我這樣要相貌有相貌,要頭腦有頭腦的男人,哪個女人會不喜歡?也就是連長不願意等,他要是願意等我迴去馬上成親立馬生個閨女嫁給他。”


    王自健譏笑道:“四川佬,女兒像爸,兒子像媽,你有沒有照過鏡子?依你的長相我看你的閨女恐怕配不上我們連長。”


    眾人哈哈大笑,李友春氣急敗壞,扯著脖子嚷道:“你懂什麽美醜,你隻知道每天......”


    石頭拉了他一把:“友春哥,地滑你要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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