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章台宮。


    站在殿中央的呂不韋,迎接著周圍射來的目光。嬴政坐在高位上,耷拉著腦袋,昏昏欲睡,一言不發。好似這與他無關,你們盡管吵,吵夠了再叫醒他。


    今日朝議的內容是逐客令的執行,本來商議好的事情,卻被呂不韋的《呂氏春秋》,鬧的看不明白形勢。一般的大臣可以互相吵鬧,但是碰上呂不韋、昌平君這一層次的人物,全都偃旗息鼓。


    他們看的很明白,呂不韋和昌平君必定要大吵一架,不吵出個結果,誰摻和進去必然得罪其中一人。


    這個矛盾已經無法調和,昌平君和商公要進行逐客,鹹陽哪家的門客最多?唯有呂府。趁呂不韋不在的時候,玩了這麽一手,丞相大人肯定不憤。


    果不出所料,人家不跟你廢話,直接付之行動,推出《呂氏春秋》。此書就是呂府門客們撰寫,集眾家思想於一體的巨著,多少文人士子去挑毛病,愣是沒能改動一字,不愧稱為‘一字千金’的好書。


    此書剛剛推出,就要商議逐客,這麽過河拆橋的事情,吃相太難看了,呂不韋當然會反對。如果不反對,他也不好意思迴呂府去見那些人,這一悶棍打下來,讓呂不韋差點沒氣瘋。


    如果逐客令繼續進行下去,以後誰敢跟他呂不韋走在一起?所以他就站在眾官麵前,來個無聲的抗議。做丞相久了,本身的威勢甚重,一般的大臣根本沒資格與他叫板。


    那些武將,更是與嬴政一般,閉眼不看任何人,也裝著沉睡。無論哪邊吵贏了,都與他們無關,誰要去參與進去,不是得罪呂相,就是得罪昌平君,這兩人都不好得罪。


    昌平君和商公對視一眼,來者不善,呂不韋要反對。逐客令是他們的主意,倘若今日被人駁迴,朝令夕改,權勢也會失去許多。


    踏出一步,昌平君言道:“呂相這是何為?有什麽奏章,可以當麵提出來,大家一起議議。今日討論的是逐客令的執行,催促甘泉宮盡快蓋上璽印,應該派誰過去與趙姬太後說。”


    昌平君和商公也很著急,從甘泉宮到鹹陽,隻需一天一夜,蓋上璽印的詔書昨夜就應該到了。可不知為什麽,那位太後遲遲不發出詔書,有意拖延。


    派去甘泉宮的手下都說,他們身份不夠,根本進不了城門,更別提入宮覲見太後了。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明白,趙姬在顯示自己的權勢,在給嬴政助威。你們一個個在朝上欺負她的兒子,她就會故意刁難你們,想要用玉璽,就派出實權人物去見她。


    鹹陽局勢還需要穩定,他們根本走不開,今日準備商議派誰去合適。正在這個節骨眼上,呂不韋跳了出來,來的也太及時了。他們都知道,可能背後有某位太後的影子,不然呂不韋的動作不可能這麽快。


    就算要吵架,卻一句話都不說,來個無聲的抗議。呂不韋是大秦丞相,昌平君隻在左丞相,職位比呂不韋低那麽一點點。就這麽一點點,很能說明問題,隻要呂不韋不點頭,朝上議定好的事情,就無法執行下去。


    他們也想讓嬴政主動說話,可是嬴政昏昏欲睡狀,明顯是不打算參與。


    呂不韋內心憂憤,嬴政那個裝糊塗樣子,肯定是不會說話了。也就是說,他要獨立麵對這些同僚的攻伐,也不知道有沒有人幫忙。還是要靠自己呀,朝上的這些老家夥,一個比一個圓滑,個個精的似鬼般,看來要盡快把李斯、甘羅等人提上來。


    那些人在呂府學習多年,畢竟是自己教出來的學生。如果遇到今日的情況,肯定會主動站出來與昌平君對話,替自己擋槍林彈雨。可惜沒有,現在他隻能獨立麵對,還要以防商公那個老狐狸的冷箭。


    呂不韋一口言道:“我已派手下親信去甘泉宮,當麵向趙姬太後闡明利害,逐客的詔書不能發,因為我反對。就算昌平君親自去覲見太後,你認為她是相信你,還是相信我呂不韋?所以逐客令一事,不用再議,那是不可能的。”


    這句話說出來,滿朝嘩然,原來你早就付出了行動,搶在詔書進入鹹陽之前,就跟太後通了口氣。難怪詔書遲遲沒有到來,這麽說來,再派其他人去也沒用了,除非秦王嬴政親自傳令,否則那位太後不會聽。


    昌平君氣得當場怒道:“呂相大人,你還有沒有當朝丞相的樣子?眾位同僚商議好的事情,大王也點頭了,你不與我們商議一下,暗地裏就阻止太後發詔書,連個正規程序都不走,實在不合規矩。”


    呂不韋一言不發,昌平君隻能對嬴政施了一禮,言道:“請大王做主,逐客令一事,你也點頭了。”


    嬴政故作模樣地揉了揉眼睛,無辜地望了望昌平君,言道:“你們商議好了?那麽可以退朝了嗎?”


    滿朝屏息,昌平君也打了個抖擻,感情這位才睡醒,什麽都沒聽到。昌平君隻能再次言道:“前次朝議,商定好的驅逐列國之人,請大王讓太後蓋上璽印。”


    嬴政無辜地言道:“這個命令我已經傳給母親了,詔書還沒到嗎?那就再等幾日就會到的。”


    昌平君搖頭道:“等不了了,因為呂相昨夜派人攔截了詔書。”


    嬴政問道:“仲父攔截了?這是為什麽?”


    昌平君言道:“因為他反對。”


    嬴政苦笑道:“你們一個讚成,一個反對,我應該聽誰的?反正諸位大臣都在這裏,那就再議議,議完以後,直接將結果告訴我就行了。”


    商公皺眉道:“請大王直接下令,此事隻有你能定斷。”


    嬴政揮手搖頭道:“不妥,我還年輕,還沒有親政,沒有權力判斷對錯。仲父和昌平君都是我大秦棟梁,你們的意見非常重要,務必將此事議出個統一意見,不然我也不敢向母親說話,免得被她老人家責罵。”


    眾臣倒吸了口氣,大王說的是實話,但是這樣的大實話,聽起來怎麽就那麽別扭。你不插手,這個矛盾就無法調和,呂不韋和昌平君就隻能吵架了。


    昌平君也看出來了,嬴政不願意插手,那就隻能吵了。


    對呂不韋言道:“為什麽反對?”


    呂不韋言道:“因為逐客對大秦有害無益,我必須反對。眾所周知,在曆史上,大秦最傑出的人物,都是列國出身。如果逐客令執行下去,列國的人才將被其他國家所用,到頭來必定威脅到我大秦。”


    “就拿我府上門客撰寫的《呂氏春秋》來說,裏麵就有明確的治國理念,各行各業都可以學習。如果此書寫的不對,請你挑出來其中病處,我立刻將此書燒掉,免得貽笑大方。寫書的那些人,絕大部分都不是秦人,既然是好書,那麽寫書的人,也算是有才之人。”


    眾人暗地裏點了點頭,參與寫書的人,確實有才。普通的人,哪裏能寫出一個字都不能改動的文章?許多人都看過那本書,裏麵有些內容,跟自己想的差不多,真的挑不出什麽毛病出來。


    昌平君也無語了,讓他帶兵打仗,可以說是一把好手,可是挑文章的錯處,實在為難人。以書應答問題,昌平君真的反駁不了,也不知道如何反駁。


    商公卻言道:“此書最大的問題,就在書名。集合那麽多人寫出來的著作,呂相為什麽不上報大王?《呂氏春秋》,誰給你膽子用呂氏?應該稱為嬴氏春秋才對吧。”


    眾人點了點頭,昌平君眼睛一亮,老狐狸就是老狐狸,這都能找出毛病出來,就看呂不韋怎麽迴答。這個問題,他避免不了。


    呂不韋心裏很苦,這個名字是嬴政取的,根本不是他的主意。為了這個問題,呂府上下所有人想了整整一夜,才綜合出一個好的措辭,不然今日這一關很難過。


    呂不韋言道:“書之名,非關名字,而在乎內容。孔丘魯國人,寫出了《論語》;羋原楚國人,寫出了《離騷》;而這本書,參與的人實在太多,無法用姓氏去命名。集合眾人之想,此書乃是在呂府寫成,那就隻能用《呂氏春秋》。”


    “這個名字,代表的是寫書地點,不是代表我呂不韋自己。他們都是呂府的門客,毫無官職,如何能用嬴氏去命名?那是對皇族的大不敬。而且書一寫完,聽說逐客之事,都擔心在秦國待不了多少時日,就急著推行出去。”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的情況,逐客令一下,列國之人,人人惶恐,自然沒有考慮多少,這也情有可原。他們又不是皇族之人,呂不韋隻是此書的代表,人家都要走了,憑什麽還要用皇族的姓氏去命名?


    自古文人骨子裏都有股傲氣,書是他們寫的,怎麽命名,自然是他們說的算。哪怕呂不韋身為秦國丞相,也無法阻止,畢竟寫書的人那麽多,可能絕大部分的人都要離開秦國,你也沒資格去說什麽。


    指不定離開秦國以後,就會在其他國家入朝為官,到時候各為其主,自然不會將此書與秦國皇族牽扯上任何關係。何況命名嬴氏春秋,呂不韋在沒有提前通氣的情況下,也不敢向皇族稟告。


    說到底,逐客令來的太快了,讓許多人措手不及。難怪城門口會那麽大張旗鼓地公開出來,可能也有宣泄了以後,立馬走人的打算。遇到這樣的情況,呂不韋哪裏有時間想到書名的問題。


    嬴政聽的暗地裏肺腑,這樣的理由都能編的出來,呂府裏麵有才能的人還真是多。僅僅呂不韋自己,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想出應對之策,絕對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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