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拿著酒壺,右手拿著兩個酒樽。


    反手關上房門,嬴政笑眯眯地走到桌前,倒滿兩樽酒,自己倒是先喝下一樽,這才笑道:“前方戰事正酣,我卻來陪我家薑兒飲酒逗樂,這個秦王啊,也快要走到盡頭了。”


    孟薑冷冷地坐在床前,言道:“既然戰事緊張,為何還來此處?”


    滿上酒,狂飲了一樽,歎道:“如果今夜不來,可能以後再也沒機會來了。聯軍勢大,蕞城軍備訓練不足,很有可能潰敗。”


    “既然我為王,就要對他們負責。明天我也會親自過去,與敵軍不死不休,直到戰死為止。小鍾想要勸阻我,讓我不要前去,這些她都不懂。一旦蕞城失守,鹹陽又能抵擋多久呢?”


    “鹹陽城中,居住著許多我最重要的人,我不想看到自己死在他們麵前,自然要親赴第一線。能夠死在外麵,總比看著敵軍攻進城來侮辱你們。小鍾不懂,你應該懂的。”


    聽在耳裏,孟薑心裏更是糾結,此次合縱攻秦,居然變得如此艱難。在鍾殿裏,與外界消息隔絕,以大秦國力,這樣的合縱,每十幾年就會來這麽一次,秦國應該早已適應才對。


    沒想到這一次,不但突破了函穀關,還打進了鹹陽城不遠處的蕞城。形勢如此危機,她還來看我,自己到底要不要出手呢?


    看著孟薑在那裏發愣,嬴政招了招手,苦笑道:“薑兒,過來陪我喝一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憂。今晚不談其他,隻聊聊我們之間的事情。”


    孟薑聽話地走到桌前坐下,緊挨著嬴政,道:“為什麽你的影子要站在門外,無論你做什麽事情,她都要跟隨的嗎?”


    嬴政道:“有什麽事情,我都不會瞞小鍾,這次來見我的薑兒,隻讓她站在門外。無論我們現在發生什麽事,她都不會阻止,今夜過後,你就帶著安軒,從鍾殿離開,離鹹陽越遠越好。”


    孟薑問道:“為什麽要我離開?”


    嬴政卻不直接迴答,而是說著另外一件事情,道:“還記得在牧場的時候,我們把酒言歡,夜夜笙歌,那時候的我們,無憂無慮,過得多麽瀟灑快意。”


    “我承諾過你,你會武藝這件事,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當天大婚的時候,你居然也是我的新娘,我非常高興。但又被你拒絕,真的好不甘心,是什麽阻止你不願意嫁給我呢?”


    “當時我發瘋似的尋找答案,連華陽奶奶的責罵都不管不顧,依然在苦苦追問緣由,可你卻說認錯了人,真的傷了我的心。”


    “你身上的味道,我再熟悉不過,怎麽可能認錯人?又是一句‘我不願’,使我的親人們在列國使節麵前非常尷尬。”


    “等你入了這座秦宮,我才知道你來此的原因,既然無法阻止你,那就隻能成全你,因為這是我的承諾。我這個人有許多缺點,但是很少對人承諾什麽,你又是我心愛的姑娘,這個承諾必定兌現。”


    孟薑猛地喝了口酒,搖著頭道:“不要說了,你明知道現在很危險,你還要來。”


    嬴政苦笑道:“不來不行啊,這道梗,我們必須要跨過去,不然會成為我們之間的一道無形枷鎖,永遠也不可能在一起。”


    又咬牙道:“我殺了青冥、玄冥,因為他們該死,就算是我父王安排的苦肉計,也不能當著我的麵,對我的親人下手。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殺死他們,我這個人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之後的事情,就算你派小卓子,毒殺了我的父親,所以小卓子也該死。別人給的任務,你可以不去做,隻要親手執行的,都屬於我必殺之人。”


    又放寬心情,舒坦道:“後來我又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這些恩恩怨怨,都是上代的事情。還記得我告訴你的話嘛?紫冥已經死了,現在隻有活著的孟薑,隻有我心愛的薑兒。”


    “我能放下仇恨,可是你卻始終無法做到。為什麽夏姬祖母不願意與你說話?因為她老人家早已看穿了一切,知道我舍不得殺你,她說了也沒用,幹脆什麽都不說,什麽也不問。”


    孟薑聽的全身顫抖,每次遇到嬴政,該有的計劃,好似全部忘記似的,隻願意跟著嬴政的節奏去走。是的,他說的沒錯,他能放下仇恨,自己卻放不下。


    嬴政拉著孟薑的手,言道:“你放不下的原因,還是你的那些當年的夥伴,他們一個個地在鍾殿這裏,在你的眼前被殺死。那一夜,鍾殿廣場流滿了鮮血,每死一個人,你的內心就猶如割刀似的難受。”


    “即將快要消除的仇恨,已經萌發到不可挽迴的地步,這個時候我就知道,如果我不幫你一把,你可能永遠沉淪在仇恨之中。習武之人,內心有了枷鎖,就會成為別人眼中的弱點。”


    “我不想心愛的姑娘死,所以就來了。其實啊,我對所有人撒了個大謊,蕞城的反攻計劃早已製定出來,我去不去那邊,又能起什麽作用呢?”


    “蕞城萬一守不住,我去了也沒有任何辦法。蕞城如果守的住,我就要給薑兒一個交代。因為你不能等大軍班師迴朝,到時候所有人都會尋你索要楚國地圖,你就再也無法脫身了。”


    孟薑已經不知道怎麽言語,這人考慮的事情太多了,不但將自己的全部恨,說了出來,連自己心中的仇,也一道說了出來。


    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這樣做人真的太累了,為什麽每次遇到嬴政,都要聽她的擺布?為什麽一點反抗之心都生不起來?


    這是一段孽緣,你殺了我的親人,我也殺了你的親人,而兩人確實真實的愛著對方。這是一本念不完的孽債,到底該如何結果,孟薑此時真的不知道怎麽做才對。


    輕輕擦拭著孟薑的淚水,溫柔地撫摸著這張熟悉的麵龐,嬴政笑道:“不必悲戚,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就應該互相把心裏話說開。就算有仇怨又怎麽樣?沒有愛,哪來的恨?”


    “就如我如此了解你一般,每次你我單獨相處,你都放棄了所有的提防,而我又能隨心所欲地說著心裏話,真希望一輩子都這樣,起碼過的踏實。”


    拍了拍哭泣的孟薑,在其後背輕柔的撫摸,這種愛撫好似早已習慣,孟薑現在隻知道哭。兩人在牧場早已肌膚相對,這種舒服的感覺,真希望永遠留住。


    不知什麽時候,嬴政的手摸到了孟薑的腰間,腰間絲帶一翻,掏出兩把寒光冷冽的短箭。


    迎著室內的燈盞,反射出道道寒光。兩把箭很精致,非鐵非銅,而是用打磨很久的溫玉打造而成。


    嬴政兩手各抓著一把箭,言道:“當日薑兒告訴過我,一把叫做劫箭,一把叫做情箭,劫箭射殺之人,注定必有此劫,情箭射殺之人,隻有自殺的時候才用到。”


    “你快看看,上麵鐫刻的小字,已經為我指明了方向。我左手拿的是劫箭,右手拿的是情箭,打造這兩把兵器很費功夫吧。”


    孟薑哭著道:“大哥為什麽又要提起這個事情,你知道我現在提不起殺念,快快讓我收迴去,不要在你麵前露出來。”


    嬴政搖頭笑道:“豈能這麽容易就收迴去,我們的劫難還沒有過。”


    一手將劫箭插進胸口,鮮血汩汩地向外直流……


    孟薑停下了哭泣,被嬴政的動作嚇到了。


    嬴政咬住牙根,不讓疼痛叫出聲來,又憋出了殘忍的笑容,道:“你我之間的仇恨,在此箭射中我的胸膛之時,算是抵消了,此劫過後,我們再也不會有仇怨,也算替你那些死去的親人,有個交代。”


    “但這還不夠……”


    在孟薑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右手情箭再次深深地插向胸口,整個箭頭都深陷其中。


    嘴角不斷地吐出鮮血,已經無法完整地坐立,歪歪斜斜地向後倒去。


    “不要啊。”


    孟薑哀唿,一把抱在懷中,快速地點住嬴政全身幾處大穴,胸口的血止住,嘴裏的血依然緩緩地流淌。


    鍾離一聽裏麵的聲音不對,直接踢開了大門,走到近前,傻傻地看著這一幕。從來沒有流過淚的鍾離,第一次讓淚水從眼中流出,嘴角哆嗦道:“情人之箭,你還是射了進去。”


    “你可曾知道,在你進入皇宮之前,公子就給我下了個必須輸的命令。你是刺客,我也是刺客,我想贏很容易,可我不敢贏啊。罷了罷了,什麽都完了,公子的命是我的,卻死人別人的手上……”


    躺在孟薑懷中的嬴政,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嘴裏的鮮血依然流著,卻拚命地用嘶啞的聲音言道:“小鍾不可,你必須要親自護送薑兒離開鹹陽,直到我完全死透了,你才能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或許會有奇跡發生,我死不掉呢?”


    鍾離大哭道:“公子又在騙我,高手的氣息,豈會看錯?特別是這把情箭,真的刺進你的心口,就算請徐福前來,他也救不活你的。你死了,讓我一個人孤單地留在這個世間,還有什麽意義?”


    “但是公子的命令,哪怕是即將快要死了,鍾離都會聽的。你安心地去吧,不要再掙紮著說話了,我保證護送孟薑安全地離開鹹陽,不會被羋潤殺死。”


    又是一陣咳嗽聲,嬴政依然說著微小的話,道:“我的好薑兒,現在情箭也被我使用,你自殺不了了。”


    “……咳……咳,小……鍾謹……記,劫……箭讓薑兒帶……走,情……箭,寧可……毀去,也不……要讓她……拿到……”


    說完此話,嬴政直接昏迷,不知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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