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鴻翔的房間在大家的幫助下很快便收拾好了,褚鴻雲見那張床也已經不能再用了,便去街上的家具商店買了張新的迴來給安裝好了。到晚飯前的時候一切都收拾妥當了,電工也給房間檢查了下電路,但最終不放心布設在牆壁裏麵的暗線有沒有問題的,最終褚鴻雲讓電工師傅幹脆給全部拉了明線,將原先的電線棄而不用以確保萬一的。


    新粉刷過後的房間也感覺亮堂了很多,每個角落的蚊子經過這麽一番折騰自然也是隱藏不了了。原先還隱隱透著黑色的火燒痕跡隨著粉刷上去的那層乳膠漆的變幹越來越被遮蓋地在消失了,房間裏不再有燒焦的氣味,而隱約透著一陣淡淡的乳膠漆氣味了。


    掛好鹽水被拔掉了針頭的褚鴻翔又被安置迴到了他的房間,看著眼前這重新恢複的房間,他坐在床上不停地輕輕拍打著新的床沿表示著他的高興。


    褚鴻英為了讓褚鴻翔睡下去不感覺疼痛,在最下麵墊了厚厚的一層稻草,又在稻草上麵墊了一層厚厚的棉被,然後再將一張草席鋪在上麵,人坐在上麵軟綿綿的。但就是這樣,褚鴻翔這幾天的睡覺也不能仰躺著了。當然他也不會仰麵朝天地睡覺,盡管他的腦子不是很靈光,但疼痛的感覺有時是一個人最好的老師,也會教會哪怕是腦子不靈光的人如何去逃避疼痛的刺激。所以褚鴻翔現在睡覺自然也總是側身睡的,隻是翻身的時候他不敢直接滾一下就翻過去朝另一邊的,畢竟那傷疤被壓著時候的疼痛是難以忍受的,所以他更多的時候是迷糊中翻身一疼痛就醒了,隻能從床上坐起來再朝另一邊睡了,或者有時候幹脆是坐著睡了。


    這樣的睡覺自然是沒有質量的睡眠,很快這一段時間下來,整個人一下子消瘦了下去,伴隨著的就是他的食欲也開始大幅度下降,他真的病了,而且病得不輕,受了驚嚇和這種缺睡眠的痛苦他的整個人的身體健康狀況下降得很快。


    他的胡子開始瘋狂的長出來,整張臉瘦削得如同一粒孫榮然他們小時候玩的柴栗果果了,因失了水分而幹癟枯萎,眼窩深陷的如同一汪深井了,頭發也長的如一堆秋天狂風暴雨吹打過了後的芒花了,東斜西倒的沒了秩序。可憐的人,自從燙傷以後,他就一直呆在房間裏很長時間了,因為疼痛而不願出去理發。


    原本他總喜歡站在窗前看著外麵,看著自己家裏人從窗前走過,也喜歡期待著褚鴻英抱著可愛的孫思遠從窗前閃過,然後興奮喊上幾句“思畹,思畹”的,但現在他再也沒了力氣站在那窗口看這些,他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而且是一直朝裏麵側身躺著。


    孫繼剛每次來看褚鴻翔都會給他買一點水果過來,可是現在褚鴻翔已經看一眼的興趣也沒有了,盡管在以前他很難吃到這些可口的水果,因為被人的看不起而隻能饞著嘴去偷拿著吃卻被人罵得狗血噴頭的他現在卻連正眼也不看一眼水果了。


    “唉,看來鴻翔真的是麻煩了,這迴怕是逃不過這一關了。”孫繼剛歎息著,“這也算是做了一生世的人了。”他心裏對這個小舅子有著同情和可憐,盡管平時對褚鴻翔在外麵的一些閑逛而惹來的禍而惱火,但說到底孫繼剛還是可憐這小舅子低人一等的這生遭遇。


    “阿哥,我也感覺鴻翔這次怕是挺不過去了,他現在已經好幾餐飯都不想吃了。整天就這樣朝著裏床睡著,叫他也不搭理的。”陪著孫繼剛走入褚鴻翔房間的褚鴻雲說道。


    孫繼剛點點頭向躺在床上的褚鴻翔輕輕叫道:“鴻翔,鴻翔,你沒事吧?”


    褚鴻翔嘴巴裏隻是含糊地“嗯,嗯”了幾聲,卻依然背對著孫繼剛他們沒有轉過身來,也沒坐起來,以前孫繼剛叫他的時候,他都會及時反應的,可現在他連這位平時一直覺得最把他當人而看得起他的這個姐夫叫他也隻是嗯了幾聲,這已經是給了孫繼剛很大的麵子了。


    孫繼剛輕輕地將褚鴻翔後背的汗衫擼起來,見他後背燒傷的皮膚早已換上了白嫩的新皮層了。孫繼剛皺著眉頭說道:“這燒傷的疤也已經好了嘛,怎麽還會這個樣子的?”


    接著孫繼剛轉過身對褚鴻雲說道:“阿弟,我等下去叫下村上的理發師傅楊永昌過來給他理個發,你看他現在一臉的胡子拉碴,頭發亂蓬蓬的,哪怕是真的不行也要給他個人樣迴去的。”


    孫繼剛口中的楊永昌是村裏給人剃頭的曆史最長的了,一般的小孩和中老年人都喜歡去找他理發,因為他理的發都是傳統的頭型,不是年輕人那種誇張式的理發。而村裏每每有人去世了,也都是把他叫去給去世者的親戚族人理一個守孝的發,因為在死者去世後百日之內的時間裏是不能去理發店理發的。


    褚鴻雲點點頭道:“阿哥,是得給他理個發了,你去叫下楊永昌也好。”


    孫繼剛便離開褚鴻雲家去找楊永昌了,正在忙著給人剃頭的楊永昌答應了孫繼剛:“繼剛哥,我現在還有兩個人在排隊等我剃頭,要不你先迴去,我等下把這兩個人的頭剃好了就過來。”


    “哎,好的,永昌弟,那就隻能麻煩你跑一趟了,我先過去,給你準備好水這些。”說著,孫繼剛便告辭了楊永昌往褚鴻雲家趕了。


    孫繼剛他們這邊剛把理發的水燒開,楊永昌已經帶著剃頭家夥過來了。


    “永昌弟,你跟我來,當心別碰頭。”說著話,孫繼剛領著楊永昌穿過廂屋後走到樓梯口,提醒他別被那根一樓到二樓樓梯轉身平台下的水泥橫梁碰了頭,便從樓梯轉身平台下走過進入了在後屋的褚鴻翔房間裏。


    褚鴻雲早已經將褚鴻翔從床上扶著坐起來了,為了防止褚鴻翔坐不住,他坐在了褚鴻翔的背後用自己的身體支撐著褚鴻翔。


    褚鴻翔耷拉著腦袋,似乎一點力氣也沒有,他的頭幾乎要貼著胸前了。


    “鴻翔,給你理個發,你可別亂動的。”孫繼剛對褚鴻翔說道。


    褚鴻翔的頭哪裏可能還會亂動的,他現在完全都已經無力去擺動自己的頭了,任由楊永昌去撥弄了。


    “繼剛哥,你幫我把他的頭扶起來一點,這樣我才可以把我的推剪往上麵推。”楊永昌轉頭對身旁的孫繼剛說道。


    孫繼剛便上前用兩隻手將褚鴻翔的頭托住扶正了,楊永昌便將推剪在褚鴻翔的後脖頸處開始往上推了,隨著他右手用力邊夾邊推,褚鴻翔那長長的一綹綹頭發掉到了床上。


    孫繼剛此時才看到褚鴻翔那雙無神的眼角無力的朝上翻著,隻是看到那大片的白,看不到他的眼珠。孫繼剛心裏一緊:看這個架勢,褚鴻翔怕是挺不過幾天了,這次剃頭怕是他最後一次的剃頭了,不知道這是喜是悲了。若說是喜,他若真的走了,既是他自己這痛苦的一生的解脫,也是家裏人累贅的徹底結束。若說是悲,他這一生真的是枉來世間一趟的,也沒留給這個世界什麽,也沒帶走這個世界什麽的,他的死一定是如同平常人家死貓死狗那麽的平淡了。孫繼剛心裏不禁有點哀歎,可憐的小舅子,雖是人的身份卻似貓狗樣的一生。


    “繼剛哥,你和我換個位置,到後麵幫他把頭扶著,我把他前麵的也給剃掉。”楊永昌的話喚醒了沉思的孫繼剛。


    “哦,哦,好的,永昌弟。”孫繼剛答應著便和楊永昌換了個位置,在後麵將褚鴻翔的頭托住了。


    頭發很快便理好了,孫繼剛便去廚房間將燒好的開水和臉盆以及一塊新毛巾一起拿了進來,幫著楊永昌給褚鴻翔大致洗了下頭。


    楊永昌便將毛巾用開水浸泡了一下,迅速從裏麵撈出用力擠幹,盡管很燙,但要把臉上的胡子給熱鬆了,刮臉才不會痛的,他早已習慣了這種在這種溫度下的操作了。


    含著熱量的毛巾被捂在了褚鴻翔那瘦削的嘴巴上和兩側的臉頰上,楊永昌不時又將毛巾按著他的臉頰用力地擦幾下。


    毛巾被捂了幾分鍾後,楊永昌便掀開毛巾,那些胡子都直立在那兒了,楊永昌便將一把牙刷在臉盆裏沾濕了,然後在肥皂上麵來迴擦了幾下,讓牙刷粘上了肥皂以後便在褚鴻翔的胡子上麵刷了起來,肥皂泡沫很快被刷了出來堆積在了那胡子上,胡子已經被一層雪白的泡沫覆蓋了。


    此時楊永昌便夾著剃須刀熟練地在褚鴻翔的臉上開始刮了起來,刮下來附在剃須刀上的胡子被他用力一甩,胡子便連同那白色的泡沫被甩到了地麵上,地麵上的白色泡沫越來越多,而褚鴻翔臉上的胡子開始被收拾得幹幹淨淨,露出那死灰色的皮膚,他整張臉已經沒了血色,露著死灰色,未死色已露了。整張臉總算從茅草堆裏找出來了,但已經是感覺油盡燈枯了。


    看著褚鴻翔這副樣子,褚鴻雲心裏也泛起了一股酸苦,畢竟是自己的同胞兄弟,到現在成了這個樣子,但他控製住了那要掉下來的眼淚,生死由命的,每個人的人生從他出世的那一聲啼哭開始就已經決定了要麵對死亡的,隻是以一種怎樣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而已。


    褚鴻雲坐在床上那蜷曲的兩隻腳早已經開始麻木了,但為了讓褚鴻翔的頭能夠順利地剃好,他還是忍著,隻能稍微調整一下身子來減緩那麻木。等到褚鴻翔的頭徹底剃好的時候,褚鴻雲的腳已經酸脹的伸不直了,他隻能慢慢從床上挪出來,讓褚鴻翔躺下後,坐在床沿上痛苦地將一隻腳放到地上,然後將另一隻腳也放到地上,那腳像千萬隻螞蟻在啃一樣難受,他根本站立不起來了,他知道隻要過一會兒就該會好的。


    將楊永昌送出門的事又隻能由孫繼剛去做了,孫繼剛將錢付給楊永昌後,便陪著他往屋外走去。


    “繼剛哥,我擔心鴻翔怕挺不過幾天了,你們也肯定已經在給他準備這後事了吧。”楊永昌邊走邊對孫繼剛說道。


    “永昌弟,你感覺他也挺不過去了嗎?”


    “唉,繼剛哥,那些親人離世前的最後一個頭總是有人來叫我幫他們剃一下的,見的多了自然也能夠估摸著八九不離十了,從鴻翔那副架勢我感覺得到這幾天可能就會走的。”


    聽楊永昌那樣說,孫繼剛心裏更明白褚鴻翔這迴是真的要離開這個世界了,看來可真的要替他準備後事了。


    送走了楊永昌,褚鴻雲也因為腳的麻木還沒完全恢複過來,從褚鴻翔房間裏一瘸一拐的走到了外麵。


    “阿哥,我感覺鴻翔這麽幾天不吃飯,估計是這日子不多了,這個事情我們也得給討論安排一下了。”


    “是啊,這事看來還真的得討論一下了,該怎麽開喪,畢竟他也做了一世人,我們該給他的禮數是不是都要給,還是簡簡單單的如同家裏的貓狗一樣悄無聲息地把他給送上山算了?”


    “嗯,阿哥,這個事情,我想盡管爹和娘已經都不在人世了,鴻翔的事也隻能由我這個當哥的給他操辦的,既然都是我操辦了,反正錢也是我一個人在承擔的,我決定給鴻翔按正常人過世那樣給他操辦,該給的禮數都給他,畢竟是我自己的胞弟,這個事也是我最後給他辦的事了,這麽多年都過來了,也不差這麽一步了,省得落人家口實,感覺我們一點都沒把他當人看的。”


    孫繼剛聽褚鴻雲那麽一番話,便很是讚許地說道:“阿弟,既然你是這麽想的,我很是支持你的,鴻翔做人也算一世,活著沒有多少做人的尊嚴,但死了我們一定要給他應有的做人的尊嚴。我想也沒什麽東西可以多商量的,因為怎麽給鴻翔辦後事的大抵方案既然你已經確定了,而且這筆開支你也打算承擔的,也沒必要和別人去商量怎麽辦的問題了,反正都是你一個人的事了,開支大小都是你一個人了。當然至於我們做姐夫和榮然他們這些做晚輩的該承擔的錢財我們也願意來承擔的,你就放心去準備鴻翔的後事吧。”


    “嗯,阿哥,這幾天晚上我估計鴻翔房間裏不能缺人了,怕是他隨時會走人的,所以我想和兩個阿姐和阿妹她們說一聲,我們這幾天辛苦一下,排個班大家輪流著守在那裏,萬一情況不對,便可以馬上通知到大家的,反正現在每家都有電話機了,到時打個電話就都可以趕過來的。”


    “好的,阿弟,這事要緊的,今天就可以安排起來了,今天晚上我就先來吧。”


    “阿哥,要你們來管的話也不用整夜守著的,你們可以管前半夜,我們管後半夜好了,整夜的不睡也容易累人的,況且後半夜如果隻有阿姐或阿妹一個人的,真的有事,她們也怕的。”


    孫繼剛點點頭:“所以我在想這樣好了,上半夜讓她們女人兩人一組坐著好了,下半夜我們男的來守著,這樣換班管也不會累人的,看鴻翔那個樣子是估計也管不了幾個晚上的。今天晚上我先來管著再說,至於德宏阿哥,他工作忙,你別把他給安排進去,輪到他的都讓我來替他守吧。”


    見孫繼剛很堅決要今晚他先來管著,褚鴻雲便點頭答應了,兩個人想今晚先臨時就這樣安排著,等褚鴻雲排好了守夜的人再和別的人說了。


    孫榮然下班迴到家,孫繼剛便把褚鴻翔看來不行了的事告訴了他,“榮然,今天晚上你和舒薇一起也過去下,好歹畢竟是你舅舅,也該去看看他了,也許這以後你們也再看不到這位舅舅了。”


    孫榮然聽到孫繼剛說褚鴻翔居然快不行了,有點吃驚:“嗯,阿爹,我吃了晚飯肯定會過去的,這小舅舅也可憐的,一場大火竟然會讓他丟了性命,唉,我怕是當時可能有當時著火時的有毒氣體吸進肺腔而讓他這麽快的,當然我估計這火災也可能讓他徹底受到了驚嚇而有點傷了身體。”


    孫繼剛止住了孫榮然繼續說下去,說道:“這些原因不要去想了,現在就是我們也得去多看看你小舅舅,做了一世的人,我們這送他的最後一程不能再虧待他的,你們做外甥的也該去盡盡做外甥的道理,我是和你說這個事情。”


    孫榮然明白父親的意思,其實即使孫繼剛不這樣說,他也會今晚去看褚鴻翔的,他知道褚鴻翔要離開這個世界了,怎麽可能不去看一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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