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榮然並不知道傅成才心裏的這些煩惱,他隻知道自己在這兒唯一的煩惱就是傍晚的洗澡是沒有去年在路橋那裏可以跳入池塘中暢遊一番的,將一天的煩惱和勞累都洗去。


    在這裏,洗澡隻能在水龍頭那兒用臉盆接了水後倒在身上來衝洗下了。傍晚大家都隻能在這個水龍頭邊接水洗澡,這倒也好,一起相互說笑也熱鬧的。楊振發會幫著孫榮然擦背,孫榮然也會幫著楊振發擦背,兩個人似乎迴到了以前一起去電化廠澡堂洗澡的日子了。


    大家洗好澡便一起吃晚飯了,因為吃好晚飯,傅成才還要送方師傅迴到三四公裏外縣城裏的人民賓館住宿的。


    華水公司為了能讓陳寶根好好工作,特意讓傅成才在縣城裏解放路和一零四國道的交叉路口的人民賓館長包了一個房間作為他和方師傅兩人的住所。


    日子過得很快,陳寶根也從杭州迴到了工地上。這陳寶根遠比農民要黑得多,兩顆大門牙中間的縫隙寬的足以能夠飛進一隻蒼蠅,頭頂稀疏的頭發若是沒有帽子戴著那層遮蓋著大腦的皮膚已經若隱若現了,穿著一雙遠比他的腳大一點的涼鞋走路總是踢遝的,所以涼鞋在他腳下與其說是涼鞋倒不如說是涼拖鞋更適合一點。還有他盡管穿著白襯衫,那領圈上已經有髒乎乎的一圈了,兩隻袖子和下麵的褲腳管一樣卷得很高,唯一的差別就是兩隻褲腳管卻總是卷得有高低上下的。厚厚的大玻璃鏡片後麵閃著一雙玩世的眼睛,雖然五十多歲了,卻是很隨和而淡泊的一個人,嘴裏的牙齒盡管被煙熏得焦黃而發黑了,但依然還是時不時叼著煙。整個人感覺對不起城裏人這個稱號的,比鄉下還要鄉下的。


    陳寶根的脾氣跟他外貌一樣,隨和而憨厚。傅成才向他介紹孫榮然的時候,他也沒有去年那個藍國峰一樣的架子的,他隻是笑眯眯地看著孫榮然聽傅成才介紹著:“陳工,這位是我的表侄子孫榮然,他以前也幫別人去搞施工的,暑假在家裏也沒事,我讓他過來幫幫我,到時你可要多和他說說的。”


    陳寶根看著孫榮然,眯著笑眼說道:“好啊,小孫來了,我以後就有幫手了,小孫以後測量的事可得都要你做了,我就管著全線的施工圖紙了。”


    孫榮然點點頭對陳寶根說道:“陳工,我其實也不是吃這個飯的,隻是趕鴨子上架的學了點皮毛,以後還真的需要你多指點的,以後你有事盡管吩咐我做。”


    方師傅也和陳寶根說道:“寶根,這小孫可不賴的,我看他在你以後基本不用管管子鋪設的事了,這事他做得的確不會比你差的,你盡可以放心好了。”


    關於自來水管道過國道線的事,陳寶根並沒給傅成才帶來好消息,華水公司方麵也想不出什麽辦法能讓省交通廳同意開挖路麵的。難題存在著,但能做的工程繼續還是得做下去的,如何過馬路的事隻能慢慢想辦法的。


    接下去的幾天,管子很快就要鋪設到馬路邊了,越離馬路近,大家就這事越急,討論也越激烈。


    這種討論幾乎是每天晚上吃飯的時候都會進行的,幾乎每個人都有想法和建議的,但最終總是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而否決了。有時候人一旦依靠慣了機械設備,便總是會鑽入死胡同而不願意出來了,總想借用挖掘機快速通過這國道線的。


    孫榮然知道若是讓挖掘機挖路鋪設管子的確能夠在一個晚上就行的,但眼下交通部門不同意,這個想法肯定是行不通的了。那既然機械設備不能使用,為啥就不能再考慮使用人工呢?


    但人工又怎麽挖這溝呢?孫榮然突然想到了去年在桐嶼那段先行試壓的自來水管道第一次試壓發現漏水點後,楊祖隆和楊祖芳兩位表叔拖著兩個半隻柴油桶的鐵船進去補漏的情景。為啥不能采取這個辦法鑽到裏麵去挖土呢?先可以考慮弄個直徑大點的管子放到溝裏,人鑽到管子裏頭用鐵鍬,山鋤這些挖,挖好的泥土放在大鐵桶裏後,再由外麵的人拉出來換一個桶拉進去。


    在管子的端頭再一樣的先做個水泥的墩頭,用枕木架在那管子頭上,等挖好一點了,枕木後麵用千斤頂頂著這個管子往裏推一點,這樣隻要不停歇地挖土,拉土,倒土,千斤頂推進,隻要時間夠了,一定能挖通馬路下麵的這個通道,這樣上麵汽車照樣行駛,下麵照樣幹活,互不幹擾的,唯一的缺點就是時間可能要長一點了。


    想到這裏,孫榮然不禁有點激動,他知道這辦法是笨辦法,但總比沒有辦法要好的,他有點迫不及待想告訴傅成才他們,這一晚他為自己的這個想法失眠了。


    第二天孫榮然憋了整整一天,一直等到晚飯後,方師傅,陳工和傅成才他們幾個又開始為這事爭論的不可開交的時候,孫榮然便對傅成才他們說道:“成才姑父,我也有個想法,不知道可不可行?”


    “你也有想法?榮然,我們幾個可是討論了這麽多天了,也沒個結果的,還是沒有法子來過馬路的。”傅成才有點苦惱地說道。


    “成才,你讓小孫說嘛,或許他的想法還真能有用的。”方師傅卻在鼓勵著孫榮然。


    陳寶根也呲著牙笑道:“對,就讓小孫說說,我們這是集思廣益嘛!”


    “嗯,榮然,那你說說看,陳工和方師傅也都可期待著你的想法。”傅成才便對孫榮然鼓勵道。


    孫榮然便大膽地說道:“我這想法也是大致的想法,不知道可以不可以的,你們也別笑話我的,我覺得我們別老是糾纏於挖掘機能不能挖的事上了,既然政府部門不讓我們挖,我們就幹脆不借用機械力量了。”


    “不……不不用我……我挖挖掘機,你……你你們怎……怎麽……麽挖?”楊振發結巴著說道。


    黃國潮對楊振發笑著說道:“唉,振發,你這結巴話你自己說得都不吃力,我們聽的人倒是聽得累死了,你啊,還是別說了,讓榮然說吧。”


    “國潮,你還別說,振發也的確問到點子上了,我也想問這問題呢。”阿狗在一旁也說道。


    方師傅阻止了他們三個人的話語:“好了,你們都別說了,讓小孫說完嘛。小孫,你繼續說下去。”


    孫榮然便繼續把他昨晚的想法給大家說了下,傅成才他們聽懂了孫榮然的意思。


    “榮然,你這個想法是好的,就是這樣的話可純粹是靠人工了,而且這工期怕是得拖長了。”傅成才有點擔心地說道。


    方師傅卻在一旁點著頭說道:“你們別說小孫這想法,眼下感覺還真是個辦法呢,寶根,你覺得能不能同時進行,就是挖這個通道和管子鋪設同時進行。”


    “嗯,我覺得可行,就是可能要多叫些人,我們可以將後麵的活挪到現在來做,我們自己這批人仍舊鋪設管子,挖通道的事承包給外人來做。等我們將管子鋪到縣城了,這裏我估計通道也挖通了,然後我們隻要將馬路兩邊的管子節點連上就行了。”陳寶根也點著頭笑道。


    傅成才聽了陳寶根的話,感覺這倒還真是個辦法了,他便將這想法完善了下:“這樣好了,明天讓振發先挖個溝,在溝底澆好混凝土墩頭。我的意思是索性讓做管橋的那幾個幫我們現場來做好直徑一米長六米的大鐵管,大鐵管底部的內壁上焊上兩根角鐵做進出小車的軌道,那裝泥土的小旱船底部要裝上軸承當輪子了,這樣拉進拉出就輕鬆多了。”


    方師傅點點頭:“我看行,就這樣幹吧,明天寶根向公司也匯報下,成才想法去找幾個人來。我們先做馬路這邊的管道活再說了,那邊的活幹脆先停一下。”


    很快這個挖通道的活被承包給了本地的一些農民臨時工了,楊振發將溝挖得很平整,黃國潮和阿狗他們也將混凝土墩子在溝底澆築好了。


    傅成才找到了在泗安官橋燒焊工小嚴,將這活也包給了他,因為隻是個通道管子,要求並不是很高,所以不必很在意管子的直徑誤差和圓度,小嚴隻花了一天的時間就焊好了這根長六米,直徑一米的長鐵管,倒是卷鐵管的設備和大鐵板裝過來倒花了不少心思的,用了一天時間的裝卸的。


    很快一零四國道這邊的溝也開始挖掘了,隻是這邊的施工環境沒有馬路那邊的好了,因為這邊貼著馬路,一路到縣城的都是各種的飯店,理發店,輪胎修補店等等的,還有耐火磚廠等幾家工廠的,這些商鋪和店家都是不喜歡工程隊的施工的,因為工程施工直接影響了他們的生意,而且這溝挖在那裏又不是馬上迴填的,必須得等這段工程徹底鋪好,試壓成功了才能迴填土的,那些廠家縣政府是同意他們在出入廠門口先填埋做個臨時通道的。這自然更不受那些店鋪商家歡迎的,但縣政府已經早發出了通知,讓他們暫停營業的,這停業期間的費用縣政府早也做出了賠償的,但他們依然還想再賺幾個錢的,所以還沒挖到的店家依然開門營業,他們才不管這施工的順利不順利呢。


    一切都似乎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著,孫榮然每天也都背著個三角測量儀的和楊振發他們早出晚歸。方師傅和陳寶根隻是快到吃午飯的時候來工地看下他們的勞動,他們現在也很放心,感覺孫榮然來了之後一切都還算順利的,也沒必要總是站在工地上礙手礙腳的,讓大家幹活有點拘束的。


    管道很快就鋪設到了耐火磚廠這裏,廠門口的大路是用水泥澆築的,楊振發的挖掘機似乎力氣還是可以的,他將一整塊一整塊足有一兩個平方的水泥路麵挖了起來堆在了國道邊上,管子很快就鋪設經過了耐火磚廠門口。


    離縣城是越來越近了,日子也很快就要到七月底了,這一天傅成才的那個大哥大突然接到了孫繼剛的電話,說孫榮然工作調動的事有希望了,要他接到電話後趕緊迴家去教育局辦理下調令。


    孫榮然將信將疑地在電話裏對孫繼剛說道:“阿爹,不可能的事,我們學校那邊不肯放,我已經說過了,今年不可能讓我調迴來的。”


    電話那頭隱約能聽清楚孫繼剛在說:“榮然,你明天必須得去辦理好的,薑老師已經幫你弄好了,他特意來我家告訴我的,讓我打電話給你,讓你務必今天迴來,去教育局辦理調令,否則到時不去辦理了,他也無能為力了。”


    孫榮然這才明白是薑蔭祥老師在不遺餘力地幫他想法調迴來,這樣看來這事已經板上釘釘了,他得趕緊迴去的。能調迴來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事,心裏有說不出的高興,便趕緊和傅成才說道:“成才姑父,我得趕緊迴去一趟的,等事情辦好了,我再過來。”


    傅成才點著頭說道:“要緊的,要緊的,榮然,吃飯事情要管好的,畢竟那是正餐,你趕緊迴去吧。”


    孫榮然趕緊迴到宿舍裏換了身衣服和楊菊芬打了個招唿便到馬路上攔了個中巴車就往火車站趕。可是這長興到杭州的火車隻有兩班,早一班,晚一班。這個時刻根本沒火車了,要迴去得等到下午三點多的一班了,孫榮然自然是等不及的,他便調頭往長途汽車站奔去,長途汽車的班次還是比較多的,他很快就坐上了迴杭州的大巴車。


    上午迴杭州的大巴車上人倒也不是很多,發車時間一到,隨著一聲刺耳的鈴聲,車子便駛出了車站。


    車子隻是路上上了幾個人,在德清停了一會兒後便又繼續它迴杭的行程,這一路過來是孫榮然越來越熟悉的地名了。長命橋,不錯,是長命橋,孫榮然想起了那一年暑假來這裏的果樹研究所看孫澤琦的情景,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日子過得真快,這事一晃就過了七年了,七年自己家的變化很大了,以後有機會還是要去看看他的。


    汽車在孫榮然的遐思中駛入了進杭城的莫幹山路了。孫榮然知道過了這路便馬上進入武林門一帶了,這裏對他來說還是比較熟悉的,人們口中的紅太陽地攤市場就在這邊,孫榮然也來這裏淘過幾次地攤貨,更因為父親住在康複醫院的時候,他都到這裏的天水橋換乘到那電車的,還有就是父親每次換假肢的時候,都是他陪著父親到這裏的半道紅假肢廠換的。


    車子很快駛入了汽車總站,孫榮然急急忙忙背上包檢了票出站向駛往南星橋的三路車車站走去。


    出站的人比較多加上馬路上原有的行人,這人行道有點擠,再加上幾個不合時宜的逆行者,這行路不得不讓人時時要閃避的。


    孫榮然顧不了這麽多,他隻想早點迴家,他的行色勿勿在人流中顯得有點異樣地浪花奔騰了。


    突然迎麵走來一個行色比他還匆匆的矮個男人,孫榮然下意識地往邊上靠了下試圖避開這個男人。但是這個矮胖的中年男人卻是磁鐵一樣地猛然被吸到了孫榮然的身上,整個人和孫榮然重重地撞了一下,“呯”的一聲,他手上拿著的一個玻璃瓶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裏麵的液體全倒在了地麵上。


    矮胖男人一把抓住孫榮然的肩膀,原本油膩而黝黑的臉脹得通紅,兩隻帶著血絲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孫榮然,幾句帶著不是很純正的杭州腔的話語從他那被滿臉絡腮胡子包圍著嘴巴裏迸了出來:“nia賣比,老子起早趴早到醫院個瘩排隊買來的藥水,給偶們姆媽吃的,你把它給撞碎了,你賠老子鈔票!”


    孫榮然從他送過來的話語中聞到了一種帶著煙氣息拌大蔥的酸臭味,從他的言語到他的打扮,斷定這個人絕對不是正宗的杭州人,一定是外地駐紮在這武林汽車站周邊專門物色像自己這樣急匆匆趕路的外地人——在他們眼中乘長途車到杭州來又急匆匆趕路的一定是外地人,對這種人他們是可以碰瓷敲詐的!


    孫榮然一聲不吭地看著他罵罵咧咧地說完,猛地將抓在自己肩膀上的那隻黝黑的手甩掉了,嘴裏也打著杭州腔罵到:“作啥!你準備介個套,你嫑搞不靈清,老子nia賣比不怕你的,你啥個藥水,哪個醫院配給你的,瓶兒上藥水標簽都沒的,你訛啥花頭!要不要老子陪你去趟派出所?”


    那那男人被孫榮然這番流利的杭州話語給擊蒙了,他知道今天弄錯了目標,不是個個背著包出站的都是外地人,不是皮膚黝黑的都是鄉下人!孫榮然的皮膚黝黑那是在工地上曬的!矮胖男人倒自己泄了氣,隻是嘟噥著:“老子是給偶們姆媽買的藥嘛。”,但他沒再堅持要孫榮然怎樣了,而是管自走掉了。


    孫榮然便繼續向3路車站走去,他感覺很好笑,這世界真是無奇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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