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孫榮然未等表叔楊祖橋來找自己的父親,便去告訴他準備和他們一起去工地幹了。


    楊祖橋知道這事後很高興,便對孫榮然說道:“榮然,跟叔一起去幹,叔不會虧了你的。你去準備下歡喜的衣服,還有蚊帳,草席這些,一起拿到我家來,因為工程進場時間緊,你今天下午就和你六舅公兩個人領那些外地民工先到杭州汽車南站坐汽車到桐嶼那邊去。我和你祖芳叔他們這些本地的今晚將一些施工工具和你們的床鋪讓你祖勤叔用卡車連夜拉到桐嶼那邊去,我估計你們還是我們先到那裏了。”


    說著這些話,他又從邊上拿出一隻文件袋,從裏麵抽出一張施工地圖,攤開了放在桌上給榮然看。“你看下圖紙,榮然,有沒看到桐嶼電影院這幾個字,到時候你們就在那個地方等我們,我會來找你們的。”


    孫榮然仔細地在圖紙上找到了桐嶼電影院這幾個字,在104國道邊上的,他便對楊祖橋說道:“可以的,叔,那明天在這裏碰頭了?”


    “嗯,我估計你們大巴車因為要過紹興,新昌,嵊州,天台這些地方的,還要翻越迴墅嶺的,上客下客的,沒我們大卡車直接到那快的,到時我肯定是先在那等你們了。”


    “好的,叔,我馬上迴家去整理下要帶的東西拿過來。”


    “這圖紙也交給你了,你一定要保管好的,以後圖紙就交給你保管了。”


    “嗯,知道了,我把圖紙帶走了。”說完孫榮然便迴家整理包裹去了。


    孫榮然很快便整理好了包裹,他覺得該帶上幾本自己喜歡看的書,連同那張圖紙一起放入了一隻雙肩牛仔背包,這個背包他準備隨身攜帶著。


    祖母見他又在整理包裹的,不知道他又要去哪裏的了,便問道:“榮然,你不是放假了嗎?這又是要去哪裏了?”


    “奶奶,我要去外地幫祖橋叔幹幾天活。”孫榮然將嘴巴湊到祖母耳邊連帶著比劃地大聲說道。


    費了大半天,祖母算是聽懂了孫榮然的意思,她又有點舍不得自己的孫子要出遠門了,隻是反複地交待著外麵得自己照顧好自己。


    孫榮然點點頭又聲大告訴她:“沒事的,還有六舅公也去的,他要去替祖橋叔管工地。”


    祖母聽到自己的六弟也去的,才似乎有點放心了:“哦,你六舅公也去的,這樣我也放心點!”


    在她心中,自己的兄弟永遠是最可依靠的人。


    孫榮然將包裹拿到表叔家時,其他人的包裹也都在拿過來。楊祖橋和楊祖芳以及幾個外地民工在將一些工具從邊上的小屋裏拿出來堆到地坪上了。


    “榮然,這位就是胡春生師傅,下午他會領著十五個民工和你一起去南站坐大巴的。”楊祖橋將手裏拿著的一圈鋼絲纜繩放到地上後,便指著身邊一位正提著葫蘆準備放到鋼絲纜繩邊上的男人說道,接著又笑著對那男人說道:“老胡,這位是我表侄子,你以後可能要和他常打交道了,他負責我們這段工程的施工負責。”


    胡春生憨憨地向孫榮然微笑著打了個招唿:“你好!”


    “你好,老胡。”孫榮然也迴了個好,“那等下我們一起去南站坐大巴。”


    胡春生依然憨厚地微笑著點點頭。


    “榮然,這是等下買車票的錢,你先拿著。”一旁的楊祖橋將手中的一遝錢遞給孫榮然。


    孫榮然接過錢,便和楊祖橋說了聲:“叔,那我先迴家去吃午飯了,等下那些民工都到了,我再過來。”


    孫榮然迴到家後,去找了份讀書時候留下的浙江的地形圖鑽研了下去路橋的路。中午的午飯很遲才開鍋,因為孫繼剛去送貨,直到那邊點好貨入倉,時間弄遲了。


    吃飯的時候,孫繼剛將假肢脫了下來,將厚厚的假肢襪也脫下來涼在一邊。天一熱,他的殘肢盡管還是很冰冷的,但穿著厚厚的假肢襪,套在密不透風的假肢筒裏,依然還悶脹的難受。他又抽出假肢裏麵的那支泡沫筒將裏麵的汗水倒了出來後也倒放在一邊。


    孫榮然已經給父親端了一碗飯過來,放在桌子上後,又去將搖頭的電風扇定了下來,讓它對著父親的腳吹著。他心疼父親這麽熱的天還騎著個自行車趕來趕去的,他卻替代不了父親,偏偏這倔強的父親還是讓他去外麵工地幹活接受生活的艱辛!他真的又想不去工地了,他想留下來替父親幹點活!


    “榮然,你東西都弄好了吧?我剛從你祖橋叔那騎過,見他們都在準備東西了。”孫繼剛向孫榮然問道。


    “阿爹,我行李已經拿過去了,可我真的想不去,這麽紮上的天,我想去廠裏幫你幹點活,讓你也輕鬆點。”


    “什麽話?爹又不是幹不來,你盡管去外麵,學點東西也好,一個年輕人要多經曆經曆的。”


    孫榮然知道和父親說不進的了,便不再說話管自吃飯了。


    “剛才你祖橋叔和我說呆會兒人到齊了,你們就要出發的,我可能去廠裏了,不能送你了。你自己出去要注意安全的,你祖橋叔和我說所有外地民工買票的錢都給你了,在外麵錢財一定要保管好,不要被人掏了。”


    孫榮然隻是“哦哦”地應著,心裏有點不忍心離開父親的。


    孫繼剛吃飯很快的,他已經將飯吃好,便將飯碗交給孫榮平端去廚房間,自己從褲袋裏掏出一張百元大鈔遞給孫榮然:“榮然,我知道你的工資都拿來做家用了,出去也需要錢的,這一百元你拿著保管好,到時在外麵肚子餓了可以買點東西點點饑,出門在外肚子千萬別餓了。”


    “阿爹,錢不用給我的,我在外麵會照顧好自己的,工地上也沒啥好買的。”


    “叫你拿著就拿著,出去一定要能夠適應一切的,你才不會吃虧的。”


    孫榮然隻能將一百塊錢收了,放到那個背包的最裏層。


    “你錢放那裏,這個背可一定要自己看好的。”孫繼剛又交待著。


    “知道的,阿爹。”


    孫繼剛見該說的都說了,便開始穿假肢襪準備去廠裏了,以往吃好午飯了,他都要躺在椅子上小憩一會兒再去廠裏的,今天因為午飯吃得遲了,沒時間休憩了,他不想自己在廠裏遲到的。


    孫繼剛和褚鴻英兩夫妻走出家門上班去了,沒多長時間,六舅公便來叫孫榮然了:“榮然,那些外地民工都到了,我們可以早點出發去汽車南站了。”


    孫榮然便趕緊背上那個背包和妹妹打了個招唿便和六舅公出門了,身後孫榮平攙扶著的祖母追出來,祖母在大聲地和六舅公說:“六弟,榮然你得給我看著的!”


    六舅公轉迴身向她揮揮手,示意她放心,迴去吧。


    孫榮然和六舅公兩人很快領著十五名外地民工一起到了22路公交車站,這22路車並未因為進入了九十年代而改變了它那八十年代的不守時的毛病,雖說是半小時一班,卻依然讓你等到懷疑人生的。


    趕到汽車南站的時候已經快四點了,孫榮然讓大家在候車大廳等著,他一個人便去排隊買票了。


    去路橋的人似乎還是比較多的,六點之前的票已經不多了,剩餘零星的幾張,也不夠孫榮然他們這隻隊伍的,分散走了怕到時大家走散了,孫榮然決定買六點後的班次,畢竟他們人多,隊伍大,要新開班次的票才能在一起的。很快票買好了,都是六點半的,售票員似乎是把他們都集中到了後麵幾排的,也好,反正在一起容易有個照應的。


    上車時間還早,孫榮然便和大家隻能在候車室繼續等了。這個時候孫榮然才有空去看下他帶的這群外地民工了,他們很自然分成了兩群人,一群是以胡春生為主的十三個人一堆在相互聊天,他們中又有幾個年紀輕點的趁著上車前這段時間在摸撲克牌打牌了。


    在長長的候客椅的最後兩張靠牆的角落裏,是隻有兩個人的一群,他們可憐兮兮地一起不知道在輕聲說著什麽。一個頭發很長,人瘦的幾乎連骨頭都要戳破皮的高個子,眼窩深陷的仿佛是從墓穴裏爬出來的,亦或是有點像戲文裏的黑無常的,似乎在像另一位個子明顯比他低的多,眼光卻很憂鬱的年輕人交待著什麽,那個年輕人隻是點著頭,卻不說話的。


    孫榮然感到很奇怪,他們怎麽不和胡春生他們在一起的,要離得那麽遠的坐在那角落裏。他便走過去問胡春生:“胡師傅,他們兩個怎麽和你們不一起的?”


    胡春生順著孫榮然指的方向看了下,依然微笑著麵對著孫榮然,他稱唿孫榮然“孫老師”的,盡管他比孫榮然年紀大,但當他知道孫榮然是老師後,便總是叫他“孫老師”了,那眼神和語氣總是畢恭畢敬的。


    “孫老師,你說的是那兩位啊,他們不是我們一夥的,我們這十三個都是我從我們老家河南信陽帶出來的,那幾個是你叔從別的地方招的,聽你叔說是廣西來的。”


    “哦,原來是這樣啊,你們這邊我看很熱鬧的,他們兩個似乎掛單了,我感到好奇才來問問你的。”


    “嗯,沒事,這些人好多是我的親戚,子侄輩的也有了。”胡春生指著自己這夥老鄉和孫榮然說道。


    孫榮然順著他的手指點視著每一個人。打牌的都低頭隻顧打牌,邊上又站了好幾個低頭看牌的。


    人群中有一位稚氣很嫩的蹲在地上給打牌的人們一張一張的將他們打出來的牌整理好了捏在他手中的,孫榮然感覺他明顯和自己的學生差不多年齡的,頂多是個初中畢業的年齡嘛,他感到有點不可思議。便指著那位小年輕問胡春生:“胡師傅,那位年齡還小嘛,明顯還不夠勞動年齡的啊。”


    “你別看他小,年齡已經大了。”說著這話他又悄悄地湊到孫榮然耳邊:“孫老師,他是我侄子,初三讀了會兒就不讀書了,我們那窮,他爹是村裏的書記,本來是他爹出來打工的,但因為他爹是村裏的書記,我們那裏有規定,做村支書的必須呆在村裏,不能出來打工,他爹被選上了,家裏又沒別的收入的,我們村裏開了口子,讓他出來打工了,畢竟年紀還小,隻能我先帶著的,你千萬別聲張這事啊。”


    孫榮然聽胡春生這麽一說,心裏不禁既同情又有點痛心,可這又能有什麽辦法,活下去是人最基本需要爭取的,為了生活,年齡有時往往隻能被忽略的,自己還不是從父親的腳弄壞了以後開始那些苦力活,勞力活的。


    聊天讓時間過得很快的,很快到了六點鍾了,那些打牌的和不打牌的都掏出了自己隨身帶的包子,又去候客室那個大茶桶裏放了點熱水過來便開始充饑了,這算是他們的晚飯了。


    六舅公在那邊也叫著孫榮然,他準備帶孫榮然去外麵的小吃攤上弄碗麵條吃吃。畢竟他們是不同於這些民工的,不能這樣將就地吃的,更何況他們也沒帶什麽可吃的。


    小吃攤上的麵是很簡單的麵,甚至比孫榮然在潮都吃的拌麵還要簡單。就是麵條在水裏煮了下,加上一點湯汁,也沒別的了,不香,反而是帶著一種啥也說不出的腥氣,孫榮然感覺一點也沒胃口了,隻是六舅公在邊上,他隻能和六舅公說道:“舅公,我肚子不餓,吃不完的,給你點。”


    他也不管六舅公說啥的,隻顧將大半碗的麵都撥到了六舅公的碗裏,自己的碗裏剩下的隻有兩三筷了,象征性地吃完了麵,算是給六舅公的一個交待了。


    終於排隊上車了,大家都將隨身帶著的行李放到了行李架上後找到了位置坐了下來,後麵的幾排都是孫榮然他們的,所以大家也就沒按位置對號入座的,孫榮然在最後一個指揮大家都坐好以後,安頓了六舅公坐下後,便隻能坐在最後六個人一排的中間位置了,邊上左邊坐了胡春生,另一位便是那位他的侄子了。


    汽車晃晃悠悠地過大橋駛出永興縣城這一段路,孫榮然還是比較熟悉的,過了永興縣城和紹興縣城交界的地方,車子便停了下,車子依然還是上了幾個人。讓原本擁擠的車廂更顯得擁擠了,他們是站著的,孫榮然在想他們怎麽能長途站立的?車上售票員卻在不停地問有哪幾個到紹興下的,哪幾個到嵊州下的,哪幾個到新昌下的……,他在統計著中途下客的人數,計算著中途還能上車的人數,這幾個剛上車的人是準備站到紹興後等紹興下車的人下了便接著他們的位置坐的。


    就這樣汽車走走停停,開了兩個小時才到了嵊州一個地方又停了下來,透過汽車窗戶照進來的燈光,孫榮然看到外麵是一幢房子,那房子的牆上立著很大一塊用鐵皮做的豎著的牌子,上麵寫著:金三角地帶。這名字讓孫榮然有點更警醒了,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湄公河那邊的金三角,更想到了時下常聽聞的車匪路霸。前陣子還聽他那位大學沒考上現在也私人在跑長途運輸的發小虞建軍和他講的他的跑車經曆的。


    虞建軍現在長期開著個東風五噸貨車跑廣州這條線路的,將這邊的貨拉到廣州,又從廣州那邊的貨帶到這邊。有一次,他跑到江西,福建和廣東三省交界的位置,在大山裏麵,因為肚子餓了,被沿路開著的飯店好客的攔路人攔下來吃了飯,結果付錢的時候居然要付兩千多元,那些家夥兇神惡煞的一邊在手心裏拍著刀子,一邊問虞建軍掏不掏錢的。


    畢竟好漢不吃眼前虧的,虞建軍隻能將所有的錢都掏給了他們才過了這一關,那個鬱悶啊,虞建軍心裏有說不出的憤恨,這一趟廣州算是白跑了。他有點心不甘,想著非要好好報複下這個飯店的,所以離開的時候,他記住了這個店的位置和名字。在廣州裝好貨後,他便慢騰騰地開著,算計好淩晨能夠開到那裏的這個時間。


    等虞建軍開到那個路段找到這家店的時候,人們還在夢裏熟睡的,他便調好車頭,將車尾對準這家店的正門,掛好倒擋,加大油門衝了過去,“轟”的一聲伴隨著玻璃掉到地上的破碎聲,虞建軍便趕緊掛好檔位,加大油門趕緊逃離。那家店裏熟睡的人根本還來不及追出來,他的車早已跑的沒蹤影了。這個憤恨也算是解了。


    孫榮然知道過了這金三角很快就要進入新昌的,接下去也是山連著山的迴墅嶺了,這條道,孫榮然是從地圖上查到的,知道這條路的險的,讀書的時候讀到的李白的夢遊天姥吟留別就是寫的這裏的山,他有點擔心和害怕,他不禁緊緊抱住自己那隻包了。


    汽車窗外的風開始變大了,天上的雨也是整盆整盆往下潑了,車窗外的一切在雨中變得模糊了,在上車前,榮然聽廣播裏說這幾天有台風的,台風中心好像就是在溫嶺那邊登陸的,但他們那邊似乎還沒感受到台風的,看來在這個金三角地帶已經開始有暴風雨了,這鬼天氣更讓孫榮然有點提心吊膽了。


    車子又一次啟動往前走了,孫榮然睡不著,緊緊抱著自己的包夾在胡春生和他侄子中間一動不動。而這些家夥卻似乎一點都沒緊張的,他們都開始進入夢鄉了,甚至還此起彼伏地進行打鼾比賽了。這些更讓孫榮然不放心了,那些幹壞事的往往是趁人熟睡之際的。他便一直睜著眼盯著前麵黑暗中的車廂,除了駕駛員那裏操作台上的幾盞指示燈露出的微弱的光,整個車廂黑的不見五指。孫榮然就在這黑色中和它一起堅守著這唯一的警醒。


    他睡不著,而一左一右的胡春生叔侄倆卻睡得連自己的頭都撐不住的,時不時隨著汽車的晃動將頭靠在孫榮然的肩膀上。孫榮然的肩膀被這一左一右的兩個四斤八兩靠得很是委屈,他隻能不時地頂開這兩個不識趣的腦袋,但是沒過一會兒,這兩個四斤八兩又靠在了孫榮然的肩膀上了,他們無處可靠,隻有孫榮然這靠著了。孫榮然在那被靠得肩膀都感覺不是自己了,他隻希望快點到目的地,別出意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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