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很快轉到了一九九二年,這個春節全國人民似乎完全聞到了一種不尋常的氣息。整個社會仿佛被注入了一針強心針,民間對南巡所傳遞的信息的觸覺甚至要更敏銳,那些緊盯政策動向的人從中嗅出了巨大的商機。一大批的公司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當然更多的是一間房子,一張桌子的皮包公司了。


    楊家墩村的村委也開始放大膽子,加快步子了。原先的集體企業都開始徹底實行私人承包經營了。包裝箱廠由俞順炳承包了,五金廠由虞天星承包了,電鍍廠由孫榮然家鄰居的湯榮恆承包了,再生棉廠的空置?房被虞盈鏗的本家虞堯舜承包了,毛巾廠那塊空置廠房自然是虞盈鏗親家陳興賢的了,大新浦實業有限公司大酒店也被吳世郎更名為世郎大酒店了,成了他的企業了。所有的集體企業徹底清零了,而那個奄奄一息的村內衣廠卻居然還是村裏的集體財產在支撐,這並不是說內衣廠效益還是非常好而不承包出去的,主要是由於深圳的襯衫廠依然還是虧損不斷,俞爾明和虞盈鏗當然讓它必須得掛著村集體企業的名頭的,這些損失就還得由全體老百姓去承擔的了。


    那個噴塑廠村委也招標了好幾次,但開始時始終沒有人敢去承包。


    孫繼剛迴家和孫榮然商量是否他去將噴塑廠承包下來。


    孫榮然一聽父親說完這事,馬上表示讚成:“阿爹,我和妹妹也大了,現在也基本不需要家裏多的負擔了,況且明年畢業就分配工作了,也開始有固定收入的了。你若能承包下噴塑廠,一方麵你也不用過於勞累去勞動的,另一方麵也能增加點收入的了。”


    孫繼剛點點頭說道:“我也是這麽想的,榮然,如果其他人來承包了這個噴塑廠,我一個殘疾人,承包者也肯定不會留用我這種人的。你娘她們這個內衣廠根本沒有前途的了,早晚要關門的,如果我能承包下噴塑廠,我和你娘也就不用擔心失業的了。”


    父子倆的意見非常的一致,孫繼剛於是立即去找村裏的工辦主任陳燦坤說這事了。陳燦坤的祖母是孫繼剛的表姑,所以從輩分上來講,陳燦坤該稱唿孫繼剛叔的。


    孫繼剛想著憑這個關係,陳燦坤總也該幫他辦好這件事的,所以孫繼剛想當然地空著手去找陳燦坤了。


    “繼剛叔,你今天怎麽有空來啊?有事嗎?”陳燦坤一見孫繼剛,有點詫異地問道。


    孫繼剛將一支煙遞向陳燦坤,說道:“燦坤,有個事想你幫個忙,不知道能不能行?”


    陳燦坤接過煙,但沒有吸,他把煙放在了一邊,雖然他辦公桌上的煙灰缸裏插滿了“中華”牌的煙屁股,很顯然他對孫繼剛遞過來的煙根本看不上,但又不能不接的。他嘴巴裏卻很客氣地招唿孫繼剛道:“繼剛叔,你先坐下來嘛,喝杯茶,慢慢說,啥事?”


    孫繼剛便在他辦公桌對麵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陳燦坤將一杯茶水遞給孫繼剛,拿起他辦公桌上的中華煙裏抽了一根給孫繼剛,自己也抽了一根,和孫繼剛一起點著後坐在了旁邊的沙發上。


    孫繼剛見陳燦坤坐下來了,便直截了當地對他說道:“燦坤,你看現在村裏的企業基本上都承包了,那個噴塑廠沒人要承包,我想把它承包下來,你看能否幫下我這個忙?”


    陳燦坤聽到孫繼剛提出要承包噴塑廠,心裏不禁一怔,其實這個噴塑廠不是沒人要承包,在這個噴塑廠裏跑業務的吳晨陽早就提出要承包了。


    這個吳晨陽其實是孫榮然堂叔孫繼澤的大姐孫繼香的大兒子,所以孫繼剛其實也是吳晨陽的堂舅舅的。但吳晨陽對於噴塑廠的兩位堂舅舅並不是很尊重的,他總覺得這個噴塑廠能生存下來全部是靠他這個跑業務的,若不是他弄來業務,孫繼剛和孫繼興他們就得失業了,就憑這點,他在廠裏總是目中無人的,雖然口頭上還叫著孫繼剛他們一聲“舅舅”的。


    而吳晨陽其實看得上眼的人就是陳燦坤這些在管著企業的村幹部的,所以他和陳燦坤的私人關係可不是一般的好的,因為自己母親和陳燦坤祖母存在著一絲的親戚關係,兩個人表兄弟相稱的。吳晨陽可是三天兩頭約陳燦坤一起打麻將,一起下館子吃飯的。


    所以當吳晨陽一提出要承包噴塑廠的時候,陳燦坤對他出主意道:“晨陽弟啊,你要承包噴塑廠,我一定幫你搞定的,但現在你先不要提出來,讓噴塑廠沒有人要承包了,我再讓你說你要承包,這樣承包費可以大大的往下壓下來,這樣不是更好嗎?”


    吳晨陽被陳燦坤這麽一點破,不禁腦門大開,他一拍腦瓜子,伸出大拇指對陳燦坤誇道:“燦坤哥,你這腦子就是比我聰明,我咋沒想到呢?你這麽一說,到時成功了,我真得好好謝謝你了!走,今天我得好好請你客的。”


    陳燦坤半推半就和吳晨陽一起去了飯店。兩個人在飯桌上推杯換盞,仔細地推敲好了噴塑廠招承包人的一切步驟,在吳晨陽和陳燦坤兩個人的心中,這件事是三個指頭捏田螺---篤定了。


    可沒想到現在居然會殺出孫繼剛要承包這個噴塑廠,陳燦坤是萬萬沒有想到的,他心裏雖然一怔,但臉上卻絲毫沒有顯露出來,而是飛快地轉著腦子在想法應付的話了。


    “繼剛叔,你咋還有這個雄心來承包噴塑廠啊?”陳燦坤依然不露聲色客氣地說道。


    孫繼剛根本不知道陳燦坤和吳晨陽兩個人之間早已有了約定的了,他當然還是很托心地對程燦坤說道:“燦坤,你也知道我的情況,我不想拖累家裏的,我總想仍舊能夠幹點事情的,所以我想趁噴塑廠招承包人的機會把這個廠承包下來。”


    陳燦坤假意裝著關心地說道:“繼剛叔,你要承包這個廠是好事啊,按理我該大力支持你的,但你這腳,我怕你累壞你身體的,到時幾個老表可得來找我要說法的了。”


    孫繼剛還是很認真地對陳燦坤說道:“燦坤,來和你說這事前,我在家裏和榮然他們已經商量過了,榮然他們兩兄妹明年也要畢業分配工作的了,所以家裏也沒多少負擔的,他們也很支持我來承包這個噴塑廠的。”


    陳燦坤便又帶著一種憂心的語氣對孫繼剛說道:“繼剛叔,你若真的要承包這個廠,我擔心你到時這個承包費若交不出,對你們全家也是很大壓力的!”


    “燦坤,這個事情我們也考慮過好幾次了,我想既然準備來承包噴塑廠了,到時哪怕砸鍋賣鐵我們也絕不會拖欠村裏的承包費的,請你們村委會放心,隻希望你能幫助我實現這個承包願望。”孫繼剛堅決地說道。


    陳燦坤見孫繼剛態度很堅定,便隻能敷衍著說道:“繼剛叔,這事我肯定會幫你的,隻是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要全體村委討論通過的,還有就是承包人招征期也還沒到期,所以要看後麵有沒人來報名的了,如果沒有人來,那自然是你的了。如果有人來,那就麻煩了,承包費可能不是這個數了。你的報名我給你記著了,你先迴去吧,到時等消息吧。”


    孫繼剛見也隻能說到這了,便立起身告辭迴家了。


    這邊孫繼剛還在苦苦等陳燦坤的消息,那邊陳燦坤早就在牌桌上將這事告訴了吳晨陽了。


    這一天吳晨陽和以往一樣又約了陳燦坤在世郎大酒店棋牌室一起打牌吃飯,他也想打聽下這承包的事有沒消息了。牌打到半程,陳燦坤直接把話題扯開到了承包的事。


    “老表,告訴你個事,看來你想承包噴塑廠的事得加快了。”陳燦坤手裏拿著一張牌,看了下吳晨陽,邊說邊將另一張牌換了打了出去,“七餅。”


    吳晨陽本可以將這張牌碰了的,但聽到陳燦坤的話,卻愣在那裏盯著程燦坤。嘴裏不停地嘟囔道:“老表,你不是讓我別先提出承包嗎,把承包費壓到最低再去承包的?咋現在要我加快承包了?”


    陳燦坤見吳晨陽愣在那,邊抽了口煙道:“老表,我也可是萬萬沒想到的,結果居然是你堂舅舅孫繼剛提出來要承包這噴塑廠了,他已經來過我這了,提出要我幫忙讓他把噴塑廠承包給他。我這才趕緊和你說的,要你抓緊時間了。”


    吳晨陽此時已經無心打牌了,鼻子裏“哼”了一聲:“他一個殘疾的來湊什麽熱鬧,業務都跑不了的,還想承包噴塑廠,簡直是奇談怪論了。老表,我不管,反正這事你得給我解決好的,我可比他提出的時間早的,若讓他承包了,你們也沒麵子了。”


    旁邊一起打牌的幾個開始催他:“晨陽,你急什麽啊,燦坤既然和你說這些消息了,至少他是在和你通氣的了,也是在幫你的了,這廠肯定是你承包的了,急啥呢,摸牌,摸牌。”


    吳晨陽聽他們這麽一說,感覺也很有道理,便繼續摸牌打下去了。嘴裏依然在和陳燦坤商量:“老表,你看這事該咋辦呢?”


    “老表,這事呢,我不能多摻和,因為至少我一邊是表叔,一邊是你表兄弟,我到時會讓這事在村委會會議上讓大家討論的,反正會上我會將你比他更適合承包噴塑廠的優勢講清楚的,最後由村委會決定選誰承包的,這樣我也沒得罪表叔了。你這也不是我一個人決定的了,大家兩邊我都交待的了。”陳燦坤把早已想好的都告訴了吳晨陽,讓他吃下定心丸,畢竟兩個人經常在一起吃飯打牌的,感情不一樣的。


    吳晨陽聽他這麽一說了,自然也就很放心了,便一邊說著一邊加快了打牌的速度:“老表,你這麽一說,我心裏也就放心了,這噴塑廠我可是也花費一番心思的,業務我都是努力去跑來的,你說這做好的嫁衣怎麽能給人穿了。”


    “是的,是的,好了,你這事反正就那麽定的了,也別去多想,你現在安心打好牌,這噴塑廠早晚是你承包的了。”陳燦坤安慰吳晨陽道。


    很快,噴塑廠的承包人招標結果出來了,不出意外,吳晨陽成了噴塑廠的承包者了,村裏的理由就是一個原先噴塑廠的所有業務洽談都是吳晨陽在進行的,若由其他人要承包就有可能導致業務流失,工廠倒閉,工人失業的,所以在同等條件下吳晨陽有承包優先權。第二個是這個噴塑廠從建廠開始,吳晨陽就一直在廠裏上班了,對噴塑廠裏的所有情況都熟悉的,有利於工廠管理的平穩過度的。孫繼剛屬於工廠的後來職工,而且一直是在做臨時小工的,所以這個條件也不如吳晨陽的。第三個最關鍵的理由就是孫繼剛畢竟是缺少一隻腳了,屬於殘疾人了,跑業務都不方便的,這噴塑廠若由他承包了,這傳出去讓人以為楊家墩村真沒有合適的人了。基於以上三點,孫繼剛自然是被淘汰了。


    孫繼剛在知道這個消息後,心裏很是悶悶,自己就是因為失去了一隻腳,卻被如此小看了,成了不能承包企業的原因了,他不服氣,可又能怎樣,連著好幾日,他一個人坐在那低頭抽著悶煙,一聲不響。


    孫榮然擔心父親想不開,便陪著父親坐了下來:“阿爹,本來這承包工廠的事也隻是我們想想的,也並沒要非得要承包不可的,我還擔心你若真承包上了,會太辛苦的,沒承包上倒也好,可以輕鬆點過日子。”


    “榮然,我知道你的意思,爹不是生什麽沒承包上的氣,爹就是感覺被人小看的不甘心,爹就是因為失去了一隻腳被人歸成了殘廢的行列了,心裏難受。”父親有點憤懣。


    “阿爹,你也別想太多,至少你的心不像有些人那樣殘疾的,畢竟現在我和妹妹兩個人已經有盼頭了,你該高興的,不比別人差的。”孫榮然安慰父親道。


    孫繼剛長籲了口氣:“是啊,我也總是這麽想的,心裏才感覺舒服點,沒事的,榮然,人總是要看後繼者的,你別擔心我的,廠子能承包不承包不是事,無所謂的。”


    孫榮然知道父親是堅強的人,也是那種大氣而硬爽的人,從小就吃過苦過來的,這種事在父親眼裏根本也不會讓他消沉的,所以也沒再說啥了。


    可接下來最讓人鬧心的事也接著來了,吳晨陽承包了噴塑廠以後,立馬就把幾個堂舅舅,孫榮然父親和孫榮然堂叔孫繼興以及那個總是清閑上班的虞晁驊全給解雇了,除了噴塑工,孫榮然的小學同學吳耀紅留下,所有的工人都換成了他自己老婆的親戚了,徹底成了一個家庭工廠了。


    孫繼剛就這樣又一次地失業了。孫繼剛沒有什麽怨言,他知道自己因為要承包噴塑廠的意願自然是不受自己堂外甥吳晨陽的待見的,即使吳晨陽不辭退他,他呆在這廠裏也沒意思的,所以對這個事他倒沒有多惱恨的,這廠子承包給了個人,自然要承包人挑選過自己的工人的,自己一個殘疾人被辭退也在情理中的。


    接下來的幾天孫繼剛就呆在家裏,思考著以後的路子了,好在現在孫榮然和他的妹妹都已經能看得到前途了。孫繼剛在慢慢適應現在的生活了,他的心態也不斷在調整著的,他已經不再有多奢想了,他的所有的希望已經完全在自己的子女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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