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轉眼到了又一個吃祖母做的蠶豆麥糕的時間了,祖母會先把蠶豆浸水剝皮弄出豆瓣放在一邊,將新的小麥用小石磨磨碎了,其實這些小麥都可以去大隊的磨粉機那加工的,但祖母始終認為用石磨手工磨出的麥粉做成的麥糕嚼勁好,味道也香。所以她每年這個時候就會做這件事的,她將麥皮用竹篩篩出喂豬,留下的麥粉拌入豆瓣和水擠壓成糕放在蒸籠上蒸熟了,孫榮然能帶上幾塊去學校當零食的。


    學校從年初開學一開始,校長楊立新老師就在積極準備著個大工程,他不知從哪兒弄到了一個小滑輪,便請孫繼剛他們土建隊去雞鳴山上砍了根筆直又粗長的竹子,將小滑輪用鐵絲緊緊地固定在竹竿頂端後,便插入了一塊早已被孫繼剛他們按毛竹尺寸鑿了一個大孔的大石頭裏,滑輪裏穿了一根細小而堅韌的繩子。他們又挖了一個深坑,將石頭抬到深坑邊,用撬棍使勁一撇,石頭滑入了深坑,穩穩地坐在了裏麵,毛竹隨著石頭滑入深坑,也被豎立了起來。


    原來這是一根旗杆。


    這以後,學校便每天都開始升國旗,降國旗了。全體學生集中在操場上,聽著那國歌,立正,敬禮,看著國旗冉冉升起,大家都有點心情激蕩。


    孫榮然羨慕的是那兩個穿著講究的升旗手,他們能夠站在下麵親手拉著繩子伴隨著國歌將國旗升到空中。他們的臉上寫著一種榮耀和驕傲,這麽多人裏麵,校長挑了他們兩位,那是多麽的無上榮光啊。


    孫榮然認識這兩個升旗手其實是兄妹兩個,是虞盈德弟弟虞盈鏗的兒子虞天華和女兒虞天雨。虞天雨讀五年級,快要畢業了,虞天華和孫榮然雖然是同一個年級,但是是留了兩級的。


    他們的父親虞盈鏗高小畢業在大隊裏也算是有文化,以前一直在大隊部上班,幾個大隊幹部中數他文化最高,所以每會學習讀報都是由他讀的。就因為他讀報讀得不錯,被公社領導給相上了,便把他調到公社農機廠當廠長了。


    虞盈鏗感覺自己成了公社領導幹部的了,那可不同於大隊裏的這種幹部的,他需要提升自己的檔次的。所以他家裏的堂前擺放的和村裏大多數人家的擺放完全不一樣的。


    一般人家家裏堂前都一張長長的神幾,神幾前擺放著一張八仙桌,八仙桌兩邊放著兩張椅子,條件差的也放兩張長凳的。


    虞盈鏗家堂前擺放的是兩張四隻木腳的布沙發,兩張沙發的靠背高度剛好到八仙桌的位置,人坐在那上麵靠著靠背,頭剛好和桌子齊過,那茶杯是不能放在八仙桌上了,隻能放在沙發旁邊的小凳子上。人和人聊天便隔著一張八仙桌,臉和臉有時都看不到的。


    虞盈鏗感覺很好,他感覺坐在沙發上這有點像畫像上領導那氣勢了,家裏擺放這兩張木頭沙發,也增添了鄉村裏的都市氣息的,凸顯出了自己有城市人氣質了,已經完全不再屬於這片鄉巴佬氣味濃重的泥土了。


    他讓自己的女兒和兒子也改叫他“爸爸”,不能再用鄉巴佬味濃重的“阿爹”來稱唿他。虞天雨和虞天華兩個人的衣服也很城市化了,遠要好於學校裏穿著滿身泥巴和補丁的同學們了。他們已經很有城市小孩的範了。


    楊立新校長選擇他們兩個做升旗手也是很有道理的。隻是這虞天雨和虞天華都不是塊讀書的料,就因為父親的關係和那身打扮才做上了升旗手的。虞天雨在學校裏可是很多男學生討好的對象,她也樂得一天到晚和男同學們一起瘋野。


    虞天華的學習成績在班裏更是不敢恭維的,每次的作業他都是抄襲毅堅或榮然他們的,上課的時候他總會用腳踢著前麵的女同學,或輕輕地拉扯著她的頭發,他天生就喜歡和漂亮女同學廝混。


    但他們姐弟倆就是成了升旗手。


    孫榮然對讀書已經是越來越感興趣了,他感覺書本能給他許多不知道的事情和東西。而且他開始嚐試用自己學的字給在部隊當兵的表叔楊祖興寫信了。


    敬愛的叔叔:您好!


    好久沒見到您了!自從您離家去當兵後,不知道您在部隊過的可好?日子過得很快,我也讀三年級了。現在我感覺讀書真的很重要,不僅認識了很多字,也知道了很多事。我一定要好好學習,長大了像您一樣,當個光榮的人民解放軍!


    此致 敬禮


    孫榮然 一九八一年六月五日


    信被寄出以後,孫榮然開始盼望著表叔的迴信了,也不知道這信表叔是否能收到的,他可是第一次寫信寄信,去小店買郵票寄信的那種緊張讓他貼郵票的手都是發抖的,再三確認地址無誤後才投入信箱的。 不久以後,孫榮然收到了表叔給他的迴信,讓他激動萬分,他感覺是一種巨大的成功,能收到千裏之外的表叔的音訊了。


    表叔在迴信中講了他的部隊生活,更鼓勵孫榮然要好好讀書,長大成才的,也希望孫榮然能多和他寫寫信講講家裏的事讓他知道現在家裏的情況的。


    孫榮然感覺他在舅公舅婆和其他表叔麵前一下子有了更重要的位置似的了,擔負起了家裏人和祖興表叔溝通的任務了。 以後和表叔間書信的來往不斷地刺激著孫榮然的學習,他感覺應該要把書讀好,讀好書對生活實在是太有用了。這些書信的來往也直接影響了他對寫作的愛好,他開始愛上了班裏的作文課。


    當然他對數學課的興趣也是很深的了,盡管數學作業總是要打草稿演算驗算的,他沒那麽多紙張的,但同學們都沒的,因為家裏條件不允許買新的作業本來當作草稿紙的。生活畢竟沒那麽富裕的,連書包都是母親用衣服的邊角零料東一塊西一塊縫製成的,看著就像和尚的袈裟整個一個百納袋。但同學們基本都是這種書包,誰也不會嘲笑誰的,當然除了虞天華。


    孫榮然隻是希望這百納袋能真正地百納知識的。書包都買不起的時代怎麽能夠奢侈新的作業本當草稿紙的。但數學就是需要這麽多的紙張,怎麽辦? 孫榮然看中了大人們抽煙扔掉的香煙紙殼兒了,把香煙殼拆開,疊在一起用線縫製了,那朝裏的一麵就是打草稿的好紙張了。於是凡是抽煙的長輩們都會把香煙殼兒給孫榮然留著了。但是靠親人們這些煙殼兒還是不夠的,一張香煙殼紙打不了多少草稿的。 孫榮然想到了鐵路邊去撿香煙殼兒。來來往往的列車在過橋等交匯時,總有人會把空香煙殼兒隨手扔出窗外的。這秘密最後也被許多同學知道了,香煙殼兒成了孩子們的搶手貨了。還有因為這香煙殼兒打完草稿後還可以折成紙荷包兒在地上拍打賭博的。每個牌子都有大小的,中華是最大的,金猴要比鳳凰大,鳳凰要比旗鼓大,旗鼓要比大前門大……。


    沒有玩具的小孩子們總會想著法兒玩出花樣來!


    孫榮然能搞到香煙殼的最佳後援是他的姑父徐博濤,姑父在鐵路線上是負責從錢塘江站到錢塘江大橋的這一段的巡線工,自己不僅是個老煙槍,他的同事們也基本都是的,所以他時常會替孫榮然收集香煙殼兒,而他的巡線工作中的副業就是幫著榮然在鐵路沿線撿香煙殼兒了,因此孫榮然總能不時搞到比其他同學多的香煙殼了。


    孫榮然平時最喜歡去姑父家,在那他可以盡情地跟著表哥徐金煥他們這些小夥伴玩,姑父姑媽一家子又特別寵著他,有好吃的都給他藏著的。之前他都是跟著祖母去姑媽家的,讀二年級開始他已經能夠獨自穿過田野走上五裏路到姑媽家了。現在他能騎腳踏車了,自然每個晴朗的星期天都會騎著車去姑媽家了,姑媽看到自己這個孱弱的侄子居然能騎那麽大一輛腳踏車來她家,心裏別提有多高興了,一再叮囑他路上要小心,注意安全的。在孫繼芳眼中侄子和自己的兒子一樣的,而孫榮然眼中這姑媽比自己的母親還要親的,所以孫榮然從小就記拜這姑媽為娘的。


    孫榮然總是期盼著暑假的,因為放假了,他就可以去姑媽家小住一段時間的。而這一段時間他可以跟著表哥他們盡情地野。這一年的暑假很快又來臨了。孫榮然早就整理好了書包和幾條短褲汗衫一等學校放假就和祖母說了聲要去姑媽家住幾天就步行出發了。


    他本可以騎車去姑媽家的,但要住幾天的話,這車子也得停留在姑媽家好幾天的,萬一父親有事要騎了,非得趕過來騎,更何況父親來騎車了,孫榮然在姑媽家也就呆不住了,一定會被父親捎帶迴家了。因此孫榮然寧可走路去姑媽家,能夠安安耽耽地想住幾天就住幾天的。


    姑父徐博濤是一個捕魚的好手,他能夠用一塊圍布背上一塊大石頭,手裏拿著一根長竹竿,腰裏係上一個竹魚簍,從池塘的這邊下水,在池塘底下行進。站在岸上的孫榮然他們隻看見池塘上麵冒著一串串水泡,一支煙的功夫,這水泡從池塘的這邊跑到了池塘的那一邊。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姑父從水底穿越了池塘,隻聽到“嘙”的一聲,姑父猛的從水中竄出身子,一手拿著竹竿,一手使勁抹了一下那張油膩而炭黑的國字臉,嘴裏不時唿著氣,全身滴著水,稍事歇息,他又潛入水中依舊如此走迴池塘這邊,就這樣幾個來迴,有時能看到有魚跳命似的躍出池塘。姑父在走完最後一個來迴後,向孫榮然兄弟倆招招手,解下竹魚簍遞給他們,自己便站在水中清洗身上的淤泥髒物了。


    孫榮然兄弟倆開心地點著魚簍裏的收獲,這個時候,兩人也會光著身子跳入水中沿著池塘岸邊小心翼翼將手伸入池塘邊的石縫裏,水草叢中摸魚。經過姑父在池塘底下的這麽一鬧騰,有許多鯽魚什麽的受到驚嚇後都會躲藏在這些地方的,孫榮然和徐金煥兄弟倆也最喜歡這種摸到魚時的興奮和喜悅了。


    表哥徐金煥已經很會遊泳了,盡管是狗刨式的,但一個猛子下去,在水中也能憋行一段路了。孫榮然也已經會遊泳了,但潛遊還是沒有表哥那麽長距離的。孫榮然的遊泳是在表哥家學會的,這也正是他為啥總是盼著暑假,為啥最喜歡來姑媽家的原因,在這裏他可以和表哥兩個人無憂無慮地玩水嬉戲,姑父在鐵路的上班是很有時間的,他有時間帶這兄弟倆去遊水捕魚,從來不會像榮然祖母那樣死死盯著榮然,怕他去玩水,怕他出意外。而有姑父盯著,孫榮然學遊泳膽子也大著。


    現在孫榮然雖然會遊泳了,但在家裏和小夥伴們去池塘遊泳的時間稍微長一點,祖母肯定會背著長長的晾衣杆來池塘邊像趕鴨子一樣往岸上趕了,總是不能讓他盡興而遊。楝樹花開的時候已經熱得很了,祖母是絕不允許他下水遊泳的,因為她深信那句俗話的:楝樹花開,淴浴買棺材;楝樹花謝,淴浴淴到夜;楝樹花結子,水裏過日子。


    隻有在姑媽家,沒人會管著孫榮然下水遊泳的時間長短的,他和表哥兩人在池塘裏能泡上一下午,和其他小夥伴們一起摸螺螄,踩河蚌。這些可都是晚飯下飯的美味。 有時候,孫榮然會和表哥兩人一起去鐵路邊上大修段附近撿煤塊。姑父家的煤爐是不愁煤沒有燒的,這主要得益於他的巡道工作,時不時能背迴一袋撿來的煤塊。


    孫榮然和表哥兩人便也以撿煤塊為名去鐵路邊逛一圈的。其實他們的目的是那條沿鐵路蜿蜒而行的小河。那條河清澈而長滿水草,不深不淺,剛好到他們的頸部。於是兩個人撿著撿著煤塊就會光著屁股撿到小河裏去了。因為這條河洗澡的人不多,他們時常能用腳踩到螃蟹,隻要閉住唿吸蹲下去就能從河底將抓腳下的螃蟹抓出來,運氣好的時候甚至還有甲魚。


    在姑媽家瘋的日子似乎總是很快的,大概是“好景不長”這個倒黴的詞搞的。沒多久,父親騎著他的鳳凰來姑媽家接孫榮然迴家了,說是學校要上學了。孫榮然覺得是父親騙他迴家的,但父親來了,他也沒膽不敢迴家的,雖然一萬個不願意,臉上掛著懊惱和不開心!


    姑媽在一旁勸著他:“孩子,先跟你爹迴去,等書讀好了再來。聽話!” 就這樣,孫榮然一聲不響地坐在鳳凰車的後座上萬般無奈地迴了家。


    第二天一早,父親孫繼剛便已經給他準備了一壺水和一張草席,讓他帶著去學校了。原來這是暑假裏學校的暑托班,中午還要在學校午睡的。


    孫榮然真的有點惱怒學校這麽熱的天還把他們這麽一大群人關在教室裏上課。可又能有什麽辦法呢?在老師們眼中,他和繆毅堅,徐婧鳳他們都是好學生的,他們都得起帶頭作用的。 其實這個上學也沒持續多久,大致一個星期左右,等生產隊的早稻收割好,晚稻秧苗插下去後(實際上是雙搶,就是搶收搶種,因為農諺說:割稻不過八一關,種田不過立秋關。也就是說在八月一號前要把早稻收割完,晚稻必須在立秋前搶種好的。


    時間已經到了八月,再去姑媽家也沒幾天好呆的,畢竟還有暑假作業要做的。況且父親也不讓他去了,父親知道自己姐夫家條件艱苦,姐夫雖然是鐵路上的臨時工,但畢竟是臨時的。家裏有大女兒金秋,兒子金煥,還有一個比孫榮然小三歲的小女兒文娥,一家五口人,吃口重,收入僅能養家糊口的。孫榮然去姑媽家,好歹要弄點好菜的,姑媽太疼榮然的,好吃的都會拿出來給他吃,而自己一家又會過著怎樣的日子的?


    八月很快就結束了,新學期開始了,孫榮然也進入了三年級,學校裏的牆上新的粉刷上了“五講四美三熱愛”的標語:講文明、講禮貌、講衛生、講秩序、講道德;心靈美、語言美、行為美、環境美;熱愛祖國、熱愛社會主義、熱愛中國共產黨。


    孫榮然第一天拿到新書後依舊去找楊繼霈大伯要報紙,他今晚需要把剛拿到的新書包上書殼的。包書殼的報紙隻有楊繼霈大伯那裏能弄到,因為小隊裏的報紙都歸他收著的,隊長楊福培開小隊會的時候也都由他讀報的。


    楊繼霈很喜歡孫榮然來向他要報紙,在他眼中,孫榮然是和他最講的來的孩子了,不頑皮,也喜歡和他一起探討一些文字和語句。所以孫榮然很輕鬆地討到了報紙,當然這一次他又多要了幾張,因為妹妹孫榮平也開始上一年級了,他今天要完成兩個人的包書殼任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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