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蓮追到南陽候府時,候府的莫管家告訴她,大小姐在一個時辰前已迴府,但隨後又換了身衣服出門了,說是去城南散散心。


    “她是這樣說的?”周蓮皺了下眉,


    管家點點頭。


    “有吩咐去城南哪處嗎?”


    “這倒沒說明白,隻上了馬車就走了,想來隻是隨便散散心吧,沒固定地方。”


    南城寺多,若是禮佛之人去,自然合適。


    可楊雁又不信神佛,平時除了陪候夫人去上香,並不愛往那種地方湊。不過她現在情緒失落,說不定想要去拜個佛什麽的也未可知。


    “換了身什麽衣服?”


    “平時常穿的短衣。”


    “是嗎?”


    “她說出門時是什麽情緒?”


    “情緒?”管家想了想:“這。。小人也沒有多注意,看起來不是多高興,但也並非不高興,普普通通,比剛迴來時要緩和多了。”


    周蓮陷入沉思。


    管家麵上有些不安:“周小姐,是不是有什麽事?”


    “沒有!”周蓮迴神笑道:“她不過是與我鬧了兩句,有些窩心罷了。”


    管家疑惑。


    但一想他們家大小姐與周小姐這兩人的脾氣,說難聽點就是針尖對麥芒,自小在一處玩,鬥嘴鬥氣什麽的常有,應該沒什麽關係,如此想著心稍安了些。


    但周蓮的心卻沒放下來,反而隱隱有些不安。可此時這人已走了段時間,又到哪去追,隻能兩眼興歎,但願她是真的去散心吧。


    此時楊雁的確已身在南城,也的確是想要找個佛寺進去沐沐香,靜靜心。


    可當站在無相寺那九十九道台階下,仰頭觀望從朱牆上露出的金刹飛簷、雕畫鍾樓,高塔鐵馬,漫天菩提,還有來來迴迴進出巍峨山門的錦衣男女,心中便有些抵觸。


    這些用金銀玉石,繁木沉香所包裹的耀眼事物,內裏真的存有無相嗎?又真能安撫零落的人心?


    她最終還是沒踏上台階。


    渾渾噩噩、漫無目的地不知走了多久的路,也不知究竟行到何處,等迴過神來,一座青瓦黃牆,橫向開裂的門匾上書水月庵的小廟便立在眼前。


    屋脊正中的刹頂垂敗低矮,角脊上的幾隻走獸皆用簡易的灰石所磨,粗陋地連模樣都看不太清,反倒彰顯出一派兇惡之相。


    淋漓脫色的廟門此時半開著,可以瞧見前院裏一位穿著圓領方襟海青袍的尼姑,正手拿著一支掃帚在掃地,低眉垂眼,麵容平順。


    楊雁似乎受到了鼓動,慢慢踱到寺門口。


    那比丘尼察覺到動靜,抬頭瞧向大門處,有點好奇:“施主,是來進香的?”


    楊雁迴過神,有些不知所措地搖了搖頭。


    “是來此抄經?”


    “不是。”


    “來此觀摩?”


    “也不是。”


    “那就是事先與主持有約?”


    “都不是!”楊雁突然失了興趣,轉身便要走。


    “施主!苦海無邊,迴頭是岸!”身後傳來女尼清平的聲音。


    楊雁的腳頓住了,但並沒轉身,隻隔著後背道:“師傅為何如此篤定我便身在苦海。”


    “凡塵世之人,隻要尚有一口氣在,皆在苦海。苦海之內,無人能靠岸,唯一可行的方向便是無盡深淵。”


    “所以是苦海無邊嗎?”


    “是!理佛修法,或有一線曙光。”


    “原來這就是你們寺廟的拉人手法?”


    女尼倒不生氣,依舊平靜道:“施主已被魔星所染,煞氣纏身,稍有不慎,萬劫不複!”


    楊雁突地轉身:“怎麽?一說不成,便要開始誇大其詞嗎?”


    女尼臉上蕩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信與不信全由施主!貧尼隻是依相所得,據實相告。”


    楊雁有些猶豫:“魔星?是指我身邊的人嗎?”


    “這並不能確定,許是你天生有缺,易至邪體入侵,許是身邊之人魔妄過重,致你羸弱,許是兼而有之。”


    “若是身邊人所致,是否遠離即可?”


    “無論因何故,施主此時魔障已深,為時已晚!”


    “可有解?”


    “執念、固執、奢望、不甘,妒恨、佛名為譫妄,譫妄之道即是魔道。隻有無妄無求,無念無欲,方能避禍。”


    “無妄無求,無念無欲?”楊雁想了想,突然笑道:“這怎麽可能做的到,若是能做到,還能是人嗎?”


    “若是能做到,還能是人嗎?”女尼嗓子眼裏突然發出一聲低笑:“這麽多年來,你還是第一個能說如此真話的人,是啊,這才是人,比之高高端坐在金玉之座上的假道者更來得真切!可有人偏生是不想做人的!哈哈哈!哈哈!”


    楊雁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剛才還一派平和,突然卻狀似癲狂的女尼。


    女尼終收了笑,指向西邊遠處:“施主!你瞧見遠處那座塔頂了嗎?”


    楊雁依言看去,那正是剛才她經過的無相寺中的塔閣,由於距離有些遠,閣頂周圍繚繞著薄霧,看不真切,原來她竟不知不覺走出這麽遠的路了?


    她點頭:“瞧見了。”


    “你知我為何會在此嗎?”


    “為何?”


    “那塔頂中住著一位棄情絕愛,拋妻棄子,一心向佛之人。你說,如這樣的人最終能修成佛法嗎?”


    “他若是真能做到無妄無求,無念無欲,便能成吧。”楊雁不太肯定地道。


    “可如你所說,那樣的人也不是人了,不是嗎?”


    “自然,那種人也沒什麽意思。再說像他這麽壞的人,也能入佛道嗎?若這樣的人也能修成佛法,那世間又幹嘛還非要分什麽好人壞人!”


    “哈哈!這位施主也許比他更適合佛門呢!”女尼挑著眼角。“塵世之人,心魔難免,孰是孰非,自我了斷。”說著又繼續低頭掃地了。


    “孰是孰非,自我了斷?”這句話在楊雁的心中鼓動著。


    此時,前殿旁的小路上走過來一位同穿海青袍的女尼,她看著楊雁離去的背影,對著掃地的女尼道:“靜海,那位是來此的施主嗎?”


    靜海搖頭:“不是,隻是個路過的人。”


    “是嗎?”女尼疑惑的視線落在慧海身上,唬著聲道:“你該不會又向他人胡言亂語了?”


    “沒有。”靜海搖頭,聲淡淡的。


    “最好沒有!否則這小廟可容不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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