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半他哥盯著土壤瞧。他伸手檢查觸感,偶爾還含在嘴裏然後吐掉。


    「如何?」


    貓貓從旁探頭看羅半他哥。種田人家向來起得早。太陽才剛剛準備升起,羅半他哥已經開始忙了。貓貓是因為太累反而沒睡好,才會聽到早起的農民發出的聲響。


    地方在昨天抵達的農村裏的一塊田地。昨天他們就先向村長取得了許可,所以羅半他哥現在自己跑來看土壤。


    田裏的麥子已經發芽。雖然讓人擔心綿羊或山羊會不會來啃食,不過除了放牧時以外都是關在羊圈裏,應該沒這問題。


    「土質不錯,排水性也佳。再貧瘠一點都行。」


    「養分少一點反而比較好嗎——?」


    雀突地冒出頭來。


    (昨天明明看她很晚才睡。)


    雀到了夜半才迴來氈包。可能是那什麽談判的耗了些時辰,但本人看起來精神飽滿。


    貓貓最好還是別問她去談判了什麽。雀說過了要貓貓照以往的方式與她相處,因此她決定不多問。


    羅半他哥站起來,打量整片田地。


    「薯類不同於其他蔬菜,土質貧瘠才能長得好。甘薯種在太肥沃的土裏會隻有葉片茂盛,塊根長不好。馬鈴薯則是容易生病。」


    「原來是這樣呀。對了,由於早飯光吃麵包不夠飽,我再煮個粥喔。」


    「喔,那真是多謝……」


    雀正在給甘薯削皮。


    「你怎麽在削皮啊!」


    羅半他哥快如電光地把甘薯搶走。「哎~喲~」雀故意站不穩轉圈圈。


    「這、是、種、薯!種薯!不、準、吃!」


    「可是,這村子裏隻有小麥可吃耶。手邊又沒多少米,我是想加點甘薯增加分量。」


    「地瓜粥?好像很好吃。」


    貓貓也有點餓起來了。早上比起麵包還是有助消化的粥比較好。


    「這是要拿來種的!不可以吃掉,知道嗎!」


    羅半他哥用一種教小孩子的口吻罵人。總覺得講話方式跟卷毛眼鏡有點像,或許因為是兄弟的緣故吧。「咩~」在旁邊睡覺的綿羊好像嫌吵地叫了一聲。


    「啊——這個不能當成種薯了……」


    羅半他哥看著被削皮的甘薯唉聲歎氣。


    「那我就拿去煮早飯嘍。」


    「……不得已了。」


    「一條不夠,再追加個三條。」


    「不行!不可以這樣!」


    羅半他哥馬上阻止雀。貓貓頓時握緊了拳頭,親身體會到這裏才是他這平凡人能夠發光發熱的地方。羅半他哥就是要對人吐槽才能發揮生命力。


    「先不管早飯怎樣,這樣看起來,有辦法栽種嗎?」


    貓貓個人是很想再看一下耍笨與吐槽的你來我往,但事情總得講下去。聽到這個問題,羅半他哥雙臂抱胸。


    「這兒跟子北州其實都差不多。雖然沒子北州那麽偏北方,不過從氣候來說的話,馬鈴薯可能會比甘薯長得好。這附近地區比華央州更冷。」


    「……這兒似乎是真的有點冷。西都好像還比這兒暖和一些。」


    (耳朵有點痛。)


    貓貓捏住鼻子緩解耳壓。


    「聽說這兒的海拔比西都高出相當多。」


    「似乎是呢。」


    「是這樣啊?」


    雀從懷裏取出地圖。


    「雀姊我很會看地圖,但地圖上不會寫出高度。難怪覺得空氣有些稀薄。」


    「這我比你厲害,我阿爹教了我很多。」


    平凡人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西都鄰近沙漠,所以白天氣溫很高的。不像這裏,即使是白天一樣冷得刺骨。」


    貓貓這時才親身體會到,同樣是戌西州氣候卻大有不同。


    「所以還是種不起來了?」


    「這就難說了。基本上若要種植甘薯,最好有華央州春季到初夏的氣溫。在這邊不管是沙漠還是高地,氣溫都稱不上合適。或許是有種種看的價值,但大概還是種馬鈴薯比較安全——不過……」


    總覺得羅半他哥的臉色,似乎有些鬱悶。隻見他一副無法接受的表情大步走進田裏,然後開始踩踏麥子。可能是栽種的時期較晚,看起來都還像小草。


    「你在做什麽呀?會挨罵的喔——」


    雀嘴上這樣說,卻隻是旁觀。


    「我才想罵人咧!這些麥子,分櫱得太少了。根本都沒在踩麥嘛!」


    「踩麥?」


    貓貓一麵偏著頭,一麵看著羅半他哥像螃蟹一樣橫行。


    「種麥子要像這樣踩踩,促進分櫱。這樣根才會長得壯,變得不容易歪倒。可是,我看這裏的田都沒踩過!真要說的話,其他的田也是!分櫱可以讓麥子結更多穗!收獲量也會增加,就不知道他們怎麽搞出一堆瘠田!」


    「真不愧是農民。」


    「誰是農民啦!」


    (除了你以外還有誰?)


    羅半他哥用笨笨的螃蟹步不斷踩踏麥子。無論本人願意與否,看起來完全就是個莊稼漢。雀說「好像很好玩」開始學羅半他哥踩麥子。這麽一來,貓貓不跟進就沒完沒了了。


    三人正在學螃蟹走路時,村民陸陸續續起床,都湊過來看。大家都在遠遠觀察訪客們的奇異行徑。


    「你們在幹嘛啊……」


    馬閃也在旁觀群眾之中,臉孔抽搐。他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三人,但貓貓覺得肩膀上坐著家鴨的男人沒資格說他們。


    「這裏的農事做得太不像話了!」


    羅半他哥坐在地毯上發表意見。


    「現在正在用飯,請保持安靜——」


    雀用麵包把臉頰塞得跟鬆鼠似的。


    貓貓等人迴到氈包,先用早膳再做打算。


    烤得扁扁的麵包上,放著羊肉串燒與包子。暖爐上放著一隻鍋子,煮好了一鍋羊肉小麥麵湯。飲料以茶來說顏色太淡,用山羊乳代替熱水,跟貓貓知道的茶有所差異。


    (以乳品與家畜肉為主,蔬菜較少啊。)


    要不是這裏是農村,穀類想必也會更少。


    用飯時,大家會聚在氈包裏一起吃。雀來不及煮粥,說改到晚膳再吃。至於已經削皮的甘薯,此時正放在暖爐上烤著。


    由於馬閃在暖爐前坐下,雀與貓貓、羅半他哥也各自找暖和的位置就座。護衛武官等其他同行者則在他們身旁圍成一圈坐下。


    熱湯味道有點淡,貓貓向雀拿了點鹽加一撮進去。串燒比京城攤販賣的好吃多了。


    代替盤子的麵包很硬,要掰著沾湯吃。配上熱過的幹酪十分美味。


    蔬菜隻有湯與包子裏放了一點意思意思,分量讓人不滿足。


    「我是在說,為什麽要種卻不好好種?他們知不知道像我剛才那樣仔細踩踩,之後可以增加多少收獲量?」


    「是,您說得是。那塊幹酪不吃的話就給我。」


    「喂!不準擅自吃我的!」


    雀動作迅速地從羅半他哥麵前搶走幹酪。


    (何必這樣?)


    幹酪的話還多得是,雀搶他東西大概隻是想逗他。


    貓貓等人一麵用飯,一麵談論方才在田裏幹的活。


    「我想這次人家應該是讓你來視察農村的,羅半他哥,你看了覺得如何?」


    在馬閃的腦袋裏,羅半他哥這個名稱已經確立了。奇怪的是換做平常的他應該會更認真地詢問本名,搞不好是某種不受法則支配的力量作祟。


    「聽我說啊,我的名字叫——」


    「你既然帶了種薯來,多少還是有打算栽種吧?」


    貓貓即刻插嘴。


    「那當然了,人家已經說了有好地點的話就種。羅半是這麽對我說的。都已經拜托我了,就算是我那惡劣弟弟說的話也還是得好好幹吧。」


    (有個那麽惡劣的家人,這人講話還是這麽正直。)


    無奈羅半他哥,總是散發出某種讓人想尋他開心的氣質。


    「麥田的事情我明白了。有什麽問題嗎?」


    「問題可大了。這裏的家夥,到底想不想認真種田?」


    羅半他哥喝點湯潤喉。


    「我是外行人所以不太明白,他們沒做你所說的踩麥,有嚴重到需要你這樣嚴厲指責嗎?」


    貓貓也讚同馬閃的意見。踩麥或許的確是能讓麥子長得更好的作業,但並不是沒做麥子就長不大。如果還有其他事務要忙,會省略這道工夫也無可厚非。更何況戌西州的農業是以畜牧為主。


    「不隻是踩麥,幼苗也都長得零零落落的。我知道他們是直接播種,但也該播得平均一些吧。有些田地更是拖到太晚才栽種。還有肥料也得整個田地都灑到才行,土壤的顏色都變得深淺不一了。」


    「真是吹毛求疵呢。要不要吃甘薯?」


    「誰吹毛求疵啦!甘薯我早吃膩啦!」


    貓貓向雀要了些烤甘薯吃。甘薯直接吃就已經夠香甜可口,塗上一點酥(奶油)更是溫潤順口。雀似乎也吃上癮了,偷偷多拿了三條切片來烤。


    貓貓明白羅半他哥想說什麽,但她也有話要反駁。


    「會不會是每個地區有不同的農作方式?既然此地原本是以畜牧為主要營生,應該不需要那麽多的五穀雜糧。沒有需求,技術就不會進步。」


    「你說得對。但我的意思是,這個村子在幹農活時偷懶。像他們那樣做,我不認為能有多少收獲。這兒的家夥是明明有技術,卻不肯認真幹。」


    「有其他收入來源的話就不成問題了吧。何必如此介意?」


    馬閃也一邊啜飲奶茶一邊反駁。


    「我——的——意——思——是——」


    「你是想說分明可以從其他地方獲得收入,為何要特地種田又偷懶?」


    貓貓好像聽懂了羅半他哥的意思。


    「呃,就是這樣。」


    羅半他哥看到終於有人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稍稍鬆了口氣。


    「我聽不懂。」


    「我也聽得不是很懂,請解釋得讓雀姊我也能理解。」


    馬閃與雀各自要求說明。


    「如果靠放牧就能過活,一直於各地遷徙放牧不就得了?不然特地定居下來開墾田地,反而不容易把家畜養肥。換言之,我認為他們選擇定居而非遊牧,是因為這樣更有好處。」


    「畢竟四處遷徙,有時是會弄壞身子的嘛。」


    「正是。就像這個氈包原本的主人,從放牧改業成為農民,似乎不是什麽稀奇事。不知他們是迫不得已才成為農民,抑或是成為農民比較有好處。假若是後者,兩位不覺得他們應該會想增加收獲量嗎?」


    聽了貓貓的說明,羅半他哥「嗯嗯」不住點頭,其餘二人則是一臉愣怔。


    「恕我無法解釋得更清楚,兩位覺得呢?」


    「該怎麽說才好?我也覺得這其中有蹊蹺,隻是……」


    「不知該如何用言語形容呢。」


    貓貓一麵低聲沉吟,一麵咬著冷掉的甘薯。這個地方沒有任何甜食,使得甘薯吃起來顯得更加香甜。


    「……」


    忽然間,貓貓望向氈包的入口。有兩個小孩可能是對客人感興趣,在那裏偷看。是年僅十歲上下的小男孩與小女孩,應該是兄妹。


    「要吃嗎?」


    兩個孩子雖然略顯慌張,但仍伸手過來拿從未看過的甘薯。吃了一口之後,他們名符其實地睜圓了眼。


    「可不可以……再給我們一個?」


    兄妹倆眼睛滴溜溜地轉,看著貓貓。


    「可以,不過能不能讓我問幾個問題?」


    難得有這機會,貓貓決定請他們提供點情報。


    用過早膳後,一行人與兩個孩子一起把村子走過一遍。


    「你們家裏有在認真種田嗎?有沒有混水摸魚?」


    雀直言不諱地向兄妹問道。


    「在田裏摸魚?」


    「摸魚?」


    兄妹二人麵麵相覷。


    「雀姊,這樣講小孩子可能很難聽懂吧?」


    「會嗎,貓貓姑娘?」


    雀再給兩個孩子一些烤甘薯。


    「……不知道那個算不算摸魚,不過聽說種田可以拿到錢。」


    「拿到錢?是拿麥子去賣錢嗎?」


    兩個孩子裏的哥哥搖頭。


    「呃,不是,說是長不大也可以收錢所以很輕鬆……」


    「喂!誰準你們靠近客人了。」


    被村裏的大人叫住,兄妹倆嚇得跑走。手裏緊緊握著甘薯。


    「啊,等等……」


    貓貓想叫住他們但太遲了。兩人已經跑遠了。


    (長不大也可以收錢?)


    聽起來很不對勁。假如此話當真,哪裏還需要照料麥子?


    「真對不起,那些孩子有沒有搗蛋?」


    「沒有,他們很乖。」


    即使如此,村民還是滿懷歉意地向貓貓他們賠罪。與其賠罪,貓貓真希望村民沒來打擾。能問話的孩子們已經跑不見了。


    真想問個明白孩子們所說的「可以收錢」是什麽意思。


    (看起來不像是有所隱瞞。)


    貓貓一麵歪頭,一麵繼續在村子裏閑蕩。乍看之下什麽也沒有,就隻是個悠閑安逸的村子。村裏沒有什麽鋪子,幾乎都靠自給自足。聽說大約每隔十天,就會有行商過來。


    村民很親切。看起來不像在做什麽壞事。


    (也許是孩子們弄錯了,而我們也多心了。)


    但是身旁有個男的,心裏似乎比貓貓更不痛快。


    「做哥哥的——表情太嚴肅了喔——笑一個笑一個。」


    雀跑去找羅半他哥抬杠。


    羅半他哥眯著眼睛,巡視村子裏的田地。手裏拿著個裝了種薯的袋子。


    說是視察,但羅半他哥此行也是想看看有沒有機會推廣新的作物。要培育新的作物,最好能選擇多少有點幹勁的人才。


    羅半他哥每次被說成農民總是一概否認,對農事的態度卻十分真誠,是個自相矛盾的平凡好人。


    羅半他哥總是想堅稱自己不是凡夫俗子,但他的行動理論是真的很平凡。


    (再說不想繼承家業的長子又不是就他一個。)


    隻是如果直接指出這點,羅半他哥可能會生氣。


    坦白講,貓貓覺得每個人分頭行動比較快,但她不能擅作主張。男尊女卑的思想在這戌西州一樣根深蒂固,一個外地女子大搖大擺地獨自行事會惹來反感。就算有護衛跟著,那樣帶頭的還是貓貓所以行不通。


    (話雖如此,雀姊行動倒是隨心所欲。)


    那個自由人,剛才說另外有事要做,不知跑哪兒去了。她雖然性情古怪但受到水蓮賞識,就當作沒問題吧。


    以貓貓來說,比較好的作法是巧妙誘導羅半他哥或馬閃,向村民問話。以這種情況而論,她會選擇跟著羅半他哥。這是因為馬閃背後跟著一隻家鴨,引來了村民異樣的眼光。


    不用貓貓誘導,羅半他哥自己就會做出貓貓想做的事。他老早就開始詢問村民是否發生過蟲害了。


    「蟲害啊……」


    「對。比方說去年情況嚴不嚴重?」


    「嗯——蟲害是年年都有。去年當然也發生過,損失也很慘重,但還是勉強撐過來了。我們能像這樣有飯吃不怕餓死,都得感謝領主老爺的恩德啊。」


    領主老爺?是指玉袁嗎?


    村民說之前蟲害規模很大,但或許並沒有嚴重到把糧食都吃光啃盡。


    「喔——那麽,再問一個問題。那邊那塊田,是誰的?我想見見那人。」


    羅半他哥指著麥田。


    「那邊那塊?喔喔,那是念真大伯的田啦。就是個住在村子外緣一間房子裏的老先生。房子隔壁有間廟,看到就知道了。」


    「謝謝,我去瞧瞧。」


    「呃不,雖然是我給你指的路,但你們真要去見念真大伯?」


    村民麵有難色。


    「我是有此打算,有什麽不方便的嗎?」


    「嗯——我是不會阻止你們啦。隻是,你們見了那老先生可能會有點吃驚喔。不過他不是壞人,你們不在意就好。」


    總覺得村民話裏有話。被這樣一講反而讓人更好奇了。


    貓貓等人前往村民所說的地點。


    「請問一下。」


    貓貓扯了扯羅半他哥的衣服。


    「怎麽了?」


    「您為什麽對那塊田感到在意呢?」


    「你看不出來嗎?隻有那塊田耕耘得最美。」


    「最美?」


    這詞用在田地以外的其他方麵上更能討人歡心,但羅半他哥的神情十分嚴肅。


    「其他田地都隻是隨便耕耘,隻有那塊田整地做得漂漂亮亮。踩麥也做得紮實,麥子長得很強壯。」


    「是這樣啊。」


    經他這麽一說,看起來的確如此,但很遺憾地貓貓對麥子沒多大興趣。


    (這附近一帶都沒長麥門冬呢。)


    講到麥讓她想起了一種生藥。此外,這種生藥跟麥子一點關係也沒有,是一種叫做蛇須的植物的根。麥子的話麥角有時可以入藥,但更為人所知的是其強烈毒性。而且現在麥子還沒結穗,引不起她的興趣。


    (這附近周遭,都沒長什麽像樣的草木。)


    貓貓覺得自己快要陷入慢性生藥缺乏症了。自從成為醫官貼身的女官以來,她成天有一大堆藥可以看,把胃口養得太大了。


    (藥,我想看藥……)


    想著想著,癮頭就忽然來了。她開始哈啊哈啊喘著大氣。一路上也都沒遇到什麽好藥草。


    「唉,喂,你還好嗎?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羅半他哥出言關心貓貓。


    「抱、抱歉。我沒事……」


    可是,她好想看藥。好想聞聞藥味。現在是饑不擇食,毒藥也行了。


    要說這附近能有什麽生藥,大概就是四周悠閑走動的綿羊了。


    (羊角好像能拿來當成生藥?)


    記得羚羊角可以用作生藥。但可能是此羊非彼羊,綿羊的角形狀與貓貓之前看過的生藥並不相同。


    (同樣都有個羊字,想必藥效也相似……)


    貓貓用幽魂般的動作伸手想碰羊圈裏的綿羊。


    「喂,我就說這家夥不對勁!」


    羅半他哥從背後架住貓貓。


    貓貓也知道自己行為異常,但就是變得無法阻止身體的反應。她渴求著藥物,不管是哪種都好。


    「給、給我藥……」


    「藥?你生病了嗎?」


    貓貓心想:羅半他哥,拜托什麽都好,拿點藥來給我吧。


    「怎麽了嗎?」


    馬閃帶著家鴨過來了。


    「她說她想要藥。」


    「藥啊。這倒提醒我了,水蓮嬤嬤讓我帶來了一樣東西。」


    馬閃從懷裏取出一隻布包。


    「水蓮嬤嬤說,隻要貓兒做出奇怪舉動就給她看這個。」


    慢慢拿出來的東西,是呈現「乙」字形的奇妙幹貨。


    「海、海馬!」


    說到別名龍落子,有的人可能就知道了。就是一種非魚非蟲,奇怪特異的海中生物。


    馬閃把幹貨迅速藏好,不給貓貓看。


    「啊!」


    「我看看……上麵寫這什麽?」


    馬閃看看一起放在布包裏的紙條。「呱呱。」家鴨也坐在馬閃的肩膀上探頭看著。


    『一旦貓貓開始做出奇怪舉動,就把布包裏的東西給她看。還有,切勿立刻把東西給她。每次辦完一件差才能給一條。』


    分明是馬閃在誦讀內容,耳朵聽見的卻是水蓮的聲音。


    (那老太婆真有辦法。)


    與綠青館的老太婆相比,水蓮另有一套辦法對付貓貓。她至今已經看過貓貓一次又一次被壬氏用誘餌釣上,一定早就把貓貓摸透了。


    東西不是壬氏而是水蓮給的,可見對那老嬤子而言,馬閃仍然是個需要人指點妙計才懂得如何操控貓貓的小毛孩子。


    「上麵是這麽寫的,你那什麽癮頭治好了嗎?」


    「是!我全好了。」


    貓貓活力充沛地舉手。


    「不是,怎麽可能全好了?什麽仙丹妙藥能用看的就把病治好啊!」


    羅半他哥還是一樣不忘吐槽。


    「常言道病由心生,請別介意。別說這個了,還是快快把差事辦完吧。」


    (為了海馬。)


    更何況,那可是經常用作強身健體等用途的生藥。


    「不是,我實在搞不懂。這不太對吧?這不太對吧?」


    「說也奇怪,同一句話重複兩遍會讓人想起某某人呢,羅半他哥。」


    也不是別人,主要就是一頭卷毛的眼鏡兄。


    「就跟你說了,我的名字不叫羅半他哥……」


    「還是快走吧。沒那麽多閑工夫打混了。」


    羅半他哥的名字約定成俗地被打斷,不過總覺得這哏也漸漸被玩爛了。


    農民大叔說過是一間廟,但跟貓貓常看到的廟有點不同。那廟是磚砌的,沒有窗戶。裏麵掛著一條條飄動的布,另有神佛掛畫掛在牆上代替神像。


    隔壁蓋了一間破房子。村民說的民房必定就是它了。


    「那麽,我去敲門了。」


    羅半他哥一副仍然心有疑惑的神情,去敲那破房子的門。


    「……」


    沒人應門。


    「不在家嗎?」


    「應該是去幹活了吧?照顧綿羊或是下田之類的。」


    雖然以時刻而論,也差不多該迴來吃午飯了。


    「有什麽事嗎?」


    背後傳來一陣低沉沙啞的嗓音。


    貓貓等人迴頭一看,一名膚色淺黑的老人站在那裏。老人手持鋤頭,脖子掛著手巾,一副標準的農民模樣。衣服被黑土弄髒,到處縫滿了補丁。是農民不會錯,但是——


    「!」


    馬閃不假思索地握住了腰上的劍。貓貓也明白他為何想都沒想就擺出架式。


    「喂喂,對一個農民抱這麽大的戒心幹嘛?」


    淺黑色的皮膚布滿了黑斑。不隻是因為上了年紀,也顯示了此人長年受到太陽曝曬。然而,讓馬閃起了反應的部分不在這裏。


    老人缺了左眼。左眼窩凹陷出一個洞,眼球不知去向。拿著鋤頭的右手沒了食指,身體露在衣服以外的部位也能看到好幾道刀箭留下的舊傷。


    這下就知道剛才那大叔為何說見到會吃驚了。馬閃之所以想都沒想就做出反應,是因為對方散發的氣息比起農民更像是武人。


    「老先生可有過從軍經曆?」


    馬閃用不失敬意的語氣問了。


    「沒那麽了不起。隻是當過肆虐草原的蝗蟲罷了。」


    (當過蝗蟲……)


    講法很令人在意。再說貓貓心裏也有個疑問。


    「您剛才是去下田了嗎?」


    貓貓忍不住問了。老人手持鋤頭,衣服又沾有泥巴。留在衣服上的泥巴汙漬讓貓貓覺得有些眼熟。


    「不然還能去幹什麽?」


    老人迴得毫不介懷。


    貓貓也覺得自己問了句廢話。但她看過村子裏的田地,有了一項發現。


    「隻是覺得一般的農活不會把衣服弄得這麽髒。」


    在現在這個時期,照料麥子並不會把衣服弄得這麽髒。田裏的土是幹的,除非耕作的是濕土,否則泥土不會這樣黏在身上。


    「請問是否曾有一位名叫陸孫的先生來過這兒?」


    「……喔,你們跟那小夥子認識啊。」


    老人眨眨隻剩一隻的眼睛,然後打開了跟破木屋沒兩樣的家門。


    「你們先進來吧。我可以請你們喝點山羊奶。」


    老人把鋤頭靠在牆邊,請貓貓等人進屋。


    名喚念真的老人的住處,無論外觀或內部陳設都隻能用簡樸二字形容。


    (跟我家差不多。)


    這屋子跟貓貓位於煙花巷一區的破房子很像。屋裏隻有爐灶、床鋪與粗製濫造的桌椅,再來也就隻有營生工具了。如同貓貓家中什麽都和藥有關,念真家中放的也盡是些農具。


    (光看屋子會覺得是個克勤克儉的人。)


    但那一身傷疤怎麽看都不像普通老百姓。


    椅子有三把,隻有念真一個人站著,把山羊奶倒進缺角的碗。家鴨在小玄關裏啄地麵,看來是有穀子掉在地上。


    「是有個名叫陸孫的男人來過這兒。差不多十天前吧。」


    正好就在貓貓於西都見到他的前一天。


    「請問他來這裏有什麽事?」


    本來想請馬閃或羅半他哥代為詢問,但陸孫這個名字是貓貓提的,於是貓貓自己開口。


    「也沒做什麽,隻有讓他拿著鋤頭耕了一下田。」


    「耕田?是替春播做準備嗎?」


    貓貓聽過麥子這種作物可二季耕種。分別是冬季播種,春季或初夏收獲,以及春季播種秋季收獲。


    「不是。春播也要做,但我讓他做的不是那個。」


    念真把山羊奶放在桌上,請貓貓等人喝。馬閃喝不慣這種飲料,神情有點複雜,貓貓則是心懷感謝地拿來潤喉。溫溫的但沒放什麽怪東西,就隻是普通的山羊奶。


    「要講得更好聽些,就是請他幫忙做了一下祭祀之事。」


    「祭祀?」


    貓貓偏著頭。羅半他哥與馬閃也都沒聽懂,麵麵相覷。


    「是為了慶祝豐收或類似的祭祀嗎?」


    「不是慶祝豐收,說成驅除歉收的災禍比較正確。」


    「……抱歉,這對我們來說有些難懂。可否請您解釋得再清楚一點?」


    對於貓貓的懇求,念真吐著舌頭坐到了床上。舉手投足都流露出缺乏教養的調調。


    「沒什麽,你們就陪我這老頭聊聊吧。村裏人都懶得理我。」


    「老人家,我們沒有那種閑工夫。」


    馬閃火氣有點大。


    「喔,是嗎?」


    念真倒頭就躺到了床上。


    貓貓從椅子上站起來,阻止馬閃。


    「真抱歉,請您繼續說。」


    貓貓低頭賠不是。道歉不用錢,與其讓他在這裏鬧別扭,她寧可賠罪了事。


    「哼——這我得想想了。」


    念真的講話口氣與其說是逗他們玩,更像是以欺侮人為樂。


    「我沒興致了,還是算了吧。」


    「你這什麽態度!」


    馬閃想上前罵人,但貓貓打斷他。羅半他哥可能是不常跟人起爭執的關係,選擇當個旁觀者。


    (拜托不要因為血氣方剛就動手啊。)


    她知道馬閃本領高強,也不認為他會敗給這老人,隻是——


    (這種個性的人,性子常常都沒來由地頑固。)


    縱然馬閃實力上比他強,他也有可能打死不肯認輸——變得像貝殼一樣三緘其口。


    (那就傷腦筋了。)


    隻是,她感覺念真那樣說隻是想逗逗他們。如同她一提起陸孫,老人就請他們進家門一樣,也許他心裏其實有話想講。


    「要我們怎麽做,您才願意開口呢?」


    貓貓始終放低姿態。


    「……我想想。那這樣吧,跟我玩個猜謎如何?」


    「猜謎?要猜什麽呢?」


    「很簡單。隻要猜得到我是什麽人就行了。」


    (不懂什麽意思。)


    馬閃與羅半他哥再次麵麵相覷。家鴨代替馬閃跑去啄老人的腳。


    「那麽,我……」


    馬閃舉手準備迴答,但念真揮揮少了根手指的手。


    「我是問那邊那個小丫頭,沒在問你這臭小子。」


    「臭、臭小子……」


    馬閃竭力克製脾氣。這個相貌稚嫩的武官,看在一個渾身舊傷的老人眼裏自然跟個臭小子無異。


    迴到正題,既然隻有貓貓有權作答,該怎麽迴答才對?


    (念真……隻有名字取得別出心裁。)


    意思就是深念真相。


    (但願人如其名,講話別虛實穿插就好。)


    貓貓一一檢視他說過的話。


    念真曾把自己說成「蝗蟲」。那對農民而言是一種棘手的害蟲。


    (意思是會啃食破壞農作物?)


    念真沒了食指,也沒了左眼。


    (以農民來說身上有太多傷疤。但是未曾投身軍旅。)


    最起碼應該有跟人廝殺過。而且傷疤看起來像是身經百戰。


    (沒了手指就拿不了武器。特別是弓箭之類……)


    無意間,貓貓想起昨日襲擊他們的盜賊們。那些手臂被折成一截一截的人,不知如今是否已經交給衙役了。


    (燒殺擄掠判的是絞刑,最起碼也是肉刑……)


    而念真說過,他請陸孫幫忙的是祭祀之事。


    「……念真大伯。」


    「什麽事?」


    念真一副猜得中算你厲害的態度。


    題外話,羅半他哥一直用一種憤慨的神情瞪著貓貓。也許是貓貓用名字唿喚一個才剛認識的老人,讓他不高興了吧。


    (現在誰跟你計較這個啊。)


    貓貓大吸一口氣吐出來。


    「您是牲禮嗎?」


    貓貓的迴答讓旁人都僵住了。


    「這答案什麽意思啊!」


    馬閃駁斥貓貓。


    「您不知道嗎?就是活人獻祭的意思。」


    「這我曉得。我是說這個老人怎麽會是牲禮?他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講到牲禮,一般都是要被宰殺的。


    可是,貓貓覺得這個答案最貼切。


    「我也不知該如何解釋才好。」


    貓貓看著念真。老人臉上與馬閃的反應不同,露出某種欣然接受的表情。


    「是嗎?是這樣啊。牲禮……原來我成了供品了。」


    念真長籲一口氣,接著眯起了隻剩一隻的眼睛。


    「你們三個,可願意聽一個頑劣之徒聊聊往事?」


    講話語氣輕鬆,但念真那獨眼的深處,彷佛藏有沉重的情感。


    「有勞老先生了。」


    這次羅半他哥與馬閃也都低頭請求,以免再惹惱他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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