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覺得之前好像在哪兒看過這種場麵。)


    貓貓看著戲台上吸引眾多群眾圍觀的二人。是壬氏與單片眼鏡老賊,中間隔著一個棋盤。


    上迴是貓貓與怪人麵對麵,下的是將棋。貓貓與怪人的五迴合比賽,最後由貓貓耍詐獲勝。但是——


    (我看贏不了。)


    既然如此,也許壬氏隻是純粹想與怪人下棋。


    但若是那樣,付錢就行了。


    這樣想來,也許至少他想要的不是指導棋,而是采取對決的形式。


    直到方才,怪人周圍都還有幾名弈棋對手,但壬氏一來,那些人就識相地全離席了。


    不知是從哪裏聽來的,戲場外頭聚集了一些人探頭探腦。他們似乎很想進來,無奈先前在附近閑晃的幾名不當值的武官守住了門口,讓他們一臉不甘心。


    (真能招攬顧客。)


    這應該就是今日的最後一場棋賽了。


    貓貓一邊遠遠旁觀,一邊在櫃台座位忙著數甜饅頭。現在就算有人來也不能對弈了,所以她已經開始收拾東西。餘存的糕點就帶迴尚藥局當點心吧,剩下了就太浪費了。


    「不好意思。」


    高處傳來一個聲音。她抬頭一看,是一位眼神銳利的女子。


    「今日已經結束了。」


    貓貓擅自幫人家關門打烊。但來者似乎不是來參加大賽的,女子身旁有張熟悉的麵孔。


    「這位是馬侍衛的熟人嗎?」


    「她是我姊。」


    馬閃粗魯地一說。女子把他的頭往下按。


    (啊,發出好大的「砰」一聲。)


    馬閃的額頭撞上了桌角。聲音大到就算撞腫了也不奇怪。


    「舍弟受你照顧了。小女子名叫麻美。」


    女子微微一笑,卻讓人聯想到猛禽一類。再怎麽裝也沒用,剛才的動作已經徹底顯示了她的性情。既然說是馬閃的姊姊,那應該是高順的女兒了,不過就跟聽說過的一樣,性情似乎與外貌一樣剽悍。


    (就是那個傳聞中沒把親爹放在眼裏的姊姊啊。)


    女子既不像馬閃也不像高順,一定是像到母親了。


    「我把月君托我的東西送來了。」


    麻美輕輕地把布包交給貓貓。裏頭飄出一股甜香味。


    (哦!這是……)


    鑽進鼻腔的香味令人心癢難耐。貓貓雖嗜吃鹹食,但這種香味會讓她食指大動。


    壬氏方才說過晚點會有人送糕點來,原來說的是這兩人。


    貓貓看看麻美。既然有馬閃在,又說這是他姊姊,想必沒有問題,但她出於職分,不禁想到就這樣拿給壬氏吃不知妥不妥當。


    「為防萬一,可以讓小女子確認一下裏頭的東西嗎?」


    (絕不是因為我想嚐嚐味道。)


    是不得已才伸手的。


    「要試毒的話請吧。這是水蓮嬤嬤費盡苦心做的,我保證一定好吃。」


    既然是水蓮做的一定不會出錯。那位不好惹的大娘廚藝十分了得。


    「失禮了。」


    貓貓打開布包。裏頭是一塊塊掌心大小的烘焙點心,分別用油紙包著。貓貓拿出其中一塊。


    除去油紙後,芬芳的香味更是濃鬱。有種濃鬱的酥香與果香。


    糕點本身質地鬆軟,一使力就會壓扁。這種點心不像月餅那樣細密飽滿,吃了不會感覺飽脹。


    「!唔。」


    貓貓驚奇地直眨眼睛。貓貓雖比較喜愛鹹食,但也吃得出甜食的好壞。這糕點不但柔軟,而且整體濕潤入味,葡萄乾的風味與核桃的口感令人愛不釋口。


    最厲害的是還加了某種提味秘方。


    貓貓險些伸手再拿一個,趕緊搖搖頭勸阻自己。


    「真不愧是水蓮嬤嬤。竊以為縱然是宮廷禦廚,也不見得能做出如此精致的美點吧?」


    就連在嬪妃茶會或綠青館試毒、試吃養大了胃口的貓貓都不禁讚歎了。無論獻給誰吃都擺得上台麵。


    「是呀,我也冒昧拿到了一些。孩子們也高興得不得了。」


    麻美有些自豪地笑著。


    「是很美味沒錯。但有你們說的這麽厲害嗎?」


    「不懂得吃就少說兩句。」


    「馬侍衛似乎不太懂得品嚐美食呢。」


    被兩人這樣說,馬閃露出不大高興的神情。


    「那麽,請送去給壬總管吧。」


    貓貓盡可能不想接近怪人,因此本想交給麻美去做——


    「我是個外人,不能上去戲台。還請姑娘將這送過去吧。」


    「馬侍衛呢?」


    她想那壬氏的隨侍總行了吧,於是推托給馬閃。


    「那就我去——」


    馬閃又被麻美按住了腦袋,發出一聲悶響。這下是第二個腫包了。


    「還是你去吧。壬總管是這麽托付我的。」


    「……是。」


    貓貓不情不願地拿個盤子,把糕點裝好,放到托盤上端去戲台。


    她從圍觀的群眾中間擠過去,看到戲台上除了壬氏與老家夥之外,另有兩人。一個是羅半,他不像貓貓,似乎對圍棋有所涉獵,一邊把眼鏡往上推一邊瞪著棋盤。另一人是個陌生男子,初入老境,穿著打扮整齊挺拔。從穿著看得出是顯貴之人,但給人的感覺不像官僚。


    (像是文人雅士。)


    散發出某種絕世出塵的氣質。


    戲台周圍有不當值的武官圍繞著做警備。大概是在預防周圍的觀眾妨礙棋賽。


    貓貓找一名像是武官的男子說話,請他叫羅半過來。


    「有事找我?」


    「我把壬總管的糕點端來了。話說迴來,目前狀況怎樣?」


    從遠處看不出來。更何況她看了也看不懂局勢勝負。


    「還很難說。壬總管照定式下,局勢發展不壞。況且下的又是黑子無貼目,照理來講應該占優勢。但是——」


    「但是?」


    總覺得聽起來像站在壬氏那邊。


    「義父真正的可怕是在進入中盤時。他會冷不防地出招,而且常有些定式以外的下法。不管有沒有貼目,都會一口氣顛覆局勢。」


    貓貓好像可以理解。怪人軍師的厲害不在於知悉多少戰法,而是屬於隨心所欲地行動,卻不知怎地總能做出正確決策的那類人。


    「隻是……」


    羅半歪了歪頭。


    「總感覺義父出招的時機比平時慢。」


    「是喔。」


    貓貓不感興趣。誰贏都跟她無關,但壬氏贏了比較有趣。周遭觀眾必定也覺得挑戰者得勝比較有看頭吧。


    隻是貓貓在意的是,她仍然不懂壬氏是抱著什麽打算,這時才會來比這一局。


    「那邊那人是誰?」


    「那位人士是棋聖,也是皇上的棋師。」


    記得別人都說,那人是目前舉國上下唯一比怪人厲害的棋手。


    「總之你把這拿去吧。」


    貓貓想把糕點塞給羅半,但他不肯拿。


    「人家拜托的是你,你得自己端過去。就放在台上空著的地方吧。別放在棋罐附近,抓棋子時會錯抓到點心。」


    「……好啦。」


    貓貓臭著臉走上戲台。


    雖然旁人似乎都在注意她,但她端著糕點托盤,因此眾人隻當她是個奉茶侍女。隻是怪人看了她一眼,咧嘴露出看了就惡心的笑臉,她視若無睹。


    (還叫我放在空著的地方……)


    根本沒位子。戲台上有棋盤,雙方慣用手的旁邊擺著棋罐。壬氏的在右邊,怪人的在左邊。兩人的棋罐都位在同一邊,所以糕點應該放在怪人的右手邊,也就是壬氏的左手邊,然而——


    那兒擺著堆滿一大盤子的甜饅頭與月餅。連壬氏放點心的位置都被占據了。


    「……」


    就算把點心盤往旁推開,也還是塞不下一個盤子。


    貓貓不得已,隻好把盤子放在棋罐那邊的空位。為了不讓他們拿棋子時抓錯,貓貓把盤子放在中間的空位——


    但才一放下去,一隻手就伸了過來。那手就這樣轉向胡碴沒剃乾淨的嘴巴,被一口吸了進去。


    「……」


    隻能說傻眼到極點。怪人軍師一臉若無其事地把壬氏的糕點吃了。


    他咀嚼一番之後咽下,然後舔掉沾在指尖上的油。


    怪人用一副還想再吃的臉看著貓貓,但她又能怎樣?


    「貓貓。」


    壬氏在叫她。


    怪人軍師的神情霎時變得嚴峻起來。


    最近壬氏總算會叫她的名字了,但總覺得怪怪的。


    「麻煩再補些點心。」


    「……是。」


    貓貓心想再補還不就是被怪人吃掉,於是決定把所有糕點全部裝盤。本來覺得如果有剩的話想再吃一個,但也無可奈何。但願水蓮願意教她點心的烘焙法。


    她一邊希望棋賽早點結束,一邊走下戲台。


    比起戲場之中熱鬧滾滾,外頭變得清靜多了。


    太陽一下山天色就暗了下來,空氣變得冰冷。參賽者已經把棋盤都收了,周圍的地攤也收攤了。


    隻剩戲場裏氣氛依然熱烈,而且僅剩壬氏與怪人一對一單挑。


    (大家該不會是下了賭注吧?)


    早知道有下注,貓貓也想拿點小錢押在壬氏這匹黑馬上。


    馬閃與麻美這對姊弟,直到方才明明都還混雜於觀眾之中,不知不覺間卻隻剩下弟弟。說是麻美家中還有孩子等著娘,所以先迴去了。


    姚兒她們似乎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在看棋賽。燕燕兩眼閃閃發亮。


    看到眾人如此沉迷於自己不感興趣的事物,貓貓覺得自己完全被屏除在外了。


    眾人屏氣凝神地看得目不轉睛,忽然發出了大聲歡唿。


    (對弈對完了?)


    既然結束了就早早打道迴府吧。貓貓走向戲台——


    卻發現兩人仍然坐著不動。


    貓貓環顧四周,然後走到姚兒她們身邊。


    「對弈結束了嗎?」


    「還沒。」


    姚兒迴答。


    「是呀。不過可能要投子了。」


    燕燕指指戲場的牆壁。牆上貼著一大張紙,畫著圍棋棋盤的格子。羅半手拿毛筆,從旁畫上棋子。


    這麽做大概是方便一些站太遠看不清楚的人。那家夥就隻有這種地方想得格外周到。


    「是挑戰者輸了嗎?」


    「……不,也許會是月君得勝。」


    燕燕搖搖頭。語氣聽來有些惱恨,想必是因為燕燕曾因壬氏的關係而被迫與姚兒分離。她在這社稷當中是罕見地排斥壬氏,卻與政治不相關的人。


    「方才那一步,我想羅漢大人犯下了致命的失敗。」


    燕燕的語氣就像是不敢置信。雖然聽到了刺耳難聽的名字,但貓貓忍了下來。


    「致命的?」


    「羅漢大人原本就是個常用驚險戰術的棋手。換個說法,就像是走危橋以將路程縮至最短。因此在輸的時候從來不是死戰之下不敵對手,而是走了從危橋上踏空,無法挽迴的一步棋。」


    「……貓貓,你懂嗎?」


    「一點也不懂。」


    姚兒似乎也對圍棋沒太大興趣。不過她對壬氏的長相倒挺有興趣的,一邊微微染紅了臉頰,還一邊否定著說:「不成,不成不成。」看來她目前想以職務為重。


    燕燕的表情變得愈發憎惡起壬氏來。


    「講得簡單點,就是羅漢大人自尋毀滅了。」


    「啊!這就好懂了。」


    自尋毀滅很像是怪人軍師會做的事。


    「總而言之,現在想顛覆局勢,就非得采用更加犀利而危險的走法才行——但羅漢大人今日像是身體抱恙。」


    「……」


    燕燕說得對。怪人軍師臉色很糟,而且似乎昏昏欲睡。


    「畢竟他最近做起事來好像罕見地賣力。」


    為了舉辦圍棋大賽,壬氏似乎丟給了他相當多的公務。


    「而且睡眠也好像比平時縮短了許多。」


    但也睡得跟常人一樣多就是了。不過貓貓好像也跟連日熬夜的壬氏說過幾次,睡眠不足會間接導致判斷力的降低。


    「他從昨日開始,就連續不間斷地一直下棋。」


    有時還得下三人圍棋,或是四人圍棋。思考量一增加就會使得頭腦疲憊。


    再加上……


    「那個糕點可能也是個原因。」


    貓貓想起麻美帶來的糕點。那糕點質地柔軟濕潤,加了風味強烈的果乾,美味無比。


    不怎麽愛吃甜食的貓貓之所以覺得美味可口,理由是——


    (可能加了較烈的蒸餾酒提味。)


    酥香當中混雜了一絲酒香。烘烤的過程中會使得大部分的酒精揮發掉,但滲入果子裏的部分還在。


    不勝酒力的怪人軍師吃了,即使不至於醉倒,但或許還是會有酒意。


    (……那個男的……)


    莫非這就是他的目的?


    這樣想來,就會聯想到其他方麵。


    『別放在棋罐附近。』


    羅半說那句話,難道是為了讓糕點擺在怪人軍師抓得到的地方?因為他知道照怪人軍師的性情,一定會想搶貓貓端去的點心。


    貓貓按住額頭。完完全全被利用了。雖然自己並不因此吃虧,但總覺得不甘心。


    (連羅半都被他拉攏了啊。)


    那男的生得一張姣好臉蛋,本性卻惡劣至此。不過羅半也差不多,到底要背叛幾次自家人才滿意?


    (不跟他們討個什麽藥材,這口氣咽不下去。)


    不過與此同時,她也更加好奇壬氏究竟為何如此想贏,以至於事前做了這麽多布局。


    假設與怪人軍師有關的話,她一瞬間有了個糟糕的猜測。


    (不會吧。)


    一定是為了其他理由,否則不至於波及旁人做到如此地步。


    她正在思索時,怪人軍師「丁」一聲放下棋子。


    (我看沒機會贏了。)


    四下開始彌漫一種難以言喻的氣氛。就在這時……


    戲場的門被人猛力打開來。一名初入老境的男子盛氣淩人,踩著重重的腳步聲走進來。


    門口的武官們想攔阻他,但被一把推開。


    「漢醫官,漢醫官可是在這!」


    初入老境的男子粗魯無禮地大叫。後頭並列著兩張眼熟的相同臉孔。


    「那是……」


    正是之前問過案子,荒淫無度的那三胞胎。


    「怎麽了嗎?」


    坐在戲台旁椅子上的阿爹站起來。阿爹拄著拐杖走去,但那人似乎嫌他慢,邁著大步推開觀眾,站到了阿爹麵前。


    貓貓想趕去阿爹身邊,但看到幾名武官就站在附近,便停下腳步。


    「這全是你害的。吾兒,吾兒啊!」


    「究竟是出了什麽事?」


    的確是缺了一個兒子。另外那一個是怎麽了?


    「你看這個。」


    初入老境的男子把布包放到桌上。打開一看——


    裏麵裝了兩根人類的手指。


    周圍群眾發出慘叫。


    「把我兒子找出來!若是害死了吾兒,這責任你承擔得起嗎!」


    男子一邊吼叫,一邊對阿爹頤指氣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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