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籬宮

    蘇紫墨趕到修籬宮的時候裏麵已經亂作了一團,啼哭聲斷斷續續的從寢宮的方向傳來,讓他越發的心煩意亂。

    兩年了,這個女人從他的身邊溜走,許下永不再見的誓言。此刻,在這個荒涼頹敗的園子裏他卻馬上要再度看見她,也許是今生最後一麵。

    修籬宮是荒院,卿西兮再如何巧手也不過是布置的雅致清淡,遠比不了各宮的繁華。他走進園子,走進寢宮,已然褪色的家具斑駁的矗立著,卻幹淨的一塵不染,眾人圍在床帳之前啼哭著,禦醫已然到來,也在床前忙碌著。

    他悄然的走近床榻,完全無視周圍眾人的行禮,鷹眸帶著琥珀的顏色此刻隻是定定地看著床上的那個人兒。

    青絲鋪滿素塌,一張小巧玲瓏的麵容此刻慘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往昔大而美麗的雙眸輕輕的閉著,長長的墨染般的睫毛柔順地垂下來,破舊卻幹淨整潔的被子掖在她的身下,整個人就像個紙片一樣,轉瞬間就會在眼前消失蹤影。他覺得自己的心竟疼了一下,就像八年前在徐州初見她一樣,他的心也輕輕地疼了一下。

    “情況如何了?”他忍下心裏的悸動,沉聲問道。

    “迴陛下,”禦醫白長軒上前一步迴道:“卿妃娘娘的毒已然解了,隻是鳳體一直衰弱,如若晚上不發高燒應該性命是無礙了。”

    聽到這句話,蘇紫墨的心才似乎踏實了一些,但卿西兮體質一直羸弱,能不能闖過這一關還是未知數。他走過去坐在床前,伸出手握住她蒼白冰涼的小手。床上的人卻全然沒有知覺。那小而冰涼的手靜靜的蜷在他的手心裏,柔若無骨,卻讓他的心忍受著煎熬。這個女人六年聖寵卻依然讓他看不透,她就像個迷一樣的誘惑著他。不管他如何寵她,她永遠都是疏離的清淡的,他似乎從來都捕捉不到她的神識,也觸摸不到她的心,但越是如此他的心越是為她而牽動。

    良久屋子裏一直沒有聲音,直到蘇紫墨問道:“卿妃如何會中毒?”

    管嶽才在人群中爬了出來,跪在蘇紫墨的麵前,哭著說:“皇上要給我家主子做主啊!”

    墨珂也忍不住哭了起來,這一哭,寢宮裏的眾人又都忍不住哭了起來。

    蘇紫墨皺眉說道:“別哭了,人又沒死,你們哭什麽?”他看向管嶽問道:“怎麽迴事?”

    管嶽從懷裏拿出一個小紙包,雙手遞上說:“這事要從梅妃娘娘死在修籬宮說起。皇後娘娘從竹韻房裏搜出這個,非說是毒死梅妃娘娘的毒藥煙籠紗,主子略懂醫理,識得這隻是尋常的毒物逆水寒,隻是宮門被封,無處訴說,又怕竹韻被冤枉,隻能以身試毒,說是死也要死的清白。皇上,給我家主子做主啊,主子中毒跟梅妃娘娘症狀完全不一樣啊。”

    蘇紫墨大怒,一腳踹開管嶽,喝道:“你家主子親身試藥,你們這群奴才在做什麽?”

    管嶽被蘇紫墨一腳踹在胸口,往後倒飛了幾步,一絲甜甜的鮮血順著唇角流了下來,他顧不得自己地疼痛,又往前爬了幾步說道:“主子說如果奴才們試藥死了,她定會被加上個殺人滅口的罪行啊,皇上。”

    蘇紫墨的心在這一刻擰到一起,他知道卿西兮這次真的是走投無路了才會出此下策,如果背了殺害梅妃的罪名,恐怕受牽連的不隻是她修籬宮,她的家族也會受到連累和株連,怕是自此與梅氏家族就會爭鬥不斷。她考慮的深遠,他明白。

    說著話間,皇後宮落雪也已經到了修籬宮。皇帝在怎樣震怒,可她終是這後宮之主,卿妃宮裏出事她斷沒有不來地道理,隻是她剛行到寢宮之外就聽到管嶽的言辭,瞬間冷汗就遍布了全身。卿西兮夠狠啊,居然拿自己的性命與她抗爭。她突然感覺有絲冷意,也更加深了卿西兮必除的心思。

    隻是眼下恐怕皇帝震怒她自己估計也因為卿西兮的置之死地而後生弄得麻煩纏身了,還好,還好她還沒有拿了竹韻的供詞,沒有搜臘梅宮,沒有弄出那封仿製的相邀信,不然她恐怕就是自己給自己做了個套子了。

    她下意識的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扶了扶規整的發髻,重重的“咳”了一聲,走進寢宮。迎麵而來的就是蘇紫墨盛怒的眼神。她努力穩住心神,說道:“妹妹怎麽樣了?一定要全力施救。”

    禦醫白長軒行禮道:“迴娘娘,隻要今晚不發高燒,卿妃娘娘應該就無大礙了。”

    宮落雪麵色略微好看了些,說道:“妹妹福大命大,一定會逃過此劫的。”

    蘇紫墨惡狠狠地看了宮落雪一眼,說道:“梅妃案子你暫時不用過問了,朕自會派人接手。”

    宮落雪大驚,連聲道:“皇上?皇上!”

    蘇紫墨沒有看她,而是把頭轉向崔潭道:“傳旨給內刑司,由鄯海全權負責。”

    “尊旨!”崔潭領旨下去。宮落雪心情頓時一團糟,如今內刑司牽涉進來恐怕她早前做的全都成了無用功。這鄯海是蘇紫墨的心腹,跟崔潭一樣對皇上忠心耿耿。鄯海是內刑司的主管,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但不論說什麽話,他隻聽蘇紫墨一個人的話,是有名的鬼見愁。蘇紫墨突然下令讓鄯海全權負責可見是動了真怒。宮落雪臉色有些蒼白,此刻她已無暇顧忌別人,自己自導自演的那出戲要如何收場才是當務之急。據說在鄯海手上從來還沒有人能鐵嘴鋼牙。她要如何才能讓自己全身而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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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已深,修籬宮裏靜謐下來。墨珂守在卿西兮的床榻之前,連眼睛都不敢眨,就怕眨眼間主子就會香消玉殘。

    禦醫們全都沒有離開,大家此刻都在寢宮的外廳裏歇息,蘇紫墨怕她情況有突變,把崔潭也留了下來。而他自己實在是還有事情需要處理先迴了勤政殿。皇後宮落雪也早早迴去了,她還有很多善後的事情要做,如何能在這裏呆得長久,更何況看著蘇紫墨如此在乎卿西兮,她的心裏早就打翻了醋壇子,麵上笑著心裏卻想衝過去補上一刀,卿西兮麵色慘白,像俱玩偶一樣躺在那裏,墨珂的眼淚總是止不住的淌下來。看著主子的樣子她的心裏就疼的難受,跟著主子快八年了,這八年主子從沒拿她當過奴婢,一直待她情同姊妹,她也早就想過,如若有一天主子沒了她定然是要跟了一起去的,在另外的世界陪著主子。如今看著主子受這麽大的折磨和煎熬,她就想狠狠扇自己幾個耳光,為什麽沒有攔住,為什麽試藥的不是她。

    她一邊哭一邊看著主子,卻發現主子的臉突然變得潮紅起來,伸手一摸發現身上竟然是滾燙滾燙的,發高燒了,墨珂一下子就懵了,想起禦醫的話,不由哭的更厲害了,“主子,主子!”

    裏麵的動靜驚動了外間,崔潭和禦醫們一下子都湧了進來,墨珂急道:“主子發燒了?怎麽辦?崔公公?”她無助的把目光投向崔潭。

    崔潭的心一直是吊著的,看皇上的意思對卿娘娘絲毫沒有忘情,如若卿妃真的不治而亡,怕是宮裏定會掀起一番腥風血雨吧。但他畢竟年齡要長些,經得事情要多些,他看著正在忙碌的禦醫們說道:“太醫們都在,定會全力救治。”然後轉身對門口當值的小太監說道:“快去迴稟陛下,說卿娘娘高燒了。”他不敢耽誤時間,主子脾氣暴戾,如若當真沒趕上看卿妃最後一麵,怕是他絕對擔當不起的。小太監領命急急的去了。

    卿西兮高燒了。迷迷糊糊的她像是在一團迷霧之中,四處都是濃霧,陰冷陰冷的,什麽都看不清。她的心紛亂焦急,好像是把什麽重要的東西弄丟了般。她揮舞著雙手想要撥開濃霧,但濃霧卻在她的指尖流動。她的心越發驚慌,拚命想喊叫,可是卻發不出一絲的聲音,眼淚順著麵頰滑落下來。

    直到一雙溫潤的手握住她的,直到她接觸到那彎新月般的眼眸,她的心才漸漸安靜下來,她依靠在他的臂彎裏,感覺幸福滿滿的溢來。她好想就這樣死去,死在他的懷抱裏。可是他卻最終推開了她,她在他的眼眸裏看到了悲傷,是的,是悲傷,原來他也會悲傷,原來離開她他也會悲傷,那為什麽要放手呢,為什麽?沒等她問出為什麽,他又突然放開手,他的聲音虛無縹緲,“你一定要好好的活著,好好的活著。”他讓她好好的活著,他卻不知道活著需要多大的勇氣。她揮舞著雙臂找尋著他溫暖的雙手,終於,終於她找到了,溫厚結實的大手緊緊的包裹住她的,她一陣狂喜,猛的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卻是一雙鷹般銳利的眸子,隻是此刻裏麵盛滿了濃濃的擔憂。

    卿西兮醒來了,在身邊忙碌了半夜的太醫們終於長出了一口氣,如若卿妃娘娘不治身亡,他們還真不敢保證自己能不能活著走出修籬宮,墨珂在一旁已淚流成河,隻是礙著皇上在一旁才沒敢撲過來狂哭。蘇紫墨的心此刻也才突然落迴原位。

    太醫迴道:“陛下,娘娘燒已經退了,性命沒有大礙了,但卻需要好生休養。娘娘體質弱,這兩年似乎更有營養不良的傾向。”

    蘇紫墨默默地看著她,眉頭一直輕輕的皺著,看著她清瘦的麵龐,真不知道這兩年她是怎麽過的。看著看著就又突然有些生氣,這個女人倒是知不知道好好愛惜自己。

    卿西兮狂喜著睜開眼睛,卻發現身邊並不是自己日夜思念之人,本就無神的雙睛此刻更顯得空洞,她沒有說話,而是又輕輕閉上了眼睛,唇角輕輕逸出一絲輕輕的歎息。她動了動自己被蘇紫墨握著的手,卻隻招來蘇紫墨更緊地盈握,她覺得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走了一般,掙了兩下沒有掙開也就由著他了。

    蘇紫墨皺眉,沉聲道:“傳朕旨意,卿妃移駕驚鴻院。”

    “皇上娘娘剛剛脫離危險,不可移動不能見風啊!”太醫急急阻攔。

    蘇紫墨陰陰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朕不管,不管你們想什麽辦法,不能讓卿妃有一點的閃失,不然拿你們試問!”他一刻也看不下去這破敗的庭院。

    太醫們也都老實的閉上的嘴,從卿妃娘娘高燒,皇上麵色煞白火急火燎的衝過來,他們就已經知道卿妃娘娘雖然失寵兩年,隻是這會不但聖寵絲毫未減,怕是以後會更盛吧。

    卿西兮手指輕輕動了動,想要把手抽出來,蘇紫墨倔強地握得更緊了。他低頭看著她。麵色已然慘白,一雙墨染的大眼睛此刻勉強睜開裏麵卻沒有半點的神彩,整個人像一隻紙鷲,似乎隨時都會飛掉一般。

    他的心酸酸的,過了良久才慢慢平靜下來。他緩緩地說道:“著人打掃驚鴻院,卿妃一月後移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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