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有你為伴,不懼流光

    明窗延靜書,默坐消塵緣;

    即將無限意,寓此一炷煙。

    當時戒定慧,妙供均人天;

    我豈不清友,於今心醒然。

    爐煙嫋孤碧,雲縷霏數千;

    悠然淩空去,縹緲隨風還。

    世事有過現,熏性無變遷;

    應是水中月,波定還自圓。

    ——宋·陳去非《焚香》

    一

    香,有一種安靜的味道,霧氣繚繞間,好像鎖定了人生流動,那一抹淡淡沁人的味道,卻又成全了內心深處對高貴和潔淨的向往。

    女子無聊,才子讀書,都會在身邊焚香相伴,那細細的煙霧和味道,充盈著略微寂寞和清冷的房間。

    李賀:

    嫋嫋沉水煙,烏啼夜闌景。

    曲沼芙蓉波,腰圍白玉冷。

    等人的間隙,焚了香,仿佛給無聊又焦急的等待加了一個頓號,讓不安的心緒先靜下來,停一會兒。

    古人對香的迷戀,漸漸形成獨特的文化,閨房裏香霧繚繞,書房中也沉香細細,人們的生活離不開香。

    納蘭的《四時無題詩》:

    金鴨香輕護綺欞,春衫一色颺蜻蜓。

    偶因失睡嬌無力,斜倚熏籠看畫屏。

    嬌弱慵懶的女子,困倦,無聊,懶懶的,依著熏籠,目光渙散。

    熏籠是室內用來熏香的,古時大戶人家的閨房,熏籠是必備日用品之一。熏籠裏,常年燃著香,香霧細細繚繞,盈滿居室,女子在這小小的室內睡覺,化妝,走動,發呆,走到哪裏,香氣就跟到哪裏,像一個調皮的孩子,也像一個忠實的伴侶——角角落落不離不棄。

    女人與香,如白雪梅花,如杏花微雨,如江南水墨,亦如藍天白雲。

    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含香的女子,嫋嫋聘婷,男人於是,欲罷,不能。

    《古詩十九首》:馨香盈懷袖,路遠莫致之。

    花香染了衣袖,衣袖也是香的,忽然傷感是因為,丈夫在遠處,無法嗅到她的馨香,深為遺憾。

    不止是被愛人欣賞,還有分享的意思。

    清魏子安《花月痕》第三十一迴:從此綠鬢視草,紅袖添香,眷屬疑仙,文章華國。

    紅袖添香夜讀書,是男人的夢想。

    清代女詩人席佩蘭《天真閣集·壽簡齋先生》詩:綠衣捧硯催題卷,紅袖添香伴讀書。

    紅袖是美女,添香,便是焚香了。

    明代佚名畫家作品《千秋絕豔》中,有鶯鶯燒夜香。畫麵上,崔鶯鶯立在一座高香幾前,幾上放著香匙與香箸香瓶,以及一隻小香爐。右手這捧著香盒,左手剛剛從香盒裏拿出一顆小小的香丸,將要放入香爐中。

    古人離不開香,但是焚香的過程很繁瑣,需要女性的細心耐心和輕巧。所以,盡管整個上流社會都焚香為樂,和凝《山花子》描寫一位女性:

    銀字笙寒調正長,水紋簟冷畫屏涼。玉腕重,金扼臂,澹梳妝。

    幾度試香纖手暖,一迴嚐酒絳唇光。佯弄紅絲蠅拂子,打檀郎。

    焚香,並不是把香丸、香餅直接加以焚燒。讓香丸、香餅發香,需借助炭火之力。古人追求焚香的境界,是盡量少煙,讓香味低迴而悠長持久。香爐中的炭火要盡量燃得慢,火勢低微而久久不滅。要先把特製的小塊炭墼燒透,放在香爐中,然後用特製的細香灰把炭墼填埋起來。再在香灰中戳些孔眼,以便炭墼能夠接觸到氧氣,不至於因缺氧而熄滅。在香灰上放上瓷、雲母、金錢、銀葉、砂片等薄而硬的隔火,小小的香丸、香餅,是放在這隔火板上,借著灰下炭墼的微火烤焙,緩緩將香芬發揮出來。實際上,是將香置於小小的隔火片上,慢慢烤出香氣。

    李漁甚至認為:此非僮仆之事,皆必主人自為之。

    香烤上之後,也不算完成任務,要不停地觀察,用手試探,憑手感判斷香煙是否熱烈,如果熱烈的話,香味會散漫並很快燃盡。所以,女子在喝酒聊天的過程中,要不斷地伸手試香。閨房的旖旎溫馨,通過添香試香盡顯。

    無論是添香還是試香的女子,都要有閑閑的氣質,要是文雅的女子,最好精通琴棋書畫,容貌清麗,性格溫柔沉靜。不用為生計煩心,不用去管紅塵瑣碎,心裏夢裏,隻有情和眼前這個男人。願為男人添香伴讀,一卷書一盞燈,男子看書,女子看男人,這是男人自古的臆想。

    二

    香文化源遠流長,早在屈原的時代,人們就喜歡佩戴各種香味植物增添香氣,一個人的香,是和他的氣質、內涵、魅力聯係在一起的。

    《新纂香譜》說,戰國以後,人們逐漸將芳香的植物從野生狀態移種到園圃中栽培,方便了對香料的利用。

    《禮記》: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口味也。

    對香味的追求,是人們從溫飽愉悅轉向精神愉悅的過程。

    蘇軾寫過《沉香石》:

    壁立孤峰倚硯長,共疑沉水得頑蒼。

    欲隨楚客紉蘭佩,誰信吳兒是木腸。

    山下曾逢化鬆石,玉中還有辟邪香。

    早知百和俱灰燼,未信人言弱勝強。

    蘇軾講的是沉香,沉香又叫蓬萊香,一開始與木相連。香體堅硬並有光澤,香氣清而長。

    按香的製作分類,除沉香外,還有棒香、線香、盤香、丸香、塗香、熏香末香、線香、瓣香、盤香等。

    按照類型分類,有天然香料、合成香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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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香文化的興起,香器也逐漸流行。

    王安石《春夜》:

    金爐香燼漏聲殘,剪剪輕風陣陣寒。

    春色惱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欄杆。

    詩人描述的焚香用具是金香爐。

    李清照《孤雁兒》:沉香斷續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

    香盡了,火滅了,玉香爐涼下來了。這裏用的,是玉爐。

    所有的事物,到了女子這裏,都會更加精致化,香器也是如此,手爐、熏籠、臥爐、香盒、香箸、香匙、香囊……

    對香癡迷,燃香、賞香、聽香、品香,宋代著名詩人黃庭堅在品香的過程中發明了《品香十德》:感格鬼神、清淨身心、能拂汙穢、能覺睡眠、靜中成友、塵裏偷閑、多而不厭、寡而為足、久藏不朽、常用無礙。

    冒辟疆在《影梅庵憶語》中寫他和董小宛,為了品香,曾經整夜不睡:

    姬每與餘靜坐香閣,細晶茗香。宮香諸品淫,沉水香俗。俗人以沉香著火上,煙撲油膩,頃刻而滅。無論香之性情未出,即著懷袖皆帶焦腥。沉香堅致而紋橫者,謂之:橫隔沉,即四種沉香內革沉橫紋者是也,其香特妙。又有沉水結而未成,如小笠大菌,名:蓬來香。餘多蓄之,每慢火隔砂,使不見煙,則閣中皆如風過伽楠,露沃薔薇,熱磨琥珀,酒傾犀斝之味……

    品香和品茶一樣,是古文化之雅趣,茶之妙,要三兩知己,香之妙,卻是萬籟之夜,至愛之人最佳,當香氣嫋嫋上升、四散,二人靜坐,心思卻在下沉,唯剩最純澈的情感,這一刻,凡俗漸遠,這一刻,瑣碎不在。這一刻,隻有心和心的相與,香與空氣的纏綿,這一刻幹淨,溫暖。

    女兒喜歡香,花香伴隨著香閨,香料便派上了用場,如女兒繚繞纏綿的心事,年年月月,總沒有絕處。

    三

    香是精致生活不可缺少的情趣。

    古人不但在房間裏焚香,在身上佩戴香囊,女子,還要用香料熏衣服、被子。

    熏衣,一為香味,二為祛蚊蟲。

    花蕊夫人的《宮詞》:

    宮女熏香進禦衣,殿門開鎖請金匙。

    朝陽初上黃金屋,禁夜春深晝漏遲。

    窗窗戶戶院相當,總有珠簾玳瑁床。

    雖道君王不來宿,帳中長是炷牙香。

    一大早,就有專門負責熏衣的宮女們,打開宮門,將熏好的衣服準備好,等待宮妃起床。而內宮深處,無論有多麽寂寞空冷,香爐寶篆中,亦是長期繚繞著上好的香。

    古代富貴人家,都有用香熏衣的習慣,斜倚熏籠坐到明中的熏籠,便是用來熏衣和熏被子。

    熏籠是覆蓋在香爐上的搭衣服和被子的工具,最常見的造型就是大肚,帶鐵把或者銅鉤。

    晏殊《浣溪沙》:

    宿酒才醒厭玉卮。水沈香冷懶熏衣。早梅先綻日邊枝。

    寒雪寂寥初散後,春風悠揚欲來時。小屏閑放畫簾垂。

    宿醉醒來,懶懶地躺在床上,想要熏了衣服出去,又不願意動,就那麽歪著,看窗外開了一枝梅,冰雪世界很寥落。

    《韓非子·外儲說左上》所雲:薰以桂椒,就是指這種原始的熏香。香爐中燃著香,外麵罩上熏籠,將要熏的衣服或者被子搭在熏籠上麵,先將熏籠內置熱水濕衣,衣服濡濕之後,移去熱水,再經香氣熏染,浸入,第二天穿上身,幽香淡雅。和現在的香水是一個道理。

    《陳氏香譜》寫香熏衣:凡欲熏衣,置熱湯於籠下,衣覆其上,使之沾潤,取去,別以爐。《備急千金要方》卷六《七竅病·口病》,介紹熏衣香方,也強調:以微火燒之,以盆水內籠下,以殺火氣,不爾,必有焦氣也。

    在熏籠下放一盆水,增加濕潤度,可以避免衣服染上煙火的焦味。

    範靜妻沈氏《詠五彩竹火籠》詩:

    可憐潤霜質,纖剖複毫分。

    織作迴風縷,製為縈綺文。

    含芳出珠被,耀彩接湘裙。

    徒嗟今麗飾,豈念昔淩雲。

    這說明,熏籠是用竹子編的,由美麗而纖細的花紋織就,很精巧,放在房間裏就像一件藝術品。冬天,將熏籠扣在香爐上,可以防止煙灰飛起來,其餘時間,又可以熏衣服和被褥,十分方便簡單。

    毛滂也有《浣溪沙》寫女子熏衣:

    晚色寒清入四簷。梧桐冷碧到疏簾。小花未了燭花偏。

    瑤甕孛堆春這裏,錦屏屈曲夢誰邊。熏籠香暖索衣添。

    宋楊無咎《柳梢青》,則講了臨睡前熏被褥的情況:

    小閣深沉,酒醺香暖,容易眠熟。

    夢入仙源,桃紅似火,李瑩如玉。

    覺來幾許悲涼,記永夜、傳杯換燭。

    繡被熏香,寶釵落枕,同論心曲。

    朱門繡戶的千金小姐們,得了上好的香料,熏了屋子,熏了衣服,安寢之前,又細心熏了被褥,甚至在床帳的四角,也掛上香囊。

    後宮裏,得到寵愛的女子,叫椒房之寵——建築的時候,把沉香研成粉末,與油漆相拌,塗在想要建築物散發香味的部位上……新宅成,沉香和紅粉和泥壁,開門則香氣蓬勃。

    漢代,有資格住椒房的女子,非皇後莫屬,後來皇帝也會給寵愛的妃子椒房之寵。

    她們的生活,沉浸在幽幽的香氣中,情在,香隨,身心俱是飛揚的。

    繡閣深宮,精美的熏籠壓住香爐,暖氣、香氣,充盈著一個又一個夜晚,打發了無數漫漫長夜。

    瑪麗蓮·夢露說,我隻穿一滴第五大道睡覺。女人香,是女子的自珍自憐,也是男人畢生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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