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反複思考，下午我還是忍不住買了點東西去了河西，去年過年我是同汪霞一起過的，今年過年我就算不同她一起過，至少也得買點東西表示一下吧？也不是因為孝順，而我是自己太無聊了，我想同汪霞隨便聊幾句總比一個人百無聊奈關在屋裏好。嚴格說來，我是想找件事做，以填充空虛給內心帶來的無休止的恐慌感。
我沒見著汪霞。我一進紡織廠就覺得這裏的氣氛不對，我感覺有條子在汪霞的住處附近埋伏。盡管我還沒看見設伏的人，但我似乎能嗅出他們的存在。我隻好裝著像過路人那樣，匆匆從汪霞的住處走過。我在河灘上坐了一個小時，然後提著東西又去了紡織廠。可還是不行，我一進紡織廠，心裏就莫名其妙亂得慌，我的直覺告訴我不能魯莽行事。我若邁進汪霞的家門，無異於自投羅網。我突然抬頭朝對麵的窗戶望去，就看見一個人正拿著望遠鏡朝這邊看。好家夥，果然在這裏設伏了。我估計他們隻等我一進汪霞家門，就會來一個甕中捉鱉。奶奶的，老子偏不信這個邪！憑經驗，汪霞這種火爆的性格不可能會讓條子在家裏設伏，而隻要條子沒埋伏在汪霞家裏，他們就不一定能抓住我。無論如何，我得把買來的禮品送給汪霞。這麽想時，我就橫下一條心，在離汪霞家門口最近的時候，我突然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到汪霞的家門口，用手狠狠擂了兩下門板，然後我把禮物放在門口，又掉頭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開了。我聽到身後汪霞在叫我的名字，但我來不及迴頭望她一眼。
由於我事先就想好了逃跑路線，條子追出來時，我已經逃遠了。條子大概根本沒想到我會以這種形式來看汪霞。我想這會兒他們的頭一定在批評他們，同時在總結教訓。他們的教訓也許他們自己還不知道。但我知道，那就是不該讓我發現了設伏的他們！想到這裏，我忍不住咧嘴一樂。
晚上我沒有及時迴到住處，而是去了一家娛樂城找了一個小姐。我本來想好好樂一樂，放鬆放鬆自己，為今天的幾樁事壓壓驚。但小姐不配合我。我們在暖洋洋的包廂裏脫得精光，我從褲子上抽出皮帶要她打我的屁股，可她畏畏縮縮的不敢打。我衝著她大吼，她就更不敢打了。我惱羞成怒，就用皮帶打她，可我才一皮帶下去，她就殺豬般地嚎叫起來，連褲子也不穿就跑出去了。惹得娛樂城的保安都來找我的麻煩，我不想把事情鬧大，隻好雙倍付錢了事。小姐接過錢，罵我一聲：變態！我不置一詞，悻悻出門。
自從與馬麗好上後，我幾乎沒找過小姐。現在我覺得不找小姐是對的，小姐們根本不懂得性愛之樂，這種水乳交融、互相霸占又互相憐惜之樂。她們在做這事時，隻是想著你口袋裏的鈔票。她們隻希望你早早了事，越快越好。然後她們稍稍衝洗，又去趕下一趟了。
還是馬麗好，馬麗可以讓我神魂顛倒，意醉神迷。可馬麗不再屬於我了，馬麗說我不能給她最後的歸宿，她要與那個比她大兩歲的男人結婚。可馬麗一點也不知道，像我們這類人，是沒有人能給她最後的歸宿，這不關年紀的事。我懷疑她現在的這個男人以前之所以無緣無故的失蹤，也許是在做與我們一樣的事情。如果真是這樣，他也就有抓進去的一天。我們的最終宿命就是四個字：接受懲罰。倘若他也被抓進去了，我就又可以與馬麗在一起了，不過是在我沒有被抓的前題下。
鞭炮聲聲，銅鼓聲聲，笑語聲聲。年末幾天大概都是好日子，結婚的人還不少，喜氣洋洋的車隊時不時就從窗外的馬路上經過。我站在窗邊，看著他們一隊從這頭來，朝那頭去。一會兒另一隊從那頭來，往這頭去。我在想，他們個個果真都有臉上的笑容那麽幸福嗎？這麽想時，我臉上也有了一朵笑，苦笑。
除夕夜，無風，不冷，膽藍色的天幕上有朗朗繁星。盡管下午我已買了好酒好菜，但這會兒我懶懶的已沒有自己做飯的興致了。我穿好衣服出門。遠遠近近，到處都是鞭炮聲，我抬頭看著夜空，哪一塊天空下煙花繁茂，我就朝哪邊走。
後來我就到了六一大道。六一大道上的人流比元旦節那晚少是少了些，但仍然很多。站在人來人往的人流中，我不知往哪裏走了。後來我就用目光鎖定前麵一個人，跟著她走。等到她拐進了我不願進去的商店或小巷時，我就再用目光鎖定另一個人，又跟著她走。這樣大概換了十幾個人後，我突然發現自己到了蘇吉巷。我感到很奇怪，我怎麽就到了蘇吉巷呢？
而既然到了蘇吉巷，我沒有理由不去看看馬麗。或許我的潛意識就是為看馬麗而來的？要不然我目光隨意鎖定的人，怎麽都是朝這個方向而來呢？而一旦她們換了方向，我就把她們撇開了。可是，我有勇氣上樓去看馬麗嗎？望著蘇吉巷54號門窗裏射出來的柔和的燈光，我止住了腳步。我不知道那個男人是不是與馬麗她們在一起過除夕？如果他在，我冒然闖進去，勢必尷尬。
我在幽暗的蘇吉巷徘徊著。我從這頭走到那頭，等看不見馬麗家的燈火了，我就又調轉頭來，從那頭走到這頭。巷子裏那些頑皮的孩子，時不時就會扔過來一隻鞭炮，在我耳邊炸響。空氣中除了硝煙的氣味外，還彌漫著年夜飯酒菜的香氣。我饑腸漉漉，就算在嘈雜的鞭炮聲中，我也可以聽見自己腹內的空響。我使勁地吞咽著口水，莫名其妙的煩躁隨之而來。
待內心的鬱悶之氣差不多要飽和的時候，我終於毫不猶豫地闖進了蘇吉巷54號。白金花正在吃飯，她在自己暗黑的桌麵上擺滿了雞鴨魚肉。我吃驚她一個人怎麽吃得這麽多？她吃驚地看著我上了二樓。二樓的馬麗和媛媛剛吃完飯，正在收拾碗筷。媛媛先看見我，她怯怯地叫了一聲：叔叔。馬麗一臉笑容地轉過身來，見是我，她愣了一下，然後隨口問：你怎麽來了？
我說：我怎麽不能來？馬麗不想與我鬥氣，她問：吃了飯沒有？我不吭聲。她見我不吭聲，就說：沒吃是吧？沒吃飯怎麽不早點來？看我們都吃完了。我心裏想，怎麽早點來？我都來了一個多小時。但我沒把這話說出口。不知為什麽，我一見到馬麗，就有一種特委屈的感覺堵在喉嚨邊，讓我不想多說什麽。馬麗說：要不你下去吃點東西？走吧，下去到我媽那兒吃點東西。我站著不動。馬麗說：下去嘛。說罷又對我耳語了一陣。原來白金花的意思是希望馬麗馬芳帶著各自的孩子都到她下麵吃年夜飯。但馬麗和馬芳並沒和好，都向白金花表示要麽請對方要麽請自己。而白金花擰著偏要一起吃，結果一家人做了三頓年夜飯，各吃各的。
聽馬麗這麽說，我覺得下去吃一點也好。一來可以填飽我自己的肚子，二來可以讓老人舒一口悶氣。唉，老人活到一把年紀都不容易，窮人家的老人就更不容易。
我隨著馬麗下樓。馬麗也不言語，拿起碗就給我裝飯。我以為白金花會發脾氣的，但沒有。盡管她臉色陰陰的，但她還是給我們讓出了桌子的一角。我挾起魚肉朝口裏扔，一邊大嚼，一邊誇她手藝好。白金花的臉色在我的誇讚聲中有所緩和。後來她突然站起來從櫃子裏摸出一瓶金六福，說：你看，我差一點忘了，你是喝酒的。我笑道：好啊好啊，大過年的，我陪你老人家喝兩盅。
白金花笑咪咪地給我、馬麗和她自己斟了滿滿三杯酒。我舉起杯子說：祝您老人家歲歲平安，越老越健康，越老越福氣。白金花笑得眼睛咪成了一條縫，她說：你這個伢子說得好，說得好……
我與白金花就這樣一邊喝酒一邊嚼菜地聊起來了。馬麗卻有點坐立不安，後來她說：你不能快一點吃嗎？我看了她一眼，然後冷笑一聲。馬麗有些惱怒，她說：你笑什麽？我說：沒什麽，你是怕他來吧？馬麗的聲音提高了，說：我怕誰來？我說：別跟我裝蒜！我不吃了，我就走，你總該滿意了吧？！說罷我站了起來。馬麗把頭扭過一邊，說：你看你這人，狗咬呂洞賓！誰知道那些臭警察今晚會不會……白金花說：呸呸，麗妹子盡說屁話，我不相信他們就不過年了。來來來，虎伢子，坐下坐下，我們再來喝酒。
可這酒我是再不能喝了，馬麗擔心的有道理，條子就喜歡在這種場合突然襲擊。今晚我那根警惕的弦出了什麽問題呢，我怎麽一點都沒往這方麵想？不行，我得走了，我真得走了，再晚恐怕真的會出事。我趨步向前，將門拉開……
但已經晚了，門口早守著四五個條子了。我想這迴我真是插翅難逃。我就這樣呆在門口動彈不得。條子大概也知道我已是甕中之鱉，所以並不急著抓我。其中一個戴眼鏡的條子說：虎伢子，你進門之後，我們就守在這裏了，我看你還是把飯吃完吧。
腦海出現短暫的空白之後，我馬上鎮定下來了。奶奶的熊，想耍我不是？老子又不是第一次被抓，怕你個鳥！我折迴去，重新坐下來，給三人斟上酒，然後吆喝她們碰杯，她們楞楞呆在桌邊一動也不動，我一仰頭把酒喝翻。放下酒杯，我又挾了一筷子肉往嘴裏送。口裏叫道：好吃好吃。
馬麗站起來要將門關上，但條子不讓了。他們就依在門框上，覷著我且吃且喝，把動作做得誇張而又有些悲壯。等吃飽喝足後，我把身上八百元錢都掏出來放在桌上，我說：老人家，謝謝你陪我吃年夜飯啊！白金花推辭不受，我笑道：你看我還用得著這些嗎？白金花就不跟我爭了，她把錢捏在了手中。我迴頭對一個戴眼鏡的條子說：我這樣做不過份吧？你們不會把錢沒收吧？戴眼鏡的條子笑笑說：虎伢子，今晚過年，一切好說。我說：你說的是真話？戴眼鏡的條子說：當然。我說：那我還有一個請求，你們退到屋外去，我還想跟她說兩句話。說著我指了一下馬麗。戴眼鏡的條子點了點頭，然後一示意，四五個條子就都退出去了。
我迅速把褲袋中的鑰匙掏出來塞給她，然後裝著要吻她的樣子，抱著她耳語道：我住黃嶺街長塘巷106號。上迴那張存折和身份證就塞在進門左邊那個牆角的牆縫裏，密碼是你的生日加我的生日。另外還有六千元現金藏在牆壁上的那張畫後麵。你去的時候，千萬別讓條子盯梢了。說罷我把嘴唇從她的耳邊移到唇邊，吻了吻她的唇角，然後笑了笑，轉身走出門。
我把雙手並攏伸過去，鋥亮的手銬就哢嚓一聲套在了我的手上。美國大片的英雄人物往往會在別人給他戴手銬的時候，反手搶過手銬將人打暈，然後左閃右擋，抽身而逃。我可沒有那號本事。我隻能乖乖束手就擒。
就在我被押上警車的時候，我聽到馬麗在身後抽噎起來。我迴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心滿意足地上了車。在這個世界上，我也許對不起任何一個人，但我對得起馬麗。這不全關錢的事，主要的是我對馬麗一直是真心實意的。至少比馬麗對我要真心實意得多。馬麗有足夠的理由為我哭幾聲。這讓我在搖晃的警車裏多少有些念相。而心，也似乎安定了不少。唉，從某種意義上說，我等這一天已等得太久太久了。如果再不被抓住，我真的熬不住了，我感覺我正朝那條瘋路上奔。
我沒見著汪霞。我一進紡織廠就覺得這裏的氣氛不對，我感覺有條子在汪霞的住處附近埋伏。盡管我還沒看見設伏的人，但我似乎能嗅出他們的存在。我隻好裝著像過路人那樣，匆匆從汪霞的住處走過。我在河灘上坐了一個小時，然後提著東西又去了紡織廠。可還是不行，我一進紡織廠，心裏就莫名其妙亂得慌，我的直覺告訴我不能魯莽行事。我若邁進汪霞的家門，無異於自投羅網。我突然抬頭朝對麵的窗戶望去，就看見一個人正拿著望遠鏡朝這邊看。好家夥，果然在這裏設伏了。我估計他們隻等我一進汪霞家門，就會來一個甕中捉鱉。奶奶的，老子偏不信這個邪！憑經驗，汪霞這種火爆的性格不可能會讓條子在家裏設伏，而隻要條子沒埋伏在汪霞家裏，他們就不一定能抓住我。無論如何，我得把買來的禮品送給汪霞。這麽想時，我就橫下一條心，在離汪霞家門口最近的時候，我突然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到汪霞的家門口，用手狠狠擂了兩下門板，然後我把禮物放在門口，又掉頭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開了。我聽到身後汪霞在叫我的名字，但我來不及迴頭望她一眼。
由於我事先就想好了逃跑路線，條子追出來時，我已經逃遠了。條子大概根本沒想到我會以這種形式來看汪霞。我想這會兒他們的頭一定在批評他們，同時在總結教訓。他們的教訓也許他們自己還不知道。但我知道，那就是不該讓我發現了設伏的他們！想到這裏，我忍不住咧嘴一樂。
晚上我沒有及時迴到住處，而是去了一家娛樂城找了一個小姐。我本來想好好樂一樂，放鬆放鬆自己，為今天的幾樁事壓壓驚。但小姐不配合我。我們在暖洋洋的包廂裏脫得精光，我從褲子上抽出皮帶要她打我的屁股，可她畏畏縮縮的不敢打。我衝著她大吼，她就更不敢打了。我惱羞成怒，就用皮帶打她，可我才一皮帶下去，她就殺豬般地嚎叫起來，連褲子也不穿就跑出去了。惹得娛樂城的保安都來找我的麻煩，我不想把事情鬧大，隻好雙倍付錢了事。小姐接過錢，罵我一聲：變態！我不置一詞，悻悻出門。
自從與馬麗好上後，我幾乎沒找過小姐。現在我覺得不找小姐是對的，小姐們根本不懂得性愛之樂，這種水乳交融、互相霸占又互相憐惜之樂。她們在做這事時，隻是想著你口袋裏的鈔票。她們隻希望你早早了事，越快越好。然後她們稍稍衝洗，又去趕下一趟了。
還是馬麗好，馬麗可以讓我神魂顛倒，意醉神迷。可馬麗不再屬於我了，馬麗說我不能給她最後的歸宿，她要與那個比她大兩歲的男人結婚。可馬麗一點也不知道，像我們這類人，是沒有人能給她最後的歸宿，這不關年紀的事。我懷疑她現在的這個男人以前之所以無緣無故的失蹤，也許是在做與我們一樣的事情。如果真是這樣，他也就有抓進去的一天。我們的最終宿命就是四個字：接受懲罰。倘若他也被抓進去了，我就又可以與馬麗在一起了，不過是在我沒有被抓的前題下。
鞭炮聲聲，銅鼓聲聲，笑語聲聲。年末幾天大概都是好日子，結婚的人還不少，喜氣洋洋的車隊時不時就從窗外的馬路上經過。我站在窗邊，看著他們一隊從這頭來，朝那頭去。一會兒另一隊從那頭來，往這頭去。我在想，他們個個果真都有臉上的笑容那麽幸福嗎？這麽想時，我臉上也有了一朵笑，苦笑。
除夕夜，無風，不冷，膽藍色的天幕上有朗朗繁星。盡管下午我已買了好酒好菜，但這會兒我懶懶的已沒有自己做飯的興致了。我穿好衣服出門。遠遠近近，到處都是鞭炮聲，我抬頭看著夜空，哪一塊天空下煙花繁茂，我就朝哪邊走。
後來我就到了六一大道。六一大道上的人流比元旦節那晚少是少了些，但仍然很多。站在人來人往的人流中，我不知往哪裏走了。後來我就用目光鎖定前麵一個人，跟著她走。等到她拐進了我不願進去的商店或小巷時，我就再用目光鎖定另一個人，又跟著她走。這樣大概換了十幾個人後，我突然發現自己到了蘇吉巷。我感到很奇怪，我怎麽就到了蘇吉巷呢？
而既然到了蘇吉巷，我沒有理由不去看看馬麗。或許我的潛意識就是為看馬麗而來的？要不然我目光隨意鎖定的人，怎麽都是朝這個方向而來呢？而一旦她們換了方向，我就把她們撇開了。可是，我有勇氣上樓去看馬麗嗎？望著蘇吉巷54號門窗裏射出來的柔和的燈光，我止住了腳步。我不知道那個男人是不是與馬麗她們在一起過除夕？如果他在，我冒然闖進去，勢必尷尬。
我在幽暗的蘇吉巷徘徊著。我從這頭走到那頭，等看不見馬麗家的燈火了，我就又調轉頭來，從那頭走到這頭。巷子裏那些頑皮的孩子，時不時就會扔過來一隻鞭炮，在我耳邊炸響。空氣中除了硝煙的氣味外，還彌漫著年夜飯酒菜的香氣。我饑腸漉漉，就算在嘈雜的鞭炮聲中，我也可以聽見自己腹內的空響。我使勁地吞咽著口水，莫名其妙的煩躁隨之而來。
待內心的鬱悶之氣差不多要飽和的時候，我終於毫不猶豫地闖進了蘇吉巷54號。白金花正在吃飯，她在自己暗黑的桌麵上擺滿了雞鴨魚肉。我吃驚她一個人怎麽吃得這麽多？她吃驚地看著我上了二樓。二樓的馬麗和媛媛剛吃完飯，正在收拾碗筷。媛媛先看見我，她怯怯地叫了一聲：叔叔。馬麗一臉笑容地轉過身來，見是我，她愣了一下，然後隨口問：你怎麽來了？
我說：我怎麽不能來？馬麗不想與我鬥氣，她問：吃了飯沒有？我不吭聲。她見我不吭聲，就說：沒吃是吧？沒吃飯怎麽不早點來？看我們都吃完了。我心裏想，怎麽早點來？我都來了一個多小時。但我沒把這話說出口。不知為什麽，我一見到馬麗，就有一種特委屈的感覺堵在喉嚨邊，讓我不想多說什麽。馬麗說：要不你下去吃點東西？走吧，下去到我媽那兒吃點東西。我站著不動。馬麗說：下去嘛。說罷又對我耳語了一陣。原來白金花的意思是希望馬麗馬芳帶著各自的孩子都到她下麵吃年夜飯。但馬麗和馬芳並沒和好，都向白金花表示要麽請對方要麽請自己。而白金花擰著偏要一起吃，結果一家人做了三頓年夜飯，各吃各的。
聽馬麗這麽說，我覺得下去吃一點也好。一來可以填飽我自己的肚子，二來可以讓老人舒一口悶氣。唉，老人活到一把年紀都不容易，窮人家的老人就更不容易。
我隨著馬麗下樓。馬麗也不言語，拿起碗就給我裝飯。我以為白金花會發脾氣的，但沒有。盡管她臉色陰陰的，但她還是給我們讓出了桌子的一角。我挾起魚肉朝口裏扔，一邊大嚼，一邊誇她手藝好。白金花的臉色在我的誇讚聲中有所緩和。後來她突然站起來從櫃子裏摸出一瓶金六福，說：你看，我差一點忘了，你是喝酒的。我笑道：好啊好啊，大過年的，我陪你老人家喝兩盅。
白金花笑咪咪地給我、馬麗和她自己斟了滿滿三杯酒。我舉起杯子說：祝您老人家歲歲平安，越老越健康，越老越福氣。白金花笑得眼睛咪成了一條縫，她說：你這個伢子說得好，說得好……
我與白金花就這樣一邊喝酒一邊嚼菜地聊起來了。馬麗卻有點坐立不安，後來她說：你不能快一點吃嗎？我看了她一眼，然後冷笑一聲。馬麗有些惱怒，她說：你笑什麽？我說：沒什麽，你是怕他來吧？馬麗的聲音提高了，說：我怕誰來？我說：別跟我裝蒜！我不吃了，我就走，你總該滿意了吧？！說罷我站了起來。馬麗把頭扭過一邊，說：你看你這人，狗咬呂洞賓！誰知道那些臭警察今晚會不會……白金花說：呸呸，麗妹子盡說屁話，我不相信他們就不過年了。來來來，虎伢子，坐下坐下，我們再來喝酒。
可這酒我是再不能喝了，馬麗擔心的有道理，條子就喜歡在這種場合突然襲擊。今晚我那根警惕的弦出了什麽問題呢，我怎麽一點都沒往這方麵想？不行，我得走了，我真得走了，再晚恐怕真的會出事。我趨步向前，將門拉開……
但已經晚了，門口早守著四五個條子了。我想這迴我真是插翅難逃。我就這樣呆在門口動彈不得。條子大概也知道我已是甕中之鱉，所以並不急著抓我。其中一個戴眼鏡的條子說：虎伢子，你進門之後，我們就守在這裏了，我看你還是把飯吃完吧。
腦海出現短暫的空白之後，我馬上鎮定下來了。奶奶的熊，想耍我不是？老子又不是第一次被抓，怕你個鳥！我折迴去，重新坐下來，給三人斟上酒，然後吆喝她們碰杯，她們楞楞呆在桌邊一動也不動，我一仰頭把酒喝翻。放下酒杯，我又挾了一筷子肉往嘴裏送。口裏叫道：好吃好吃。
馬麗站起來要將門關上，但條子不讓了。他們就依在門框上，覷著我且吃且喝，把動作做得誇張而又有些悲壯。等吃飽喝足後，我把身上八百元錢都掏出來放在桌上，我說：老人家，謝謝你陪我吃年夜飯啊！白金花推辭不受，我笑道：你看我還用得著這些嗎？白金花就不跟我爭了，她把錢捏在了手中。我迴頭對一個戴眼鏡的條子說：我這樣做不過份吧？你們不會把錢沒收吧？戴眼鏡的條子笑笑說：虎伢子，今晚過年，一切好說。我說：你說的是真話？戴眼鏡的條子說：當然。我說：那我還有一個請求，你們退到屋外去，我還想跟她說兩句話。說著我指了一下馬麗。戴眼鏡的條子點了點頭，然後一示意，四五個條子就都退出去了。
我迅速把褲袋中的鑰匙掏出來塞給她，然後裝著要吻她的樣子，抱著她耳語道：我住黃嶺街長塘巷106號。上迴那張存折和身份證就塞在進門左邊那個牆角的牆縫裏，密碼是你的生日加我的生日。另外還有六千元現金藏在牆壁上的那張畫後麵。你去的時候，千萬別讓條子盯梢了。說罷我把嘴唇從她的耳邊移到唇邊，吻了吻她的唇角，然後笑了笑，轉身走出門。
我把雙手並攏伸過去，鋥亮的手銬就哢嚓一聲套在了我的手上。美國大片的英雄人物往往會在別人給他戴手銬的時候，反手搶過手銬將人打暈，然後左閃右擋，抽身而逃。我可沒有那號本事。我隻能乖乖束手就擒。
就在我被押上警車的時候，我聽到馬麗在身後抽噎起來。我迴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心滿意足地上了車。在這個世界上，我也許對不起任何一個人，但我對得起馬麗。這不全關錢的事，主要的是我對馬麗一直是真心實意的。至少比馬麗對我要真心實意得多。馬麗有足夠的理由為我哭幾聲。這讓我在搖晃的警車裏多少有些念相。而心，也似乎安定了不少。唉，從某種意義上說，我等這一天已等得太久太久了。如果再不被抓住，我真的熬不住了，我感覺我正朝那條瘋路上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