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後院花廳的竹木涼亭中,有丫鬟將竹簾卷起,陳氏夫人覺得不夠,又親自將竹簾掀開半幅,上下打量躬身行禮的南離,待南離行罷了禮一抬頭,真個是越看越愛,心下欣喜:


    蟾兒終身有托,不枉我這許多年的一番心思。


    此番之前南離來時,楊展得報立即從峨眉趕迴,傳見後,南離先到衙門拜望楊展,先將夾關、曹勳被縛等事細細稟過,又談些軍務屯墾事宜,最後南離主動托辭備了些送府中的日用禮物,楊展撚須一樂,又叮囑一番:


    “家事自有內子過問,吳先生引路,汝自為之,本鎮還有客要待,稍待事畢召你時,即往正堂飲宴。”


    南離躬身道聲:“多承大帥叮嚀,晚輩理會得。”


    叮囑畢了,楊展便吩咐吳養瑚即刻代為引領南離前往府中。


    南離這裏便有吳養瑚引著,到了楊府宅邸,走火巷、穿夾道,也不過正堂,直接到了楊府後園。


    因為陳氏夫人已經等在這裏。


    楊府後園不大,一座木作的八角涼亭,四麵都是竹簾垂掛,一派清淡雅致,又風風涼涼的同時,也將女眷身影遮擋在後。


    進後園南離被引到涼亭前,有吳養瑚引著,上前躬身拱手問候:


    “晚輩邛州鎮守趙南離,問夫人的安。”


    “妾身不勞動問,趙鎮從邛州來的?一路辛苦。”夫人說著話,示意丫鬟將竹簾卷起半幅。


    “一路都是陸路,晚輩鞍馬慣了,也不覺辛苦。”


    “趙鎮看我這院中亭子、景致如何?”


    被夫人沒頭沒腦的一問,南離本來是低頭行禮,就抬起頭看看涼亭的布局做工,一眼就對上了夫人的眼神,陡然省悟:這是在看我呢。


    結果臉騰一下就紅了。


    這麽寒暄著,夫人向丫鬟抬抬手,丫鬟又將涼亭竹簾再卷起半幅,最後夫人不耐,自己又將竹簾整個掀開大半。


    果然是越看越喜人。


    這麽寒暄之際,陳氏夫人上下左右一眼一眼地打量一番,最終她一個婦道人家也不好沒完沒了地多看,就放下半幅竹簾,開言道:


    “趙鎮帥且座,僮兒,奉茶。”


    “晚輩謝座。”南離一提官蟒的衣襟,就著這個先搭來的紫檀繡墩座端然穩坐在涼亭對麵。


    軍姿養成,講的是站如鬆坐如鍾,此刻南離端然一坐,手捬兩膝、直腰拔脯挺背含首,端凝如山,被陳氏夫人看在眼中,又是一喜,更又添三分喜愛。


    看南離坐定,陳氏夫人開言問道:


    “趙鎮帥仙鄉何處?”


    “晚輩家世隴西平涼,世代耕讀傳家。”南離知道這是考察自己身世呢,便不說隴西世係,往前的時空裏南離祖輩都是農民,父輩教書,可不耕讀傳家。


    “既然耕讀傳家,該有功名世係。”


    “夫人說得是,自本朝開國洪武年迄今,先祖多有應募從軍,亦有考取功名,但功名不高,多是生員,進士隻出過一個,還是一位四代往前的房親宗祖。”這都是南離自知的。


    “說到晚輩一支有些慚愧,本支隻有生員,到了晚輩這輩已經無法讀書,隻好從軍。”


    南離真不是瞎編,小時候他聽人講過自家的族譜,那時已經不那麽認真了,他當故事來聽,也記住許多,這時把聽來的祖輩在明代的傳說一一道來,既非賤籍又非商戶的清白世係人家,數下來居然有板有眼。


    何況到他讀書的時代可不沒法“讀書”麽,誰還念四書五經,科舉也早沒了,那叫上學,大中小學。


    陳氏夫人道他謙遜,還安慰道:


    “如今也真個沒法讀書來,亂世之間,大丈夫正該馬上取功名。”


    “夫人說得是。”南離話不多,問什麽答什麽。


    陳氏夫人見南離話不多,就又溫言問道:


    “多有傳言,言及汝乃趙子龍轉世,汝自如何看待?”


    南離微微一笑,欠身答道:


    “夫人此言,南離就當是誇讚了。”


    “其實所謂子龍轉世,神將上身,多與勳公水遁之類傳聞相似,晚輩豈敢自矜。南離也是流落到川北,得遇趙氏一族才知,晚輩家世隴西趙氏,乃順平侯後裔分支,為開元年間轉徙隴西,晚輩才得忝列趙氏後人宗譜而已,豈敢以先祖轉世自居。”


    這番話南離不卑不亢,既否了神乎其神不著邊際的傳言,又帶上了自己與先賢的一絲瓜葛,令陳氏不住點頭,反隻覺得越看越像傳說中白馬銀槍的趙子龍。


    “夫人,小姐的話。”在旁的丫鬟小聲提醒陳氏夫人。


    “哦,這裏呢,有我家……留得的一首五言絕句,趙鎮帥既來,請移目一觀,若能唱和作答,感激不盡。”


    南離一聽就明白了,他早打聽好了,陳氏夫人略通文墨而已,楊展武進士出身,通文墨,卻不擅詩文,其餘家中子弟也多習武,不用說,隻怕這是蟾兒寫給自己的。


    有丫鬟將信箋送至麵前,南離一掃就知,果然,熟悉的趙體小楷娟秀筆跡,上口合韻的格律,正是蟾兒所做五絕一箋。


    擺袖問南天,


    左衽豈得堪?


    蜀中解甲者,


    為男怎心甘?


    南離微微沉吟向陳氏夫人請道:“敢借文房四寶一用。”


    夫人向身邊丫鬟示意:“筆墨伺候。”


    早有家人抬來一張小小幾案,又將筆紙墨硯一一擺放妥當,這時正在向側沉思的南離迴身踱了幾步,迴在幾案之前,也不落座,將武官大紅蟒袍的袖子綰起紮緊,提筆如提刀,稍稍端詳桌麵的這張宣紙橫幅,讚一聲:“好宣張!”


    讚罷,當即欣然落筆:


    南天有男兒,


    離火落人間;


    宗祧怎堪繼,


    百戰不問天!


    剛剛落筆,就有田貴匆匆入園來,先向南離一揖,又向夫人躬身行禮請示:


    “帥爺請趙鎮帥前廳飲宴。”


    南離擲筆,請丫鬟將字帖呈送夫人,又拱手道:“勳公見召,南離不敢令之久候,請命暫辭於夫人。”


    “你去吧,他們的事都是這般,你也不必急,慢慢行。”


    “敬領夫人之囑,南離告退。”


    南離便隨田貴去了,夫人捧著這飛草字帖望著南離的背影還沒說什麽,丫鬟先叫起來:


    “呀!這字,龍飛鳳舞,啷個好看!隻是……一個也不認得……”


    氣得夫人斥道:


    “死丫頭,叫啊叫的,沒規矩,你懂什麽,快與小姐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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