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雪誠咬著自己的舌尖,以疼痛換來冷靜,口腔裏瞬間充滿血液的鐵鏽味。他手臂上的青筋仿佛隨時都會掙開薄薄的皮膚,化身成張牙舞爪的龍。孟雪誠不敢去看銀幕上的照片,他覺得自己的理智已經出走,空虛的大腦無法繼續思考。

    蘇仰將視線從銀幕上收迴來:「你還好嗎?」

    孟雪誠頓了頓,將嘴裏的血沫咽了下去,一字一詞都用極了力,從沙啞的嗓子擠出來,沾著滾燙的血液道:「這孩子我認得,在向陽福利院裏見過。」

    銀幕上赫然是一張女孩的照片,她捆著麻花辮,身穿鵝黃色的連身裙,捧著一束向日葵站在草地中央,笑顏如花。

    看樣子不過七、八歲左右。

    照片右側還標明了身高、體重、三圍等資料,就像是被係上了標簽牌的商品。

    女拍賣師朝著台下伸出右手:「請出價。」

    孟雪誠看見拍賣師的笑臉,胃部頓時一陣痙攣,強烈的絞痛感讓他大汗淋漓。

    「放鬆,然後深唿吸。」蘇仰拿起手上的號碼牌給孟雪誠輕輕扇風:「我說一的時候吸氣,二的時候唿氣,能做到嗎?」他的話音裏透著一種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溫柔,更遑論此時的孟雪誠了。

    「來,一,吸氣……」

    等孟雪誠稍微放鬆了點,蘇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不舒服就先迴去。」

    孟雪誠搖搖頭:「我沒事。」

    蘇仰看著他:「逞強隻會影響自己的判斷力,要麽先迴去,要麽徹底冷靜下來,沒有第三個選擇。」

    這項拍賣已經擊錘,清脆的聲音落在孟雪誠耳裏,猛然扭曲成鋒利的尖爪,抓破了他脆弱的神經。一個頭發花白的男人優雅地翹著腿,臉上堆起的皺褶幾乎淹沒他的表情,隻能從他裂到耳根的嘴唇,窺知他愉悅的心情。

    「第七項拍品以十五萬擊槌成交,恭喜這位先生!」女拍賣師的聲線非常激昂,宣布本輪競投結束。

    「接下來是第八件拍品,請大家看向銀幕。」

    不出所料,接下來三項拍品全是年紀不大的小孩,年齡在七歲到十二歲之間,兩個女孩一個男孩,成交價徘徊在十五萬到二十萬之間,分別由三個不同國籍的商人競投成功。

    拍賣會並沒有就此結束,更像是一個開始。

    蘇仰看著銀幕上各種各樣的器官和標價,不由得一陣惡寒,女拍賣師還特別強調這些器官全是活體摘除,器官的主人全部身體健康。拍賣會進行得如火如荼,蘇仰一隻手悄然搭在了孟雪誠的肩膀上,輕輕地捏了他一把。

    等孟雪誠抬眼時,蘇仰已經站了起身,準備往外走。

    孟雪誠唿了一口氣,快速跟上,恨不得馬上逃離這個會場。他一點都不想和那些人麵獸心的商人唿吸著同一片渾濁的空氣。

    兩人剛走到後門,隨即被兩名保安攔下:「拍賣會沒結束,不能提前離場。」

    蘇仰為了不讓他的弱雞人設穿崩,先是假裝被嚇了一跳,然後對著兩名保安靦腆一笑:「是這樣的,我朋友他身體不舒服,能替我們聯係一下醫生嗎?」

    保安半信半疑地看向孟雪誠,大概是孟雪誠的臉色異常蒼白,兩名保安對視一眼,相信了蘇仰的話。其中一人用對講機聯係了遊輪上的醫生,得到許可後,他對蘇仰說:「你們跟我走。」

    保安將兩人帶到樓下的診所,順便嚴肅地叮囑老醫生,讓他好好「照看」這兩位乘客。

    誰想到老醫生是個倔脾氣,沒等保安把話說完,他直接拿起拐杖把保安轟了出去:「走開走開,不要打擾病人!別擠在這裏!」

    老醫生胡子一動,用淩厲的眼神示意孟雪誠坐在麵前的椅子上。

    他指著蘇仰,中氣十足地吼:「你是什麽人?也給我出去!」

    蘇仰看著醫生斑白的頭發和佝僂的身影,有點哭笑不得:「我是病人的……呃……家屬。」

    老醫生哼了一聲,勉強把拐杖收了迴去,他扶著腰緩緩坐到孟雪誠對麵:「叫啥名字?」

    孟雪誠不敢報真名,隨口胡謅:「孟昊。」

    老醫生端詳著他的臉色,語重心長地說:「年輕人,你這是縱欲過度,瞧這臉色,嘖。」

    蘇仰:「?」

    孟雪誠眼睛一瞪,剛接駁好的神經又斷開了,他連忙澄清:「我沒有,我不是,別亂說!」

    「哎呀小夥子還害臊呢,我都一把年紀了,什麽世麵沒見過?」老醫生頭也沒抬,拿起筆就在病曆本上龍飛鳳舞地寫著字,隨後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你應該有點水土不服,這幾天先好好歇著,不要行|房。」

    「不是,我真沒——」

    「行行行,趕緊去藥房取藥。」老醫生將寫好的病曆隨手塞給蘇仰。

    蘇仰翻開一看,診斷欄上隻寫了四個大字——縱欲過度。

    蘇仰:「……」

    孟雪誠放棄給自己洗白了,任由老醫生推著往外走,短短幾步路的距離,老醫生還不忘提醒兩人:「身體要緊啊……年輕時候放縱,年紀大了後悔都來不及,要學會克製啊。」

    孟雪誠捂著耳朵,原本慘白的雙頰居然泛起了一絲絲的血色:「知道了知道了!爺爺再見!」說完,他拽著蘇仰,頭也不迴地往藥房走。

    在遊輪上看病是不用付錢的,蘇仰看了一下老醫生開的藥,全是治療水土不服和……腎虛用的,去取一點也無妨。

    兩人迴房後,孟雪誠第一時間將臉上的疤痕貼紙撕下,扔進垃圾桶裏。蘇仰把藥放在桌上,二話不說拿著幹淨的衣服進了浴室。

    浴室的水聲久久未停,男人洗澡一般用不了多長時間,這都大半個消失了。孟雪誠敲了敲門,發現沒有上鎖,於是好奇往裏探頭:「你沒事吧?」

    「沒什麽。」蘇仰站在洗手台前,以手掬水,往臉上潑,一直重複著這樣的動作。

    孟雪誠突然想起了什麽,大步走了進去。

    蘇仰的臉頰大麵積泛紅,有些地方還長起了小小顆的紅疹。

    孟雪誠捧著他的臉,睫毛耷拉下來:「怪我,早知道不讓你貼這個了。」

    蘇仰握了握他的手腕,拿起毛巾將臉上的水珠擦幹:「沒事,塗點藥就好了。」

    孟雪誠牽著蘇仰的手往外走,讓他坐在床邊:「藥在哪兒?我幫你塗。」

    蘇仰頓了頓,仿佛有些不習慣這樣被關心的感覺,他避開了孟雪誠焦灼的眼神,道:「背包第二隔。」

    「我去給你拿。」

    孟雪誠找到藥膏後,順手拆了幾根遊輪提供的棉簽,沾上透明的藥膏,輕輕地往蘇仰臉上泛紅的地方塗抹。他的動作輕柔而仔細,蘇仰的不敢亂動,隻能活動一下眼珠子,然後一不小心就看進了孟雪誠滿是心疼的雙眼。蘇仰的心突然變得柔軟,連自己也說不出為什麽。

    「好了。」孟雪誠將棉簽扔掉:「我去洗澡,你早點休息。」

    「嗯。」蘇仰放平枕頭,躺在床上。

    孟雪誠替他拉起被子,小聲說:「睡吧,晚安。」

    待浴室傳來輕輕淺淺的水聲,蘇仰才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他忽然覺得現在這樣,也挺好的。

    他從來都不知道被愛到底是什麽樣的感覺,可他遇上了孟雪誠,頭一次覺得被愛是這麽美妙,像是嘴裏含著甜甜的麥芽糖,隨著時間逐漸在口腔裏化開,滑過喉頭,衝刷心髒。

    他中午睡了很長的時間,現在完全沒有半分的睡意,等孟雪誠出來的時候,他剛點開接龍遊戲。

    孟雪誠擦著頭發上的水,腰間隻圍了一條毛巾,蘇仰的視線剛好從手機上偏移了幾公分,跟孟雪誠來了個坦坦蕩蕩的四目相對。

    氣氛有些尷尬。

    長久的沉默後,孟雪誠:「……呃我的身材還行吧?」

    蘇仰幹脆放下手機,大方點評:「勉強能看。」

    孟雪誠套上浴袍,掀開被子側躺在蘇仰身邊,緩緩貼近他:「那個……」

    蘇仰按著他企圖往下移動的手:「醫生說了,你腎不好。」

    「我沒有!」孟雪誠一臉委屈,且不說腎真的沒問題,他隻是想抱一抱蘇仰,根本沒想別的事……

    蘇仰將信將疑鬆開了手,孟雪誠攬著他的腰,稍稍用力,將蘇仰扳了過來,自己翻身壓在他的身上。

    他烏黑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蘇仰,唇邊帶著笑意:「商量個事唄。」

    蘇仰放緩了唿吸,兩個人的距離很近,他能聞到孟雪誠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混雜著他微熱的氣息籠罩著自己。

    孟雪誠聲音有點啞:「親一個好嗎?」

    蘇仰喉嚨有點發緊,心跳似乎變快了,聽著耳邊的海浪聲,他感覺到孟雪誠的唿吸一點一點向他靠攏。他放在身側的手掌倏地被孟雪誠握著,看著他越來越近的瞳仁,蘇仰下意識地閉上眼,濃密的睫毛像是一柄羽扇,不動聲色地拂過孟雪誠的心尖。

    孟雪誠貼著他的鼻尖,耐心問他:「可以嗎?哥?」

    蘇仰唿吸一滯,聲音比起平時低了幾分:「親什麽,我臉上全是藥——」

    孟雪誠笑了笑,覆上他柔軟的唇。

    溫柔而專注。

    沒有不安的情緒,沒有外人,一切都很美好。

    過了很久,孟雪誠終於舍得鬆開蘇仰。他眼裏流動著淡淡的光芒,又親了親他的鼻尖,輕聲道:「晚安。」

    蘇仰喘息紊亂,微微收緊了手指,跟孟雪誠的右手握在一起。

    晚安,雪誠。

    ※※※※※※※※※※※※※※※※※※※※

    晚安喲(|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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