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玉泉被長老院派來的懲戒機甲帶走了,直到離開,他也並未表明自己究竟同不同意祝新年大事化小的要求。


    他隻是沉默,但學生公齋卻沸騰了。


    夫子殺學生的消息像一顆炸彈扔進了魚塘裏,把公齋中大大小小所有學生都從床上炸了起來。


    半夜三更,棲霞峰上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公齋上下擠滿了學生,他們親眼看見佟玉泉被從五樓帶下來,交給了麵容威嚴的懲戒機甲。


    懲戒院是長老院的一部分,專門用來關押處置犯事的夫子,但由於天工學院治學還算嚴謹,這麽多年來鮮少有夫子被送進去過。


    學生們幾乎炸開了鍋,佟玉泉在天工學院執教十幾年,帶過的學生不計其數,很多學生已經品階非常高了,他們完全不相信佟夫子會做出這種事來。


    人群議論紛紛,有學生大喊著問他此事是不是另有隱情,但佟玉泉依然一聲不吭。


    他好像默認了所有的猜測,又好像是在否認所有的指責,但他越是沒反應,學生們的猜測就越是離譜。


    祝新年班上的男生們聚在一起,低聲議論道:“你們說是為什麽?難道是因為他倆沒完成鑄甲課的課業任務?”


    “不至於吧?學習不用功遣迴原籍就是了,再怎麽樣也罪不至死啊。”


    “就是啊,夫子殺學生,有違師德,就算學生再怎麽不對,現在也成夫子的不對了。”


    “那祝新年和裴少橋也真可憐,大老遠來讀個書,還險些連命都丟了。”


    同樣都是學生,雖然平時打打鬧鬧,但出了這麽大的事,學生之間還是會相互共情,幾個男生一商量,便一起朝祝新年的房間走去。


    此時莊夫子和陳清蟬都已經走了,隻剩管事夫子在吩咐年長的學生們拆卸屋內破損的門窗。


    即使門窗大開,但屋內濃重的血腥氣還是驚到了這群剛入學的新生們。


    “祝、祝新年……你們沒事吧?”有人小心翼翼問道。


    祝新年正坐在床邊,由醫修班的師兄給他包紮著手上的傷口。


    眾人一看那傷口深可見骨,必定是對方下了死手才會傷成這樣,不由大為驚駭。


    “怎麽會這樣啊,我真的一直以為佟夫子是個好人來著。”


    旁邊有人勸道:“知人知麵不知心嘛,也算是給我們上了一課了,日後可不能太過相信別人,誰知道對方會不會想殺人呢?”


    學生們齊齊點頭,看樣子已經相信了這是一場發生在校內的夫子與學生之間血案。


    “我沒大礙,多謝各位同門的關懷。”


    祝新年朝他們點頭示意,他在班上一向表現溫和,同學們大多對他印象不錯,所以有人壯著膽子走上前來,低聲對祝新年耳語。


    “我跟你說,今天下午下課之後,我東西落在課室裏,就返迴去取,結果聽見戚華在跟佟夫子談論你呢。”


    “談論我?”


    祝新年問道:“下午不是莊夫子的練氣課嗎?戚華在哪裏跟佟夫子說話的?”


    “就在咱們鐵甲閣通往靜守峰那邊的樹林裏,我當時著急迴去拿東西,也沒細聽,就聽見他說了‘祝新年’三個字,現在想來應該是在說你壞話呢。”


    機甲班目前一共隻開設了練氣和鑄甲兩門課,祝新年是練氣方麵的天才,莊夫子又看重他,戚華不會傻到去莊夫子麵前告黑狀。


    但在鑄甲課上的情況則恰好相反,祝新年一直想保留木甲附靈,而裴少橋又接連偷懶,兩人都沒完成課業任務。


    從戚華的角度來看,佟夫子一定是不喜歡這兩個人的。


    同學們大多都知道戚華與祝新年他們不和,所以看到戚華單獨與佟夫子說話,便自然而然以為他是在告黑狀了。


    但祝新年知道事情遠沒有這麽簡單。


    從那天佟夫子詢問他真實的靈核屬相開始,祝新年就感覺有個人一直在監視他的一舉一動,如今想來,此人必定是戚華無疑。


    隻是祝新年一直以為戚華是單槍匹馬在跟自己作對,但沒想到這小子竟然搭上了佟玉泉。


    如果戚華從佟玉泉那裏得知了自己的真實身份的話,一定會以此大做文章,憑那小子的氣性,真給他招幾個它國殺手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祝新年不動聲色地思忖著,他得想辦法確定戚華到底知道些什麽,如需必要,他得解決這小子,永除後患。


    “和殺學生的夫子混跡在一起,能是什麽好人?你別擔心,以後我們幫你看著他。”


    同學們寬慰祝新年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們先迴去了,有事就說啊,別客氣。”


    祝新年揚起一抹笑意朝同學們揮揮手,以一個弱小無助又可憐的完美受害人的形象將他們送了出去。


    “這屋子今晚怕是收拾不出來了,樓下有間雜物室能勉強睡人,你倆要不要過去住?”


    莊夫子讓人把破損的門窗都搬走了,屋子裏四麵漏風,山頂夜晚寒氣重,這間屋子今晚是沒法睡人了。


    “不了,我這木甲都被拆成這樣了,搬也不好搬,我就在這守著吧,要不您帶裴少橋下去住?”


    祝新年望著自己散落一地的木甲零件就覺得心痛,也不知道要拚多久才能拚迴原樣。


    而且還不知道有沒有零件損壞,想到這裏他就覺得自己剛才打佟玉泉還是打輕了。


    “我也不去了吧,反正天也快亮了,我倆說會話就該去膳堂吃早飯了。”


    尋常人看見這血腥的場景估計三天都吃不下飯,裴少橋竟然還能惦記著吃飯的時辰,也算天賦異稟了。


    管事夫子便由著他們去了,顧自下樓去處理其他事情去了。


    葵字一百零八號房終於迴歸寂靜,祝新年在木甲旁邊坐下了,用纏著紗布的手撿起其中一個零件,仔細查看著有無額外的損傷。


    很快裴少橋也湊了過來,他也不管地上有沒有血漬,一屁股就坐了下來。


    “原來你之前跟我說的‘更了不得’的事,就是你的真實身世啊?”


    祝新年點頭,問:“驚訝嗎?”


    “當然了,你從一個小叫花子搖身一變成了秦王的弟弟,這事要讓別人聽了都得嚇一跟頭。”


    裴少橋問道:“那你為何不迴鹹陽去呢?認了親再迴來修習,這樣戚華那種小王八蛋也不敢惹你了。”


    祝新年轉動著手裏的零件,反問道:“你知道我為何流落在外嗎?”


    “不是因為你‘天命助秦’的命格被諸國忌憚,被迫在外流浪嗎?”


    “是,但也不全是。”


    祝新年道:“你想想,秦國泱泱大國,公子流落在外,本該以舉國之力尋迴,但這麽多年卻鮮少聽說秦王派人出去尋找,你覺得這是為什麽?”


    裴少橋思忖半晌,才遲疑道:“難道……秦王不想讓你迴去?他……忌憚你‘天命助秦’的命格?”


    “我猜是這樣的。”


    祝新年點頭道:“我乃秦昭襄王之子,可現在繼承王位的卻是秦王政,我‘天命助秦’的命格可以解釋為幫助大秦一統天下,也可以被理解為帶領大秦一統天下。”


    他沉聲道:“‘幫助’和‘帶領’的意義可是很不一樣的,稍微一被曲解,就會被秦王政視作命中大敵。”


    所有帝王都想大權穩固,秦王政自詡千古一帝,自然是不允許有人威脅到他的政權的。


    君主有此想法,即使沒有明麵上表現出來,也會有權臣揣測聖意,不斷上言勸秦王政放棄尋迴胞弟。


    祝新年暫時不確定秦王政對待贏年到底是什麽態度,畢竟史書上沒有關於贏年半字記錄。


    但通過他與老魏頭流浪這麽多年的事實來看,起碼現在諸國對祝新年的興趣要遠大於秦王對他的興趣。


    在不確定自己這個胞弟是否能真的幫到自己的情況下,與其冒險將其尋迴,不如放任其在外自生自滅。


    祝新年已然猜到了秦王政的想法,他在心中嗤了一聲,心道總有一天你會後悔沒早點尋我迴去的。


    裴少橋恍然大悟,連忙捂嘴問:“那你是怎麽想的?你想成為秦王嗎?”


    祝新年反問:“你覺得我想嗎?”


    “我不知道。”


    裴少橋認真道:“但你要是真這樣想的話……也不是不可以,反正現在諸國亂戰,咱們隻要……”


    “打住打住!再讓你想象下去,咱們都該成謀權篡位的大罪人了。”


    祝新年連忙擺手,肅然道:“我的目標,遠不在秦王之位上。”


    “哦……那你‘天命助秦’的身份對秦王政來說就不算威脅了啊,你大可以向他表明態度嘛,既然你命格如此,將來必定會對秦國大有裨益啊。”


    祝新年緩緩搖頭,窗外圓月高懸、雲海翻騰,月光斜斜照進屋子裏來,映亮了祝新年的側臉。


    隻見他胸有成竹道:“天時未到,現在認親還太早了,我不想改變曆史的進程,等到秦國正式開始吞並六國的時候,我再去‘助秦’也不晚。”


    裴少橋滿臉疑惑,問道:“你怎麽這麽肯定秦國一定會一統六國呢?”


    祝新年神神秘秘地笑了笑,低聲道:“天機不可泄露。”


    裴少橋白了他一眼,但也沒有繼續追問,反正祝新年身上秘密多,等他想解釋的時候自然就會解釋了。


    “行吧行吧,反正現在解決了佟夫子,以後諸國的殺手應該會為之忌憚,不敢再隨意來刺殺你了。”


    裴少橋伸了個懶腰,起身道:“下一步就該解決戚華了,他那張嘴真是令人討厭,不過在那之前……讓我先看看我的鑄甲課要怎麽辦……”


    他從布袋中掏出了自己的水甲設計圖,幽怨道:“人家神不知鬼不覺就把冰甲造出來了,我造水甲怎麽就這麽難呢?”


    他煩躁地抓了抓腦袋,正準備跟祝新年說明天繼續請陳清嬋來輔導鑄甲的事情,公齋中卻突然又躁動了起來。


    有人在一樓大聲喊著什麽,原本已經歸於寂靜的公齋再度人聲鼎沸起來,學生們“咚咚咚”地往下跑,好像下麵出了什麽大事。


    祝新年和裴少橋對視一眼,兩人也跟進了學生隊伍中,推推擠擠地來到了公齋一樓出入口。


    門外站著許多人,祝新年定睛一看,院長赫然在列。


    天上飛鳶口銜碩大的雲母銅燈在不斷盤旋,將整個棲霞峰山頂照得亮如白晝。


    山路上四處可見禦獸班的師兄們帶著靈狼在急速跑動,幾台高大的金甲鎮守著棲霞峰通往山下的所有山路,不允許任何學生離開山頂。


    不一會,山下傳來靈狼的嚎叫聲,引得狼群集體仰頭唿號,聲音層層遞進,很快傳上了山頂。


    下一刻,禦獸班的大師兄乘朱雀從山下禦風而來,趕到院長麵前行禮道。


    “啟稟院長,已找到佟夫子屍首,人從斷崖跳下,落至山腳溪流邊,以致筋骨寸斷,無力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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