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一陣沉默,這狹小的房間裏充斥著一種壓抑的氣息,仿佛四周的空氣都凝固了一般。


    霍光不喜歡讀那些無用的經書,書房中堆著的竹簡和縑帛都是與朝政相關的章奏和公文。


    這些積年的舊物散發出一種發黴的氣味,使這裏更為壓抑。


    今日,霍光迴來得非常倉促,所以霍顯也來不及精心打扮,但是不施粉黛,反而更能見到她眉眼間的那一絲媚意。


    隻不過,那一些媚意在驚恐慌亂的遮掩之下,卻變成了一種不正常的神經質。


    “蔡義那個老賊,他難道是瘋了嗎,為何要攀咬夫君?”


    “還有那丙吉和張安世,他們能到如今的位置上,哪一個沒有受過我霍家的恩德,竟敢做出此等忘恩負義的事情,簡直豬狗都不如!”


    霍顯挺直了腰身,如同一隻被驚嚇到雉雞一般,言語中全都是怨氣和怒火。


    是啊,這些人都受過霍家的恩惠,為何會做出這種背信棄義的事情?


    別說是霍顯,就是霍光也有些想不通。


    但是,霍光擔心的不是他們,他擔心的是天子。


    “夫人,蔡義這些人都是小事,老夫擔心的是……”霍光看著霍顯那風韻猶存的容貌,緩緩地說道,“老夫擔心的是縣官。”


    霍顯的驚恐更多了幾分,一雙杏眼瞪得通圓,嘴巴微張,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


    “夫君是說,此事與縣官有關聯?”


    霍光捋著胡須點了點頭,後腦勺也跟著痛了起來。


    “可縣官……為何要這麽做?”


    “恐怕是縣官始終對老夫有所忌憚吧。”霍光歎著氣說道。


    他的言語中似乎有說不出來的委屈,自己忠心輔政,為何會遭到懷疑——他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給天子帶來的威壓有多大。


    霍顯整個人一下子就委頓了下去,失魂落魄地癱坐在了自己的腳後跟上。


    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大事不妙了。


    霍光看著魂不守舍的霍顯,心有不忍,似乎要安慰她地說道:“縣官是年輕人,有些天馬行空的想法也情有可原,而且朝政仍然由尚書署處理,一切倒也沒有太多的改變。”


    霍顯那突出來的眼珠,終於恢複了一些神采,她思慮著剛才聽到的細節,猛然說道:“一定是蔡義、張安世和丙吉等人在後麵挑唆!”


    霍光沒有說話,等著霍顯把話說完。


    “夫君,這等歹事恐怕從選妃立後之時就開始謀劃了!”


    “劉德把張家和蔡家的女兒選入宮去,不就是為了和成君爭寵嗎?”


    “如今,三人覺得時機成熟,就拉上其他人一同在朝堂上,與我霍家唱對台戲,想要奪夫君的權!”


    “夫君當日就應該聽賤妾的勸告,把那什麽張安君和蔡文嫣全都給否掉!”


    霍顯喋喋不休地翻著“陳年老賬”,那咬牙切齒的模樣,讓霍光都有一些忌憚。


    說這些話的時候,霍顯仿佛真的把霍光當成了“大漢帝國的太上皇”。


    在她的心中,霍光就應該在朝堂上說一不二,似乎不會有任何的掣肘。


    然而,霍光其實從來都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就算是孝武皇帝,都會有被群臣掣肘,他霍光又何德何能可以超越孝武皇帝呢?


    近十年來,霍光之所以能掌控朝堂,不僅是因為他有手腕和能力,更因為他能夠順勢而為。


    霍光聽完霍顯的抱怨,有些不悅地說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此事就莫要再提了。”


    霍顯品味出了霍光的不悅,連忙止住了嘴。


    但是隻是安靜了片刻,霍顯眉頭一皺,又壓低聲音接著說道:“夫君,舊事可以不提,但是如今定是他們在縣官身邊教唆,妄圖蒙蔽天子,對我霍家行不軌之事。”


    “縣官才思敏捷,異於常人,但是畢竟初登帝位,而且自幼父母雙亡,缺管少教,有人噓寒問暖,恐怕難免會被蒙蔽……”


    霍顯的話滿是癲悖忤逆之意,但是自己全然不覺,說得頭頭是道。


    仿佛天子真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年,隻是受到了奸臣的挑唆,才會做出毀壞大漢肱股的事情。


    如果真的像霍顯所說的這般,那情況反而不能沒有到最糟糕的地步。


    可是,真的那麽簡單嗎?


    “夫君要像對付上官家一樣,快刀斬亂麻,將他們全部鋤掉,然後再和縣官懇談,並且盡快將成君送入宮去,縣官定會幡然悔悟的!”


    霍光搖了搖頭,並不同意霍顯的看法。


    “賤妾可有哪裏說錯了?”霍顯問道。


    “夫人說得倒不錯,但不知夫人是否想過,萬一縣官是此事的主謀,蔡義他們隻是棋子呢?”霍光眼神變得更為犀利了。


    令他意外的是,霍顯的表情突然變得更加猙獰,仿佛已經猜到了霍光會說這句話似的。


    “夫君,這絕不可能!”霍顯尖叫道,嚇得霍光都神色凝滯。


    接著,霍顯就咬著牙,緩緩地將一句話從嘴裏擠了出來:“就算縣官是主謀,那也一定是受到了他人的挑唆!”


    “我等決不能受他人挑唆,與縣官決裂。”


    良久之後,霍光沉默著點了點頭,夫妻二人在此事上達成了共識。


    可以清君側,但是不能清君。


    如果這件事情發生在幾個月之前,那麽霍光可以采取更激烈的方式來處理——就算硬是要廢掉天子,都不是不可能。


    但是現在不同了,他們動不了天子啊。


    天子祭拜了高廟。


    天子得到了上官太後的認可。


    天子給孝武皇帝上了廟號,孝名遠揚。


    天子為大漢做了不少實事,在朝堂上受到許多朝臣的誇讚。


    天子甚至勤儉樸素,不建陵不修殿,四季常服不過八套。


    天子仁義愛民,給宮人送餅,給流民施粥,長安百姓無不誇讚。


    天子勤奮好學,已經得到了朝中重臣的支持。


    ……


    而且天子待霍家不薄,霍光沒有任何理由廢掉天子,真要那麽做了,天下是會群起而攻之的。


    更何況,霍成君已經是天子的皇後了,廢了天子還能再嫁給別人不成?這可是他們最後一個女兒了,是霍氏血脈融入劉氏血脈的最後機會了。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霍光和霍顯把所有的臉麵全都扔掉,硬是要讓霍成君“再嫁”,但是倉促之間,到哪裏去找一個合適的可以承續大統的天子人選呢?


    霍光在心中搜索,孝武皇帝一脈,已經沒有合適的人選了。


    幾個月前,霍光還能殺掉廣陵王,從他的子嗣中挑一個來當傀儡,但是現在,廣陵王已經是霍光定下的罪人了,絕不可能再立


    再選人,就得從孝景皇帝的子嗣——孝武皇帝兄弟們的後嗣中選人了。


    但是,自己是孝武皇帝指定的輔政大臣,選一個非孝武皇帝的血脈來承續宗廟,簡直就是飲鴆止渴。


    霍光可以再來一次“過繼”,可孝昭皇帝已經長眠平陵幾個月了。自己真要是這麽做了,在史書上的結局恐怕還不如趙高。


    所有這些事情加起來,都指向了一個結果,想要廢掉天子,都是不可能的——強行做了,大漢帝國恐怕都會分崩離析。


    想到這裏,霍光一陣頭痛和心悸,整個人都搖晃了起來——許久以來,他再一次感受到了皇權的威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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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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