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位可敬士官本應享受的勞動成果送到他的手上,不過是德內爾在1916年2月28日夜到29日拂曉前的小插曲,他的主業還是建立與後方陣地的溝通。在從曼恩中校那裏拿到波爾多酒前,他主要就在忙這件事情。


    “已經搞定了,中尉。”那個臉上還帶著淚痕的通訊兵甕聲甕氣道。


    “很好,柏汀二等兵,讓我們看看今晚的工作成果。”說完,德內爾便屏住唿吸,略帶緊張地搖了幾下電話搖柄,接著拿起了電話聽筒。


    幾秒鍾過去了,聽筒裏毫無聲音,他的心迅速沉了下去,團部的氛圍也頓時冷了,正當他要感到計劃失敗的時候,電話那頭突然傳來了令他欣喜若狂的聲音:“這裏是第51師師部,你們是第114團嗎?”


    “是,正是我們!”德內爾趕緊迴答。


    “感謝聖母瑪利亞!”電話那頭的人情緒簡直比德內爾更激動,“終於聯係上前線了!你們現在情況怎麽樣?!”


    德內爾捂住話筒,看了一眼曼恩中校,曼恩中校用眼神示意他直接匯報,於是他便對著話筒繼續說道:“我們已經抵達了杜奧蒙村東南與蘇維爾堡東南的這塊無名陣地,並且匯合了第95團的餘部。目前陣地的情況很不妙,彈藥和給養補給非常困難,如果沒有有力的炮火支援,我們很難完成貝當將軍交給我們的任務。”


    “你等著。”電話那頭的聲音突然消失了,過不多久,另一個聲音出現了,“我是布朗熱少將,讓你們團長接電話。”


    德內爾趕緊站起來,將話筒遞給曼恩中校:“是師長。”


    曼恩立刻站直了身體,仿佛師長本人就站在他麵前似的。他就像一個應聲蟲,連續迴了好幾個“是”和“遵命”,又按照法軍慣例表了“戰至最後一人”的態度。


    但不知師長布朗熱少將說了什麽,他的臉突然變得通紅起來,然後又把電話給了德內爾。


    “你是誰?”師長在那頭不客氣地問道。


    “我是炮兵中尉讓·德內爾·戴澤南,第114團的見習軍官,將軍。”


    “你剛剛說你們需要炮火支援,有炮火支援就能守住嗎?”


    “隻要支援足夠。”


    “多少叫足夠?”


    “得看德國人。”德內爾略帶緊張地迴答道,“隻要德國人發起進攻,火炮攔阻射擊就是必要的,若非如此,我們將不得不進行反衝鋒。您一定清楚,反衝鋒的傷亡是很大的。因此據我估計,在兵力很難補充的情況下,僅僅靠步兵最多隻能扛住德軍兩到三次團級的進攻,然後我們就會字麵意義上地‘堅守到最後一人’。”


    “我現在隻能保證75小炮隨你們差遣,重炮必須先向師部請示才能使用,你能保證至少守到周日嗎?”


    德內爾愣了一下,覺得這個問題似乎應當曼恩中校來迴答,於是他再次看向了曼恩。但隻看到曼恩表情愈發難堪,隻是抿著嘴搖頭,讓德內爾自己迴答。


    於是德內爾隻好照自己的想法來了:“我不能保證,將軍,我還需要補充兵力和物資。”


    師長迴答道:“從明天開始,我會把師擔架隊和後勤隊都派過去。然後無論發生什麽,你們都必須守住陣地,不僅要屏衛蘇維爾堡,還要看顧杜奧蒙村的側翼,明白嗎?!”


    “是,將軍!”


    “這樣才像話!”布朗熱少將掛掉電話後,德內爾遲疑了片刻才放下聽筒,向曼恩中校簡要匯報了兩人的對話,最後小心翼翼地請示作戰方案。


    然後曼恩中校就破防了。


    “該死的!我說實話吧,我他媽除了衝鋒和拚刺刀什麽都不會!半年前我就被總長發配到利摩日做文書去了!他們原本告訴我,我隻要把114團訓練好就行,誰知道殺千刀的德國人會來打凡爾登呢?!”


    麵對曼恩自暴自棄的發言,德內爾一時不知該如何迴複,隻能尷尬地用手掃去木板拚成的桌子上的灰塵。過了片刻,同在指揮所的費德森上尉終於歎了口氣:“沒事,中校,您能承認自己啥也不會,就已經遠超過利摩日其他所有混子了。問題是,現在怎麽辦呢?”


    德內爾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發現所有人都在看著自己。


    “我想,我們至少還能指望阿讓。”費德森認真地說道,“他可能真的是一個軍事天才。”


    “但願如此。”曼恩歎了口氣,“戴澤南中尉,你有信心嗎?”


    “隻要共和國需要。”


    德內爾是這麽迴答的。


    象征性請示了曼恩中校後,德內爾又給51師師部打了電話,他和參謀長“科西嘉仁”奧古斯丁·薩利切蒂中校商定了兩件事。


    一是後勤補給路線,德內爾告訴奧古斯丁,由於凡爾登丘陵密布的地形,德軍重炮實際上有很多射擊死角,補給隊可以在夜間悄悄通過,不會被德軍發現,也就不會招來野戰炮、迫擊炮甚至重機槍的針對性打擊。


    而為了避免迷路,他建議後勤分段運輸,在德軍重炮射擊死角構築一些臨時儲存點,這樣可以讓每支補給隊隻跑一小段,從而最大限度地避免迷路。


    奧古斯丁中校十分認可德內爾的觀點,這些天他收到了太多補給隊在德軍狂轟濫炸中迷路,最後誤入德軍榴彈炮射界死傷殆盡的報告。


    “你知道哪條路相對安全嗎?”參謀長問道。


    德內爾又叫來了丹頓軍士,兩人對著地圖向參謀長解釋了大概十五分鍾,算是勉強梳理出了兩條暫時還安全的道路,兩條路的起點都是“聖路”,到蘇維爾要塞開始分叉,第一條經過杜奧蒙村再到114團陣地,另一條則先轉向沃堡走一段,然後再向北直接到陣地。


    這件事安排妥當後,德內爾又請求參謀長繼續向前線運送五顏六色的信號彈。當114團發出炮擊請求的時候,他們會一並打出信號彈,以此盡量蒙蔽德國人,使他們認為法軍炮兵隻是看到了步兵的信號彈才開火。


    兩個請求參謀長都滿足了,德內爾這才滿意地掛了電話,然後對上級匯報道:“明天我們一定能讓德國人好看!”


    “具體怎麽打?”已經坦露心聲的曼恩自然是不恥下問了。


    “很簡單。”德內爾迴答道,“加固陣地,等待德軍進攻,然後轟炸他們就好了。”


    他是這麽打算的,第二天也確實這麽做了。德軍在2月29日上午再次發起了進攻,用一個整團的兵力衝擊114團,儼然是要一鼓作氣拿下這塊無名陣地。


    麵對鼠群般惡心的灰潮,德內爾立刻離開潛望鏡,搖響了團指揮所裏的電話:“榴霰彈,6公裏,半分鍾急促射!”


    柏汀二等兵,就是那個通訊兵,立刻衝到戰壕中,朝天上隨意打了一發綠色信號彈,一分鍾後,天上便響起了炮彈的唿嘯聲。


    德軍似乎完全沒有預料到法軍的火炮會來的如此及時,他們幾乎是在毫無遮蔽的暴露地帶遭受了炮擊。75小姐的榴霰彈在大概十幾米的空中炸出一簇煙,然後玻璃球大的鋼珠便如雨點般砸到了德國佬的頭頂。


    即便是在德內爾漫長的軍旅生涯中,如此瘋狂的殺傷也不多見。在這堪稱最理想的戰鬥場景中,75小姐高射速的優點被發揮得淋漓盡致。


    隻用不到半分鍾,一個炮兵營(共12門1897年型75毫米野戰炮)就向這個倒黴的德國步兵團傾瀉了兩百多發榴霰彈。數以萬計的鋼珠幾乎在一瞬間便橫掃了德軍的進攻陣列,炮擊停止後,戰場竟然詭異地安靜了下來。


    不隻是德國人,就連法國人都被眼前的場景嚇了一跳:數以百計的士兵要麽變成了屍體,要麽就在地上哀嚎蠕動,場麵實在駭人。


    “繼續打,不要停!”曼恩中校倒是最早反應過來,於是德內爾又叫了一輪炮擊,德國人的處境便更加淒慘了。沒有軍隊能夠抵抗住這樣的鋼鐵風暴,很快,德軍就全麵崩潰了。


    “他們跑了,他們跑了!”陣地裏的法軍官兵看著倉皇逃竄的德軍喜不自勝,哈奇開斯機槍立刻響個不停,從背後撂倒了一個又一個德軍士兵。


    德軍的迫擊炮仿佛還沒有意識到危險,仍然像法國炮兵不存在似的開炮掩護步兵撤退,德內爾決定抓住機會,也給這些莽撞的德國炮兵一些教訓。


    他知道德國迫擊炮的最大射程也就在一千米左右,為了便於指揮,一般會靠到前線兩三百米的位置上,而且通常不會在伴隨進攻時專門構築掩體,於是立刻讓75小姐換上高爆彈火力延伸。


    當然,他還特意讓柏汀又去打了一發黃色的信號彈。


    凡爾登的地形實在太有利於法軍的防守,幾乎所有丘陵都是西側陡峭、東側平緩,這就意味著德軍的炮擊死角遠多於法軍。就比如現在,德軍隻能拿迫擊炮對付114團,但114團叫來的火炮支援卻能夠不帶折扣地砸到德國佬身上。


    一時間,德內爾看不到的緩坡上被炸得塵土飛揚。


    片刻後,電話裏的炮兵指揮官說道:“觀察員報告了,這輪炮擊的效果相當不錯,估計你們能安生一會了。”


    “觀察員?”


    “嗯,我們放了觀測氣球。”


    “這麽說我們現在有製空權了?”德內爾頓時眼前一亮。


    “沒有。”電話那邊說道,“但我相信,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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