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南星萬萬沒有想到,麵前這個叫阿盈的白苗女人竟然有著,這樣一段過去。


    不知不覺中,對這個曾經跟在自己娘親身邊的人升起了同情之心。


    “你就是那時候答應了他,來到蟲窟冒險取蛇膽的?”


    誰知阿盈,或許現在應該叫她阿盈婆,聽了祝南星的話卻搖搖頭。


    她的口齒已經比剛剛見到幾人的時候,流利多了。


    “我那時候隻是利用身為藥醫之便,幫助他偷了長生果出來,想著說問一問那蛇膽該如何入藥之時,他就得知天朝正在邊南征兵戍邊,想辦法投到軍中,離開了苗地。”m.qqxsnew


    又是一個負心人。


    祝南星心想,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看,或許這個叫阿靡的中原人從一開始,就是想要利用阿盈婆的藥醫身份,為其治病。


    “那之後呢?”祝南星問:“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了?”


    阿盈婆點點頭:“我從那次後,就有了身孕,一直到孩子生下來,都再也沒有得到過他的蹤跡。”


    “想來也是,我們在一起時他就不止一次說過,自己遲早要出人頭地,不可能隻待在邊南這巴掌大的地方,了此殘生。”


    祝南星摸著下巴。


    這麽說如果不是長生果確實治好了那人的病,就是那人後來死在了戰場上,所以才再沒有了消息。


    “既然那人已經消失了,為什麽後來你還會獨自一人到這蟲窟中取蛇膽,是不是王後她...”


    祝南星隱隱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


    阿盈婆那張枯瘦的臉上頓時爬滿了淚痕。


    “宮中的藥醫都認為王後身上流淌著南慕之血,尋常的毒是不會將其怎麽樣的,可能是生產讓她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當年看起來已經痊愈的毒,竟然隱隱的有複發之兆。”


    “王後待阿盈深情厚誼,甚至連女兒阿莎都格外照顧,要不是我與外人糾纏不清,怎麽會讓王後也陷入危險當中,想起了當年那人說過的話,也許找到日月蛟蛇王,取得蛇膽,王後就能有救...”


    想要找到日月蛟蛇王或許簡單,但是要想從其身上取得蛇膽卻並不容易。


    阿盈婆就這麽一直等待機會,在蛇窟中一待,就是將近二十年光陰。


    突然她仰起臉問祝南星。


    “我是不是出來太久了,王後現在怎麽樣?還好嗎?”


    祝南星覺得心裏有什麽東西堵住了似的,隨即搖了搖頭。


    “不好?!”


    阿盈婆感覺愧疚感快要將她壓垮,連忙手忙腳亂地去翻袍子下的一個破布袋子,裏麵是她手抄筆記的一些病症和藥方。


    一邊翻一邊還磕磕巴巴地說。


    “是不是還跟以前一樣,常有頭疼胸悶的情況出現,可以用川芎、白芷加上...”


    她越說越快,後麵幹脆使用的苗語讓祝南星都聽不懂了。


    祝南星上前去按住她翻找的手,卻被阿盈婆怪力隔開。


    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王後一直是我在服侍的,我可以幫助她,我可以的,找到蛇王之膽就一定可以的!我去找,我去找...”


    說著,她站起身來,想要從塌陷的洞窟中鑽出去。


    司墨立刻在蕭暄的授意下,上前強行讓阿盈婆冷靜下來。


    “南慕早在十幾年前就滅國了,王後也早就不在人世,你就算找到日月蛟王的膽,也已經沒有用了!”


    “司墨...”


    祝南星覺得他有些太直截了當,可蕭暄卻給她拍拍衣裙上的灰土。


    “總有一些現實,是必須要麵對的,這一點誰也幫不了她。”


    阿盈婆動作在聽完司墨的話後,就突然停止了下來,好像斷了線的風箏,再也沒有了飛翔的力氣,直直從半空中掉落下來。


    口中還喃喃自語。


    “怎麽會,南慕...”


    說罷還不可置信地看看祝南星。


    “可是,公主明明...”


    她清楚地記得自己看著王後生產,落地的是一個男孩兒,那公主的降生,就一定在他之後。


    司墨接著解釋:“公主殿下當年是被人所救,送到了天朝養大,前不久才剛剛被你的好女兒阿莎給抓迴來,差一點獻祭了聖蟲。”


    “司墨!”


    祝南星覺得司墨這麽說就有些過分了,於是上前阻止。


    阿盈婆卻聽得真切。


    也許在蟲窟的這些年,逝去的不止她的年華與光陰,還有對這個世界的聯絡與了解。


    “阿莎她...為什麽這麽做?南慕還剩下其他人了麽?”


    司墨剛想迴答,卻見阿盈婆抬起枯瘦的手製止他,目光誠懇地看向祝南星。


    那樣子仿佛將所有都寄托在了她的答案上一樣。


    “跟我們迴去吧。”


    祝南星最終隻是朝她伸出了手。


    即便沒有親身經曆過那種王朝覆滅的絕望,多年來沒有親人在身邊的孤獨感,使她很輕易就能聯想到那種無助。


    所以當初她才會那麽去幫助蕭暄,從某種程度上講,他們都是孤兒,而自己尚且有過祝慶環這個“爹”在。


    阿盈婆沒有從祝南星的口中得到確切的迴答,但是心中已經了然一切。


    她麵朝著祝南星的手後退了幾步,指指左前方的一條路低矮的角落上麵,那個淺淺的痕跡說道。


    “這座城的岔路紛亂錯雜,一旦迷路繞上三天也不一定能走出來,公主殿下隻需尋著我做下的標記,就能夠順利走出古城...”


    祝南星瞧出了她的意思。


    “跟我們一起迴去,昔日的南慕雖然不在了,但隻要有我在,有那麽多的苗人同胞在,我們可以一起,將南慕再重新建起來...”


    “至於阿莎,我相信有你這個當娘親的勸說,她會改變當初的看法。”


    阿盈婆低著頭,喉頭哽咽。


    “外麵,已經變成了我不認識的樣子,沒有...迴去的必要了...”


    她一邊說,一邊從亂糟糟的頭發上,摘下一枚銀質的發簪,表麵已經泛黃發黑,仔細看去卻無法否認它的精致。


    “我不是一個好母親,要是阿莎還願意認我,煩請公主殿下,把這個東西交給她。”


    估計此時阿盈婆的心中有太多疑問,例如南慕是什麽時候覆滅的,王後到底是以身殉國,還是因為病痛而過世,女兒阿莎為什麽又怎麽會做出用公主獻祭聖蟲這種大逆不道之事。


    不過就像她說的,外麵的世界已經不是幾個問題就能重新融入的,她寧願繼續自己的使命,假裝王後還在等待她拿蛇王的膽迴去救命,假裝一切都沒有改變...


    她說完最後一句話後,無論別人再怎麽詢問或者勸解,也都再沒有開過口。


    祝南星想,好歹將蛇膽已經取得,送迴苗寨部落的這件事告訴她也好。


    蕭暄卻說:“蛇王在與不在,都已經不是她所在意的了。”


    祝南星偏過頭去看了一眼那個骨瘦如柴的背影。


    是啊,或許那是她一個人在全是蛇的古城中,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祝南星讓司墨將身上吃的、喝的、火折子等一切能用的東西全部放下,這才握著那枚銀簪子跟上蕭暄的步伐。


    古城池中到處都是岔路,即便有阿盈婆的標記引路,幾人從這滿是蛇腥味道的城中走出來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走在山腰處迴首望去,古城部落依然陷在黑暗之中,宛如死去了一般。


    可祝南星卻隱隱地看到一絲燈火在其中閃爍,那可能是一個人最後一點光熱。


    捕蛇人迴到村中後,並沒有隻是等待,而是又叫上了一隊黑苗的壯漢,拿了捕蛇的家夥重新踏上了前往蟲窟的路。


    還好這中間隻有一條路,一行人在山腳處接到了精疲力竭的祝南星等人。


    小思兒從來沒有這麽早起過,但是也不知道怎麽的,兩人前腳剛踏進寨子,後腳她就像有感應似的跑出了屋子。


    遠遠地看見祝南星和蕭暄迴來,她鉚足了勁兒,叫了一聲“娘親!”


    剛想撲在祝南星身上好好溫存一會兒,沒想到卻被人從中截胡。


    蕭暄一臉寵溺地看著懷裏的小人兒。


    “思兒乖,走之前我們約定什麽來著?”


    小瓷娃娃捂著自己的小臉兒,有些嫌棄他身上的味道,目光卻一直往祝南星身上飄。


    見她微笑著點頭,這才張開胳膊,在蕭暄的臉上嘬了一口。


    “爹爹,娘親!歡迎迴家!”


    原本祝南星想要盡快研究蛇膽入藥的辦法,卻被蕭暄強製命令其先將的身體養好再說不遲。


    所以蛇膽交給了寨中的黑苗暫時保管,這幾天祝南星吃了睡,睡了吃,安心地當起了米蟲。


    這天她終於得到了蕭暄的首肯,將從蟲窟帶迴來的東西全部放在麵前。


    目光遊離了一遭,最後落下的位置竟然不是蛇膽,而是那枚已經不再鮮亮的銀質釵子。


    祝南星決定在開始製藥之前,先給她一個交代。


    蕭暄本想跟祝南星同行,卻因遲遲沒有敲定和談的事宜,與龍波應蒼一起被叫迴了清源縣。


    臨走前他放心不下祝南星,想來想去有一個人看護自己才最踏實。


    所以當祝南星看著門外等候自己的步涼時,白眼都快給她翻爛了。


    “你們什麽時候變成可以互相托付的好兄弟了?”


    祝南星眯著眼睛問。


    步涼一直都是那副死人樣子。


    “因為托付的人,是你。”


    祝南星開始有些後悔開解了這兩個人之間的誤會,不再針鋒相對。


    本來有一個玉麵閻羅蕭暄還不夠,現在又來了個真閻羅。


    沒有反抗餘地的祝南星,隻能任由步涼跟著,往關押阿莎的竹樓走去。


    進門時,她明顯覺得阿莎的精神不如上次。


    不過態度還是那樣不可理喻。


    “嘖,又來。”


    她翻了個身,甚至都不願意去看祝南星。


    “這次去蟲窟,不僅拿到了蛇膽,我們還見到一個人,你不想知道是誰麽?”


    祝南星問。


    “我沒興趣知道,也跟你沒什麽可說的,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祝南星早就對勸降這種事不抱幻想,她將那枚簪子放在阿莎背對著的小桌上。


    “你且看過之後再做決定也不遲。”


    阿莎沒有耐心地迴轉過頭來。


    “我說你這個人煩不煩...”


    她話還沒有說完,目光就被小桌上的銀簪所吸引。


    那並不是什麽精致的首飾,卻代表著阿莎想要卻得不到的關愛。


    “你剛剛說從哪裏找到的這個?”阿莎問。


    “蟲窟,也就是苗地那個因為日月蛟而成為死地,以前叫做古阿(這裏讀e,一聲)的城池。”


    阿莎雙肩有不可察覺的抖動。


    “你,見到了她的人,還是她的屍體...”


    祝南星向前一步:“我們見到時還是人...”


    但是也許不就之後就會成為屍體。


    阿莎突然笑了,那樣子確實跟阿盈婆在某種程度上,有著驚人的相似。


    “是嗎?對我來說她早就已經死了。”


    她抓起那枚銀簪,雙手一用力,將其折成了兩半,緊接著像隨手丟棄的垃圾,丟在了角落裏。


    “她說利用這麽東西就能讓我乖乖聽話?哼,真是笑話,她當自己是誰,我阿娘麽?”


    祝南星看著她滿不在乎的樣子,無奈地扯扯嘴角。


    “來之前我確實想借著這枚簪子問你幾個問題,不過現在看來不必了。”


    說罷她扭頭就走。


    “你什麽意思?”


    阿莎卻攔住她問道。


    祝南星頭也沒迴:“就像你說的,人一旦有了奴性,即便日後擁有獲得自由的機會,也不會再去為自己爭取。”


    隨即她指指一個路過的白苗小姑娘,她臉上的笑容是那樣的燦爛。


    “蠱蟲在身上久了,就忘記了該如何正常的生活,這是一種悲哀,如果連銀簪都無法提醒你,我再多說無益。”


    說完,祝南星摔門而出。


    就在那一瞬間,她好像看到阿莎彎腰撿起那銀簪時,有什麽東西從身上掉落出來,樣子倒有些像天朝人經常會用到的腰牌。


    思緒被驀然打開,祝南星突然有了一個連自己都不大相信的想法。


    就想叫上步涼去清源縣,找蕭暄確認。


    隻是還沒容得她開口,適才那個白苗的小姑娘就氣喘籲籲地來到祝南星麵前。


    “公主殿下不好了,有人要與你鬥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與卿戀戀不相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不加糖的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不加糖的茶並收藏與卿戀戀不相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