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著, 隻是小了些, 細密密的,但沒那麽急, 力度也綿軟。

    岸容打著傘站在十八窪的小廣場上,原來曬得穀物因為下雨都被村民拉了迴去,這一小片地方就稍稍空曠了,地麵雖然也沒鋪水泥, 但土經過成百上千次的碾壓, 已經硬的很,下了兩天的雨,也沒變成大泥潭。

    岸容站在那棵大皂角樹下等著, 沒過幾分鍾,有個人打著傘來了。

    “現在叫我出來,有什麽事嗎?”

    肖瑜微微舉高了雨傘, 看著岸容問:“是你跟許笑靨又出什麽事兒了?”

    岸容信息裏沒說, 隻叫她避過攝像頭出來,但肖瑜還是瞬間就猜到了。

    岸容站在樹下, 抬眸看著肖瑜, 上一世她和肖瑜之間的關係, 就是這樣, 安靜、平常, 肖瑜時不時聽聽她的抱怨, 偶爾也會出一些主意, 雖然一開始目的不單純, 但後來幾年的時間,其實已經很難說得清楚肖瑜是把她當朋友還是當任務了。

    兩人都隱在濃重夜色下,隻隱約看得見輪廓。

    “我想問問關於許笑靨的事。”岸容認真看著她,“你之前跟我說過一點,但我想知道的更多,關於她的過去,和她的家庭。”

    構成一個人的,除了血肉身體,還有這個人的過去。

    岸容一直以為,成長是可以抵消過去帶給人的影響的,人不可能永遠活在過去陰霾裏,但她來了這裏之後,發現不是。

    過去的一切其實都不會隨著時間的推移發生改變,也不會褪色不會消失,隻是會因為自己的年齡和閱曆的增長,多一些理解,可以從更多的角度看待那些事,然後平和的接受。

    這不叫和解,也不是原諒,隻是人成長到一定程度必然會走到這個階段,就像破繭成蝶並不是因為想通了某些事才去變成蝴蝶,是變成蝴蝶之後,才發現已經不是原來的模樣。

    可她還是在顧杏杏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是在那個年齡段,那個環境下,必然會養成的性格和模樣。

    她是,想必許笑靨也是。

    “你以前告訴過我,許笑靨懼怕藥,是因為她母親的死,讓她產生了一些陰影,隻是這樣嗎?”

    上次說起許笑靨的事,還是在公司錄淘汰賽,肖瑜得知祁楚楚的噩耗後,簡單說了幾句似是而非的話,當時岸容沒有多問,肖瑜也沒有多說。

    肖瑜似乎並沒有意外,隻說:“你怎麽不直接問她呢?”

    她正經跟岸容說過,許笑靨的事,還是許笑靨自己告訴岸容比較好,畢竟許笑靨的隱私,不該從她嘴裏說出來。

    “以什麽身份問?”岸容斂目低頭,“我問,她未必會說。”

    許笑靨曾經因為祁楚楚,不得不提起自己從前在戒網中心的經曆,但她幾乎沒有用什麽主觀類的詞描述過那時候的自己,甚至把自己的存在都淡化了。

    她在排斥。

    更重要的是,岸容發現,許笑靨在麵對顧杏杏的時候,有一種太過急切的關注和不計後果的幫忙。

    這不是許笑靨一貫的風格。

    岸容疑惑的問:“許笑靨童年時期,父母不在身邊?”

    肖瑜讚賞的看著她,卻搖了搖頭。

    “準確的來說,是許笑靨的父親許延啟,不在身邊。”

    但是無數家庭教育中都缺少父親的參與,有些是因為工作必須在外謀生,有些是認為養孩子是母親的事兒,但這種畸形家庭中的小孩,未必都在心理上有缺陷。

    而許笑靨,她很嚴重。

    “許延啟是個商業奇才,白手起家,用了短短數年時間成立了自己的珠寶商業帝國,這個你可以自己去上網查一下,網上也有不少他的經典案例,但創業前期詳細部分都沒有多提,我手裏的資料並不側重這方麵,所以並不詳盡。”

    肖瑜也沒藏著掖著,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訴了岸容。

    毫不客氣的說,許延啟在商業上有多成功,在家庭上就有多失敗。

    但年輕時候的許延啟,才貌都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經人介紹相親認識了許笑靨的媽媽應閑,大概是各方麵都符合彼此的結婚標準,所以就結婚了,許延啟從來不搞花花腸子,對應閑也大方,一開始就都很好,郎才女貌其樂融融。

    應閑是個很有些風花雪月的女人,風花雪月要有錢有時間夠浪漫,結婚初期她都有,那時候條件應該還不錯,許延啟倒騰生意也賺了點錢,很快就買了房子。

    有房有家,就有了孩子。

    生許笑靨的那年,許延啟三十,三十而立,成家,就想要立業。

    許延啟本來就是個極有野心的人,心裏有了計劃,很快就就開始實施,做過各行各業的生意也為他積累了不少的經驗,他憑借著一點點情麵關係,開始轉型做珠寶。

    公司的轉型和發展,還有巨大的目標讓許延啟越來越少迴家,他獨自南下,開始闖蕩,把家裏的積蓄拿走了一大半,隻留下了一些供母女倆生活的錢。

    留在家裏的錢很快就被一貫大手大腳的應閑花完了,而此時許延啟的公司還沒有起色,應閑隻能出去上班,一個人帶著孩子成為了社畜,沒了風花雪月和安逸自在,她越來越不甘心,發怒,很快就患上了抑鬱症。

    許延啟公司有了轉機,有了盈利,可他此時目光已經更加長遠了,他的目標已經不僅僅是成立一個小珠寶公司了,他要做大,要做到行業的龍頭和標杆,那勢必要投進去巨大的精力和財力。

    人不著家,看起來形勢不錯的公司,卻幾乎沒有什麽餘錢,應閑便懷疑許延啟出軌了。

    女人一旦有了這種想法,隻會無限放大,絕不會迴頭。

    應閑就是。

    岸容皺眉,疑惑的問肖瑜,“那許延啟,是真的出軌了嗎?”

    肖瑜想了想,說:“如果出軌事業算出軌的話,那就是吧,許延啟除了商業手段詭詐狠厲之外,他的私生活沒有任何把柄,自律的可怕,不是會為女人神誌不清的人。”

    否則恆銳珠寶不可能短時間內成為珠寶行業的領頭羊。

    “但是應閑不這麽想,她一咬牙就辭去了工作,做全職主婦,每個月死死的讓許延啟給她打錢。”

    許延啟錢給的應該不少,不然許笑靨不會上那麽貴的學校還能為所欲為,應閑也不會出現在各類千奇百怪名頭響亮卻沒什麽權威的比賽裏拿獎。

    她似乎想用這種方式證明什麽,活的格外高調,心也越走越遠。

    彼時的許延啟不再是當年的許延啟,彼時的應閑也不是當年的應閑。

    兩人過著互不打擾的生活,許延啟給了她所有想要的名聲和地位,打造了一個獨立的知性的新時代女人的光環。

    而兩個人的孩子,還是跟著應閑住。

    應閑把自己所有的愛和恨,還有那幾年不甘的怨憤,幾乎都傾注在許笑靨身上。

    直到許笑靨疑似同性戀事情的爆發。

    “我和楚楚的事,連累了她。”肖瑜歎了一聲,餘音微顫,在深秋雨夜的寒風中煙消雲散。

    “但真正讓應閑決定把許笑靨送進那種地方的原因,有很多。”肖瑜熟練的說著自己查來的那些資料,“當時應閑在參加一個關於兩性在家庭中的重要性的演講,她參與了許多國內國外的活動,在那個還沒有智能手機的年代裏,成為了電視媒體的寵兒。”

    岸容不知是想起來什麽,皺眉問:“她這個演講,內容和性向有關係?”

    “不錯。”肖瑜點頭,聲音微帶讚歎,“她那場演講裏,核心論點就是陰陽調和。”

    岸容瞬間挑眉,嗤笑了一聲。

    那時候婚姻法裏還沒有修改,但吵吵嚷嚷的各方觀點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支持者越來越多,但還是有堅定的反對者。

    應閑以這場演講出名,自然成為了一部分人的精神領袖。

    “所以為了自己的利益,她連問都不問就把許笑靨送進那種地方?”岸容握著傘柄的手微微發緊。

    肖瑜有許延啟給的一部分資料,自己也查過相關的信息,對許笑靨的過去,早就摸清了大概,隻是關於許笑靨在那個“戒網中心”的經曆,一概不知。

    肖瑜抬頭往上看了看,一片細微雨幕,隻見一片如墨濃黑。

    “那個戒網中心,我也查過。”肖瑜抿了抿唇角,“當年是個醫院,在民間被稱為精神病院,網絡興起之後,又開始發展戒網癮,實際上不隻是戒網癮,還有些吸毒的、殺過人的、逃學的早戀的,當然,也有同性戀,種類龐雜,沒有他們不收的病人,隻要監護人願意送進去。”

    雨幕下,那柄雨傘稍稍晃動,許久沒有出聲。

    “直到五年前,忽然傳出風聲,說那家醫院裏收容包庇殺人犯,引起軒然大波,醫院關停。”肖瑜聲音低沉,卻也有些顫抖,“新聞轟動一時,但很快就被時間和新的新聞刷了過去。”

    她知道那個地方,也查到過那個新聞,甚至出於想要了解許笑靨更多過去的原因,翻找過當年的報紙和視頻,但收獲寥寥無幾。

    忽然被揭開,又輕易的被遺忘的,悄無聲息的翻了篇。

    當初的肖瑜從來沒有想過,從來沒有想過祁楚楚當年也在那裏,她無數次好奇無數次唏噓無數次的同情,看過無數次當年那件事捕風捉影的消息,從沒想過,她遍尋不到的人,葬送在那裏。

    “後來呢?”岸容站成了一條筆直的青鬆,地上蜿蜒的雨水流到她腳邊,聚在一起。

    岸容聲音收得很緊,“後來應閑又是怎麽死了?許延啟又是怎麽找到的你?”

    肖瑜抬手在臉上抹了一把,說:“婚姻法改了,應閑被許許多多的人辱罵,抑鬱症發作,在家裏吃藥自殺了,就在許笑靨被釋放迴家的前三天,許延啟在國外出差,所以沒有人知道應閑已經死了,直到許笑靨迴家。”

    那一瞬間,畫麵幾乎完整的出現在岸容的腦海裏,逃出地獄的許笑靨以怎樣的心情迴了家,又是以怎樣的心情看到應閑的屍體。她緊閉了一下眼,下頜緊繃著略微抽搐,聲音有些脫離了掌控,顫抖又憤怒:“那許延啟呢?許笑靨在那裏關了那麽久,許延啟難道就沒發現嗎?”

    她有些歇斯底裏,喊出了聲,又緊閉牙關。

    肖瑜理解她,但沒有安慰。

    “沒發現,那時許延啟早就和應閑不和了,因為他十幾年裏和許笑靨聚少離多,許笑靨對這個不怎麽見麵的父親也並沒有什麽好感,但應閑或許是處於顏麵,不想讓許延啟知道自己教養出來的女兒是同性戀這件事,也或許是因為她還想拿許笑靨當籌碼,在許笑靨被關進去之後,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用許笑靨的手機迴複一次許延啟的消息,在qq空間裏也偶爾發幾條消息,寒假的時候告訴許延啟,說許笑靨出國玩兒了,她自己在國外用許笑靨的手機發了位置更新了空間。”

    在許延啟眼裏,和以前的每一天都一模一樣,他經常見不到許笑靨幾麵。

    傘挪到一邊,岸容轉身對著巨大的樹幹踢了一腳,嘴裏罵著髒話。

    她很快就發泄過去了,知道現在無論她做什麽都沒用了,隻能無力的蹲在原地。

    肖瑜接著說:“至於我,我投的簡曆,又經朋友介紹,認識了許延啟。他認為許笑靨沒有從過去的陰霾裏走出來,但許笑靨拒絕做心理疏導,也拒絕見任何醫生進任何醫院,所以他想讓我以朋友的身份待在許笑靨身邊,想辦法治好她,而他答應,如果我做到,就答應我一件事。”

    萬籟俱寂,岸榮耳朵裏嗡嗡作響,天大地大,卻憋悶的像要窒息而亡。

    肖瑜緩緩走過來,腳踩在泥水裏,發出聲響。

    “許笑靨喜歡你,已經幾乎耗盡了她全部力氣和勇氣。這些過去的事,本來不該是我告訴你的,你們才認識幾個月,但既然你問了,我也沒必要隱瞞。”肖瑜站在岸榮身邊,鄭重其事的說:“我也想拜托你,早日讓她走出來,這件事,我能做的實在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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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先罵!這人壞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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