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捕頭聞聲瞥見小郎君清秀的側顏,一時不知如何接話。自家這縣尉雖年紀輕輕但無半點官氣,舉止談吐溫和且有擔當,嫉惡如仇又敬遵國法。


    太難得了,簡直如茶館裏說書人所講的那種故事主角,就是不時地發呆,有些悲天憫人,或許這便是剛出茅廬的書生意氣使然吧。


    雨幕中踏踏聲逐漸清晰,是誰?竟敢在城內大街上縱馬疾行,不怕城衛車弩的三棱鐵箭嗎?


    捕快們紛紛立座欲攔,麻子揮手示意,且住靜觀。


    二十多位內著一身赤黑鱗甲外披桐油竹蓑衣,縱馬疾行在橫街上暢通無阻,街上行人寥寥,有腦子的早躲到別處避雨去了。


    一隊人馬踏踏不停從麻子諸位捕快跟前路過,來者正是苦等許久的涼州黑冰台秘衛“玄”字小隊。


    馬隊領首的是蘇元,正是所謂:意氣風發少年時,鮮衣怒馬似錦華。


    好一位足下生風好少年,意氣衝霄。


    薛捕頭早過了那年輕氣盛的年紀,深怕身旁這位小縣尉瞅見某人“人前顯聖”生妒心出“惡”氣,未料瞥見麻子雙手捧碗慢絲絲的喝熱茶,眼中盡是戲謔之意。


    在麻子看來,下雨天除了農家趕田時淋雨插秧,其他人雨中漫步都是腦子被淋透了。


    馬蹄踏踏聲遠去。。。


    “郎君,咱且迴衙?”薛捕頭心底暗暗輕舒一口氣。


    “不用,遠客自有衙中縣君熱情招待,咱就別去湊熱鬧了。嗯,派一機靈兒給縣君捎個信兒,咱午時就不迴衙湊合。”麻子摸出十兩銀窠子給身旁一捕快跑腿去三和坊買烤鴨。


    “今兒咱就在這大棚店裏賞雨吃酒。”起身靜立在雨幕前,淅淅瀝瀝,青石板街,雨滴落在石板上濺起點點水花兒。


    山雨欲來風滿樓,天地雲銷待雨霽。


    稚童失蹤案線索明暗膠著撲朔迷離沉重駁雜,幾乎波及全郡,希望“特權”的黑冰台秘衛能帶來好消息,一舉將深藏至深的魔教崽子及其幫兇打殺幹淨,還隴西諸州一朗朗乾坤。


    雨歇,石板街上又迅地恢複生機,似乎人們就等著雨停呢。雲銷雨霽,遙看青山如黛,新雨後空氣清新透亮。縣尉領隊繼續遊街,順遭消消食兒,剛食罷整隻烤鴨子,油大,膩得慌。


    梆梆幾聲響引起麻子的注意,聞聲見得一位十一二歲梳著團髻的小子左手半舉一柄算命幡,隻見幡布上歪歪斜斜道:生死有命,不準不要錢;右手持一掛竹板報君知不時打幾聲,耷拉雙肩施施而行,神態有些蔫兒,身後一位瞎子老漢反穿件羊皮破襖伸手扶著小子的左肩慢行。


    麻子來到算命小子跟前站定,微笑瞅其局促不安的神情。小子不瞎,定身抬眼看到這麽多“黑狗皮惡人”圍住自己,心中當然犯慌,他曾是一枚小乞丐混跡於市井,坑蒙偷摸的事兒可沒少幹。


    暗暗將算命幡的竹杆輕輕點向身後的瞎子師父,這小動作被眾人看在眼裏。


    嘿嘿,有趣了。


    前一段時間古城縣根據幫閑的情報狠狠掃蕩了一番城裏城外的乞丐,年長的十有八九是拐子或是盯哨幫兇。現在古城周邊五十裏的乞丐絕跡了,不是在礦洞裏挖石頭就是在牢獄間作貢獻。


    無怪麻子幾人圍路,這抓捕的要犯乞丐中有三個就是“算命先生”,何況這一老一少衣著襤褸,不由他們不懷疑啊。


    閉目慢行的老瞎子在乖徒兒的示意下止步,側耳傾聽徒兒傳話,臉上橘皮褶子更深了,強擰出幾分笑顏,拱手道:“幾位官爺,小老兒同徒兒這剛入寶地還沒開張呢,這不雨剛歇就急匆匆上街想討個飯錢,身上半個大子兒沒得啊。望通融通融。”算命老瞎子上前一步將徒兒擋在身後。


    “嗬嗬,這是將咱當成攔街訛錢的路霸了。”麻子橫握寒鯉劍,近前細細上下瞅視這一老一少。


    濕漉漉雜亂的頭發,這是淋雨了;白幹起皮的嘴角,這是少食疲憊犯胃火了,沒吃午飯呢。


    “帶走。”麻子迴身往來時的大棚店走去,午時烤鴨子買多了,還寄放那兒大半隻呢。


    “誒誒,官爺大人大量啊,誒啊,小老兒真沒錢啊。”老瞎子還想再努力下。


    “廢甚話,麻利點兒,跟上。”薛捕頭輕輕推了下老瞎子亂舞的胳膊,將算命幡塞他手裏,竹杆子豎放各持一端,一老一少一前一後,被眾黑衣捕快圍護緊綴縣尉其後。


    “老李,下兩大碗粗麵,把留的那隻烤鴨剁巴碎咯燉湯裏,麻溜兒的。”縣尉一進棚店就喊道。


    “好嘞!”


    正中坐著幾位食客瞅見官爺進來,忙起身端碗往角落側桌移挪。


    老少兩人不愧是師徒,一進來就使勁聳動鼻子。嘶,嗯。麻子他們在這兒吃的那十隻烤鴨味道太濃鬱了,到現在那味兒還沒散盡呢。怪不得中間那幾張桌子坐滿客呢,敢情是在聞著肉味吃淡麵湯啊。


    嗯,真香。。。


    咕嚕嚕。。。師徒倆饑腸咕咕直叫。


    老瞎子在徒兒的幫扶下穩穩坐在條凳上咧嘴大笑,“謝官爺大賞,小老兒無以為報,若不嫌棄的話,今天首發利市應在官爺身上如何?”他暗暗輕拍徒兒發抖的脊背以示安撫無事。


    麻子將寒鯉劍輕置在桌前,騰出手倒了兩碗大碗茶推給算命瞎先生的徒兒,“不急不急,後廚馬上好,先喝碗熱茶潤潤喉。”


    老瞎子在徒兒的幫助下,雙手捧起茶碗不顧熱燙,頓頓頓幾下,茶碗見底。


    “老先生海量啊,這後廚還蹲著鴨肉湯呢,您這肚子裝的下?”麻子有些後悔,方才不慎倒的茶碗太滿。


    “嗬嗬,謝官爺體恤,咱這肚子大著呢,裝得下五湖四海。”瞎先生放下茶碗抹嘴朗笑道。大棚店內其他食客不敢發出半點聲響,靜靜吞吃完湯食,經過麻子這一桌時強扭笑顏施禮後快步離去。


    哎,老百姓是怕身穿黑衣的捕快,但更多的是敬意,至於縣尉的敬意那是殺出來的。


    古城縣城東門口兩側樹立有五個木架子,架子上綁縛的是罪大惡極的其中五位拐子,嘴挺硬的那種,不過還是沒有刀硬。結局皆是一具具取完惡人血後經刑房老哥炮製的幹屍。


    死前掙紮的慘相栩栩如生,黑洞洞的眼眶望向每位經過城門的路人,甚至腳下還掛著一塊木板,四個大字:死有餘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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