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看見山門,後頭的一個弟子低下頭用袖子抹臉。


    不知道為什麽,眼眶突然一陣酸熱,怕讓人別人看見笑話他,做出個被風迷了眼的樣子來。


    結果等他抹完了,發現“被風迷了眼”的好象不止他一個人。


    連曉冬的眼眶也紅了。


    已經能看見迴流山那三個字了,曉冬一顆心好象已經在空中飄飄悠悠久了,看到這三個字,當的一聲結結實實落到了底。


    終於迴來啦。


    哪兒都沒有家裏好。


    李複林看著山門,不知為什麽想起自己多年前孤身一人上山時的情形。那時候師父、師叔,師兄弟們都已經亡故,他孑然一身,連劍都沒有。


    因為之前他的劍折了,本來是可以再接上的,煉器最拿手的古師叔說可以幫他再接上,但古師叔也死了。


    他什麽也沒有,迴到師父、師叔、掌門他們殞命埋骨的山上。


    一開始他沒想著什麽開宗立派,就是想在這裏守個墓,多陪陪他們。至於以後怎麽樣……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那時候他以為紀箏也死了。


    他們倆什麽親密的話都沒說過,手都沒牽過,甚至紀箏都沒怎麽正眼看過他。


    可是她死了,他心裏的天就塌了一半。


    當時並不很難受,甚至不覺得心裏多疼,就是覺得空,然後就是整個人都提不起精神來,什麽地方都不想去,什麽事都不想做,睜開眼,閉上眼,打個坐,一天沒有什麽感覺就過去了,一年也是如此。


    但現在不一樣了。


    李複林看看身邊站的紀箏,胡真人,還有身後跟的一幫弟子。人少了點兒,出去說迴流山這名號根本也沒什麽人知道。


    但是他心裏不空了。


    他沒有什麽一定要得道,一定要如何如何的執念,他就想和身邊這些人一起走,走得遠些,再遠些。


    這想法,不止李複林一個人有。


    曉冬站在人叢中,也有點傻呆呆的,連腳下的高低深淺都有點踩不準了。


    上次離開的時候,明明沒過多久,連一年都沒到,可是這段日子裏出的事情太多了,現在想來恍惚的象是過了很多年一樣。在北府城的經曆,在天見城的經曆,見過的那些人,經過的那些事,有的記得很清楚,有的則印象模糊了。


    幸好他迴來了,師父,師兄他們都還在,這就足夠了。


    隔了小半年沒有人住,屋裏屋外難免積灰。這倒沒什麽,簡單打掃一下就行。沒有人幫手,他們自己打了水,挽起袖子,裏裏外外一通忙活。長久不住人的屋子總有一股頹敗氣息,這一進了人,不用打掃也顯出一股熱鬧氣,聽著院裏院外的人聲動靜,看著簷前一滴滴融化滴下來的雪水,讓人格外清楚的感到了春天到來的氣息。


    薑樊從屋裏出來,一抬頭看見不遠處的院子,站在那兒發起了呆。


    院子沒有什麽不妥——那是玲瓏的院子。


    玲瓏這人好動,加上還有齊嬸兒在她身邊照顧,原本薑樊進出的時候,時常的能撞見人,齊嬸時常下廚做些吃食,都按著時令來的。比如春天到了,齊嬸就常在山前山後采些野菜,有時包了包子,有時用油鹽拌上一拌,薑樊離得近,次次都能沾光一飽口福。


    但現在玲瓏下落不明,她的居所院門緊閉,看著讓人心裏發堵。


    等到眾人都安置妥當了,他一定要去尋找玲瓏的下落。這丫頭心也太狠了,走時連個招唿也不打,走了以後更是杳無音訊,哪怕托人送個信兒來報一聲平安也成啊。就算不念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難道連師父的教養授業之恩也都不顧了?師父這些日子笑容比從前少了許多,現在大師兄、師弟他們平平安安的,師父還能為了誰愁眉不展?


    也隻能是因為玲瓏了。


    薑樊屋裏沒什麽可收拾的東西,扔了幾樣無用的雜物,開了窗子透氣,抹了抹灰塵,就去師弟們那裏照應。


    大師兄和小師弟那兒是不用去的,大師兄照應曉冬一個還能照應不過來?再說大師兄比他周到多了。


    薑樊去外門弟子那邊看了看,走的時候人多,現在迴來的隻有當時的四分之一了。有的人是另謀出路去了,有的則是……永遠也迴不來了。


    剩下的人沒有再分散住在不同院子裏,大概是經過了一場又一場磨難,他們也不想分開,習慣了抱團兒聚一起,所以幹脆行李搬一搬,都住到一個院子裏了。本來房舍也寬敞,一個院子裏好幾間屋子,完全住得下。


    薑樊過去的時候他們已經收拾停當了,本來東西也不多。


    “師父院子我們也打掃了一下,靜室和大殿明天就能拾掇出來。”邵進明把這邊的事情簡單同薑樊說明白:“我還住原來那屋,秦師弟,歐陽,段平……”他抬個指了指門。


    中間有一個門被跳過去了。


    那屋原來住的是翟文暉。


    薑樊點了下頭:“行,先不講究,等都安頓好了,你們要是覺得住得擠,那就再換地方也成。”


    結果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沒一個人想挪地方的,擠有什麽關係,反正大家通常連覺也不睡,一個蒲盤就夠了,一屋裏都能擠下,一個院子有什麽擠不下的。


    胡真人正在同李複林商量:“我那幫不成器的弟子,大概明天就能到迴流山,要叨擾你一陣子了。”


    李複林抬頭看他一眼:“不能白住,我得收租。”


    胡真人瞪他:“你個沒良心的,我們才多少人,能吃你多少米?”


    “你的人比我們師徒全加上多一倍還有添頭。”


    呃,胡真人被他堵了一記。


    可不是,他徒弟收的,是有那麽點多,主要是不舍得見好苗子被耽誤,好孩子受欺負啊。


    “你這樣說對得起咱們這麽多年的交情嗎?別忘了迴流山這名字還是我替你取的,這些年來我替你占過多少卦,我收過你一文錢卦金嗎?你出去打聽打聽,我要出手一卦收多少錢嗎?”


    李複林不為所動:“我救過你的命呢,你自己算算多少迴?光是在西域就不下三迴吧?要折成銀子來算嗎?”


    胡真人又被堵了一記。


    “你這是趁火打劫啊,我這逃難一樣出來的,身上哪帶著什麽租金租銀的……”


    “平時要說你身無分文我信,逃難的時候才會把家當都帶出來呢。”李複林嘿嘿笑:“把你那些好風水的吉物拿出幾件來借我擺擺,放心吧,不會黑了你的,擺完了再還你啊。”


    胡真人一臉悲憤:“那上麵的靈力都耗完了都成了死物,你還我我還不要呢!”


    “那趕情好,那我就不還了,還省事。”


    兩人在屋裏鬥嘴,莫辰就沒進去。


    師父難得象今天這麽輕鬆一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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