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門閥們對瘋狗阿史那葉賀的認知還局限在三百黑騎。


    黑騎過百不可敵。


    在他們的認知裏,這三百黑騎如果突然出現,那至少要十倍甚至十五倍以上的軍力才可以匹敵。


    也就是說,任何一處地方,如果守軍不足三千,那直接就會被這三百突厥黑騎擊潰。


    那再換個思路,如果在大唐境內,有三千騎軍如同幽靈一樣到處晃蕩,那對於任何一方都是巨大的威脅。


    但他們並不知道的是,現在這支突厥殘部所擁有的力量,早已不隻是這三百黑騎。


    大唐軍方和所有的門閥都不知道這些突厥人去了哪裏,但當這樣的軍情傳遞到揚州,在平山驛看著天空之中飄落的雪花的安知鹿,卻輕而易舉的猜出了這些突厥人會去哪裏。


    他和鄭仲夏越發的熟了。


    到了這一步,兩個人的命運也徹底的綁在了一起,所以他現在喊鄭仲夏都是直接喊老鄭。


    “老鄭,要和顧道首學的地方太多了,怪不得他要和我暗中結盟。”他一邊添了幾根木炭在炭火盆裏,一邊感慨的對著鄭仲夏說道。


    鄭仲夏在入冬之後始終皺著眉頭。


    揚州這地方什麽都好,就是太過濕冷,哪怕鄭仲夏是修行者,他總覺得身上濕乎乎的,有種鑽進骨子裏的濕冷。


    安知鹿成長得太快了。


    他現在作為安知鹿的幕僚,幾乎不需要提供什麽建議,像這種時候他都不需要搭話,隻需要安靜的聽著就行。


    “這些門閥的目光始終盯著那些油水很多,賦稅很多的州域,像幽州這種山賊眾多,哪怕自己占著都要倒貼很多軍費出去的地方,這些門閥是沒有什麽興趣的。對於他們而言,誰占住這種地方,就是自己倒貼血本給大唐守國門,打贏了沒多少好處,打輸了還要被治罪。”


    安知鹿用一根鐵簽撥弄著木炭,像是說給鄭仲夏聽,又像是自言自語,理順自己思路的樣子,“但這種地方是門戶,而且這些地方的老軍多,地方上的望族也善戰。這種地方拉起來的軍隊極有戰力,都是不需要調教,一直在打仗的老軍,別的地方比不上的。顧道首也知道這點,他有著鄒氏和華氏的支持,其實他自己也能把控幽州,但裴氏正在交出軍權,他要在幽州這麽搞,肯定會被諸多門閥針對,而且他也弄不到這麽快,隻有我,鄒氏和華氏給我足夠的方麵,加上許將軍暗中打點,我就能這麽快的控製幽州軍隊。那些門閥養軍隊在幽州沒好處,但對於我和當地的望族而言,卻有足夠的好處。他利用鄒氏和華氏,幫我在幽州控軍,我反過來也能幫他控製這個門戶。”


    鄭仲夏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你不怕幫他把這些突厥人弄進來之後,這些突厥人在幽州不走了?”


    “那不會。”安知鹿搖了搖頭,道:“你發現沒,顧道首做這些事情,和吐蕃也好,迴鶻也好,大食也好,和皮鶴拓也好,甚至和驃國、天竺..他的做派就是雙贏,大家都有好處。”


    鄭仲夏道,“那你覺得他要將這些突厥人弄到哪裏去?”


    安知鹿搖了搖頭,道,“這我不知道,但我肯定的是,這些人他暫時都不會用。但我想得明白的是,他現在不在意我成長起來,因為按著他現在的意思,恐怕將來要和我一起對抗這些門閥。”


    看著安知鹿躊躇滿誌的樣子,若是在數月前,鄭仲夏恐怕會覺得他是驕傲自滿,是有了些成就飄了,但現在他不會這麽想。


    因為跟著安知鹿做事,他也已經發現了那些權貴門閥的弱處在哪裏。


    譬如安知鹿會很清晰的告訴自己,依樣畫葫蘆,照著顧道首學就是了。


    但所有那些門閥,卻放不下身段,或者沒有能力這麽學。


    安知鹿這樣的人可以輕易和底下的人找到共情,可以很輕易的和底下人變成真正的哥們兒,他能夠找到共贏之道,但很可惜,大唐頂層的門閥一向是贏者通吃,就像是大唐根深蒂固的禁婚製,本身就是這些門閥通吃的手段,同樣也赤裸裸的告訴大唐所有人,你們怎麽可能和我們共贏,你們能做的事情,就是撿我們吃剩下的和嫌棄的。


    長安就像是龐大帝國之中的一個巨大漩渦,在不斷的抽吸著整個大唐的財富,這些門閥在這個別人擠不進的漩渦裏這樣的吃相或許沒有問題,本身這個漩渦裏隻有這些玩家在玩而已,但將來軍權歸於地方軍鎮,這些門閥的做法,在地方上恐怕未必吃得開。


    ……


    很快將近年關了。


    許多門閥的暗樁在關外四處打探,在突厥有可能取道入關的一些關鍵卡口也增派了人手,然而這些突厥人卻像是從人間消失了一樣,依舊難覓蹤跡。


    宗聖宮現在不再是沒人管的地方,哪怕顧留白和懷貞公主等人現在並不住在宗聖宮,太常寺也依舊不敢怠慢,許多宮女依舊按著規矩到來,張燈結彩。


    一些過年要用的東西,也依次送進宗聖宮。


    對此衝謙老道也懶得管了,他索性和太常寺的官員說清楚了,你們的規矩我也不管了,你們該放什麽放什麽,但我的夥房和我住的這個小院子,你們別來。


    太常寺的幾個官員對此都十分感激。


    耶律月理倒是時常會差人來,她知道衝謙老道喜歡自己弄吃的,便總是設法送些稀罕的食材過來。


    這一日明月行館有人送了兩隻花尾榛雞過來。


    衝謙老道是已經司空見慣了。


    哪怕有人扛個半條水牛過來,他也不會覺得稀奇,畢竟尋常人牛肉吃不得,他這靠了那些公主的福難道還吃不到?


    這人進來之後,兩隻花尾榛雞一放,似乎沒綁好,結果有隻雞往天上一飛,衝謙老道隨手一點,就將這雞又拿下了。


    但也就在這時候,送雞來的人抬了抬頭,衝謙老道才剛剛感覺到危險,這人已經對著衝謙老道輕聲道,“這下你已經死了。”


    什麽鬼?


    衝謙老道無語的看著這人。


    這人他認識,是蕭真微。


    顧留白的師伯。


    一想到這點他就有點鬱悶,輩分就比蕭真微小了一輩。


    既然是蕭真微,他也沒什麽敵意,第一時間就覺得怪異。


    結果蕭真微以為他不理解,在轉身離開前又特意解釋了一句,“我比你更擅長近戰,剛剛你沒察覺到危險,我若是出手偷襲你,你已經死了。”


    “你這……”衝謙老道都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本來想說的是,你這不是有病嗎?


    你好好的一個滄浪劍宗的大劍師,你想著偷襲我幹嘛?


    你要是喜歡偷襲,那你偷襲別人啊,你偷襲你師侄的師兄是什麽意思?


    但看著蕭真微的背影,他背心裏還真的湧起了一層冷汗,心裏一陣陣的發虛。


    剛才他真沒察覺出來這是蕭真微。


    一點危險的氣機都沒有感覺出來,甚至沒有感覺出來對方是一名強大的修行者。


    所以蕭真微說的不錯,如果方才那一瞬間,蕭真微全力出手,那他就已經沒了。


    有病是不?


    好好的怎麽就突然變得這麽猥瑣陰險的感覺了?


    好好的劍招不鑽研,鑽研隱匿氣息裝模作樣的偷襲人是什麽鬼?


    難道是近墨者黑,和陰山一窩蜂那些人呆久了,就喜歡上這一套了?


    媽的,沒事來嚇我幹嘛?


    被蕭真微這麽一嚇,衝謙老道晚上吃雞都不香了,他啃著雞腿的時候忍不住迴頭看看,喝雞湯的時候也覺得背上有些發冷,也忍不住看看背後有沒有蕭真微。


    等到晚上睡著了,他做夢的時候都夢見蕭真微突然不知道從哪個地方鑽出來,然後一本正經的對著他輕聲道,“剛剛你沒覺察到危險,我若是出手偷襲你,你已經死了。”


    “草!”


    宗聖宮裏響起了衝謙老道鬱悶的喊聲。


    他這時候是明白了蕭真微的意思,如果連他都能偷襲刺殺,那要麽除了陰山一窩蜂的人可能更機敏一些,長安別的厲害修行者,恐怕一個都躲不過蕭真微的刺殺吧?


    但你這麽一弄,我不要有心理陰影的麽?


    ……


    顧留白這個時候倒是不知道衝謙老道做夢都被自己的師伯給嚇醒了,否則他肯定要笑得瘋狂捶地。


    他此時在靜王府裏,卻也迎來了一個比較關鍵的時刻。


    他和耶律月理已經參悟透了靜王府的兩層法陣,已經動手拔除融於沈若若體內的降龍劍。


    這柄降龍劍是真正的神通物,融於沈若若體內,就像是要硬生生將她整體氣機之中的一股神通氣機拔除,若非顧留白之前借用玄慶法師的境界時,對整體氣機和天地元氣的法則有了一些全新的感悟,否則哪怕有著耶律月理的協助,他也不敢拿沈若若的小命不當迴事,絕對不會輕易嚐試。


    此時整個靜王府兩層法陣都已經被引動,整個靜王府都已經籠罩在耀眼的星光之中。


    凝聚的星光在顧留白的牽引下,如同潮汐一般不斷衝刷在沈若若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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