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是夕陽的應接。夕陽,是黃昏的前兆。今天的黃昏依然起自夕陽之後。伴著融有二分美和三分愁的夕陽,黃昏來到了人間。整個白水城,靜在了黃昏裏,所有的人似乎都淡忘了今天的怪誕,依然拖著疲憊的步子忙著歸家,忙著升起暖人的炊煙。一切,一切的一切,又如同夕陽般那麽自然。

    夕陽,可以照進張三的家院,也可以照進李四的家院,當然也可以照進子硯的府邸。夕陽的美閃入子硯的府邸時,已經是黃昏的正濃時了,府裏的家丁大多已放下了手中的活計,開始迴到自己的住處為自己打算了。隻有兩個人還愣愣地待在書房內。一個,是子硯。坐在書房茶幾旁的太師椅上,手中端著一碗茶。那碗茶,大概已涼透了,沒有一絲纖熱的白氣可以冒出。不知他靜靜地坐在那裏多少時辰了。一個,是福安。作為子硯的近侍,他很稱職。子硯沒有安歇時,他便沒有閑暇。雖然此刻子硯並沒有什麽事安排福安去做,但他依然侍立在了子硯的身側。可見他是多麽地稱職。時間,就這樣一絲絲地流走,而他們卻依舊保持著先前的姿態。

    子硯,似乎是累了,挪動了下靜止的身子,其間還刻意地扭了扭自己的脖子。長時間地不活動,人最累的就是腰和脖子。所以人在長時間地保持靜止後便會轉轉腰和扭動幾下脖子,好讓著兩處的肌肉放鬆下來,也可以減輕幾分疲勞。子硯,又似乎是渴了,將手中端著的茶碗湊近唇邊啜了一小口。茶水,流過子硯的喉頭,有幾分涼,又有幾分苦。子硯不覺間皺緊了眉頭。

    侍立在側的福安,注意到了子硯的舉動和神態,忙向前走了幾步,準備接過子硯手中的茶碗為他換一碗新茶。就在這一刻,門被敲響了,隻是輕輕的一叩。子硯,皺緊的眉頭自然地放鬆了,將手中的茶碗放在了身邊的幾上,而後目不轉睛地盯著門口。福安,也停下了腳步和欲伸出去的雙手,扭過頭來看門口。

    門,打開了。進來的是位值事的家丁,一入書房便忙著給子硯打躬行禮。行禮畢後就退向了旁側,這時才不緊不慢地稟道:“迴六皇子殿下,周主簿求見,此刻正在大廳,請殿下示意。”

    聽到“周主簿”三個字,子硯的神情一變。先前的自然淡了幾分,替之的是幾分凝重。而子硯,又故意將凝重掩下,並不急於答家丁的話,隻是低下了頭開始揣測周炔的來意。子硯的思緒,刹那間飛快地轉動著。轉過了六百四十圈後忽然又停了下來,子硯的心頭明了了。他知道周炔的來意了,但又不是十分地肯定。他的臉上寫有狐疑,隻是福安和那位家丁已無緣見到了。因為子硯已抬起頭在仰望著書房的屋梁了。似是在出神,又似是在思考。片刻後,子硯才又開始注視著那位值事的家丁了,吩咐道:“讓他進來吧。”

    值事的家丁,得到子硯的示下後退出了書房,折身返迴到大廳裏,將子硯的話傳達給了周炔。周炔的臉上,沒有什麽變化,依然是一臉的平靜。仿佛他不恰當的求見得到子硯的允準是事先已經預知到的,他從還未暖熱的椅子上直起身來,理了理平整的衣衫,邁步向書房走來。

    攜著夕陽的餘輝,周炔走在了子硯府邸的小徑上。那條小徑,他已來來迴迴走過了三個春秋,已經再熟悉不過了。他甚至都可以詳細地說出小徑上有幾個凹洞,哪裏下雨容易積雨,哪裏秋天時可以藏住落葉。就是這樣一條踏過何止千萬次的小徑,而且今天還曾走過兩次,但在他今天第三次走過這條小徑時,他卻有了種不一樣的感覺。小徑上的凹洞消失了,每一處都是平滑的,不會在硌他的腳。小徑上可以積雨可以藏落葉的地方也消失了,每一處都是豐滿和充盈的,一粒灰塵都擱不下。小徑的盡頭,也不再是如舊的書房了,好像變成了一圈耀眼的光環。他也距光環越來越近了,隻要穿過那光環,就再也不是默默無聞的凡人了,可以一轉身就如星辰般光彩奪目。周炔,在美好的遐想中自迷了,臉上都禁不住泄出了幾分甜蜜的笑,甚至連走過小徑上凹洞時的硌腳都沒有察覺到。

    短暫的一眨眼,周炔來到了書房外。他沒有急於邁進書房,而是在書房外頓了頓,內心的竊喜被斂牢後才伸出右手叩響了書房的門。

    叩門聲,很清脆,穿透了混有幾分愁的悶悶的空氣,傳出去很遠,嗡嗡的餘響還迴蕩在空氣中。

    書房內傳出了一個聲音“周主簿,無須多禮,請進吧”。是子硯的聲音,其中依然充滿了崇敬,絲毫也不為剛才的苦惱所擾。

    得到子硯的允準,周炔推開了書房的門。門,並沒有全開,也不夠半開,好似隻是擠出了條寬寬的縫兒。通過那條縫,周炔閃身進入了書房。先是給子硯行禮,而後仰起了頭,將寫有幾分禁不住的喜悅的臉麵向了子硯。正準備迴稟什麽卻又突然怔住了,因為周炔瞅見了侍立在了子硯旁邊的福安。周炔,喜悅的臉僵住了,瞄了眼福安,閉上預備張開的口推退在了一側。

    子硯的雙眼恰時地捕獲了周炔的窘態。關於周炔產生困窘的原因,子硯一迴頓間便猜著了幾分——有些話福安不便聽。但是子硯又不忍心說明了,隻是故意地做了一個不合時宜的動作。他抓起了晾在幾上的茶碗蓋在茶碗的口上抹了幾下,而後將茶碗蓋蓋在了茶碗上,但是他的手卻是在抬到很高後才收了迴來。

    周炔看到子硯怪異的動作後就如同墜入了一團霧水中,任他想爆了腦袋也猜不出子硯的意圖,隻能瞪大了好奇的雙眼巴巴地望著子硯。

    福安,在見到周炔後原本就打算退下去了,隻是時間太匆忙也來不及征求子硯的意見,隻好為難地站在了園地。但當他看到子硯怪異的動作後,他釋懷了,放下了心中的忐忑,扭轉身子沒有有留戀地離開了書房。

    一時間,書房裏隻剩下周炔和子硯兩個人了。書房的窗紙上,一輪圓月映了上去,偶爾有幾縷風吹過,顯得幾分婆娑。靜靜地,書房裏變得空寂了,沒有一絲聲音,隻有強豎起耳朵打起十分精神才可勉強聽聞的幾絲微弱的唿吸聲滲在空氣中,慢慢地蔓延。

    “皇子殿下,”周炔開口道。“你真的要開口說話嗎?其實你大可不必了,你要說的,你知,我亦知,為什麽偏偏要說在明處呢?有些話還是藏在新中的好,畢竟勉強不是任何人都接受得了的,”子硯漠然地說道。

    聽到子硯的話,周炔的心傷了,也涼了,隱匿了多時才得以宣泄的熱情在刹那間幾乎要化作烏有了。他的延伸中閃爍著幾許失落,內心的苦悶也在此刻糾纏著他。“噌”地一聲,周炔向前走近了幾步,在距子硯還有兩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鏗鏘有力地說道:“不,你不會明白的,你不會明白一個誌在天下的人在找到了明主後卻不能一展所學的苦悶的。”

    “不,我明白。從我收留你的那天起我就明白了。我收留你的那年,你還是個落魄的仕子,仍在為三餐的溫飽而奔波。那時候,你整天都捧著你的經世治國方略有走於權貴豪門之間,用你那三寸不爛之舌去說服他們接受你的方略。但誰料天妒英才明珠投暗,你被所有希望的門拒之於外。你失落了,漸而也變得瘋癲了,於禦街之上唿號喊叫,仕子的斯文盡失。不但如此,你還當街扯碎了你視如生命的文章。也就是那些碎了的文章,紛飛在風中的紙片挽住了我前行的腳步,讓我結識了你,也讓我肯下決心收留你——一顆隨時都將迸發的熱情之心。其實,你誤會了我收留你的深意。我不是想你借我的皇子身份一展所學,而是想你可以藉我安定下來,不再漂泊,不再落魄,不再忍受你不該承受的苦。亦或有一天你被賢主相中可以用你自己的方式譜寫你的生命曆程。你是被聰明誤了,”子硯帶著幾分惋惜說完了這段話。

    “不,你是皇子,是國主墨深愛的皇子。你不可能對王權不動心的。更何況你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取王權直如探囊取物般。我不相信你甘願放棄,”周炔重重地說道。

    “不要說你不相信,連我自己都有幾分不相信。天時,我有,我的父皇深愛著我;地利,我亦有,我的紅粉知己憐月的父親是兵部尚書,白水城乃至整個水墨圓的軍力可以說全在他的掌控下;人和,我亦有,我的故交中不乏朝中的要津司吏。可我呢,一想到去年重陽夜全家歡宴宮中的場麵,我的什麽欲望就都淡了。我不想見到月圓花好唯人缺的一幕。親情是比王權更貴重的,”子硯說道。

    “是,親情可貴於王權,但親情亦可與王權同在。”

    “不,那隻是謬想。魚與熊掌是不可能兼得的。欲行大使,必舍小不忍與。欲求王權,必滅親親情,多少曆史的前事啊。我是沒那麽殘忍的,我寧願相守太平。”

    “懦夫。難道離紙和毫爭權的鬥爭你就能坐視嗎?等待,隻是一種淪為階下臣或是劍下魂的時間的拖延。你可以接受嗎?不要忘了,離紙今天,今天……”

    坐在太師椅上的子硯在聽到周炔的最後一句話時,再也無法安坐了,“騰”地一下從太師椅上直身而起,怒睜著圓目望著周炔。子硯的身子,明顯在發抖,他本欲抬起右手的手指戳著周炔的鼻梁大罵其一頓。可是,就連他的手都顫抖的無法抬起了。子硯硬了硬心抬起了右手,卻在剛到自己的胸口時右垂落了下來,手掌重重地砸在了幾子上,一聲悶響激蕩在空氣中。那聲悶響截斷了周炔的下言,周炔也不能再說下去,開始用詫異的眼神望著子硯。

    “夠了,不要再說了,夠了”,子硯說這句話時就像一頭悲哀的小獸在嘶吼。一句話了,子硯癱軟在太師椅上。顫抖的身子,仍在顫抖,像極了秋風中枝頭殘存的黃葉,飄搖般不定。發抖的手,仍在發抖,雖放在了幾子上,卻仍有一波波的餘動。下一波中,子硯的手不自控地翻了一下,帶翻了幾上的茶碗。碗中的茶水,順著光滑如鏡的幾麵在流淌,借著月光的清輝,折射著子硯心中的愁。瓷質的茶碗,從幾上滾落到地麵,伴隨著清脆的響兒碎開了,碎成幾塊,幾乎就是天上的那團凸月。

    “不要再說了,再說隻是傷。毫,毫,三哥他今天在演戲,我中了他的圈套,是我太笨了。但我卻全了手足情深,我甘願作這個傻瓜。可你為什麽偏偏要說出來呢?傷,掩在紗布下的傷不是傷,露在北風中的傷才是真的傷。你走,你給我走,我以後不想再見到你,”話剛了,子硯眼中的淚水就潸潸地落下了。

    周炔,聽完子硯的哈,他的心亂極了,甚至都沒有了思想。此刻的他,再也迴想不起先前的喜悅了,也迴想不起所做的事究竟是對與錯了。一刹那間,周炔覺得天和地就要重合了。天,越壓越低。地,越升越高。再有一道縫兒的距離田地就又歸於混沌了。周炔,要逃,他不要在天與地的緊縮下毀了自己。他扯開了書房的門,隻是一條窄窄的縫兒,他走了出去,卻又更像是蹦了出去。借著蒼茫的也的掩映失神落魄地從子硯的府邸向外逃去。

    臨到子硯府門口時,周炔遇到了從書房裏退出來後正在門口透氣的福安。福安一見到周炔便準備借步上前於他搭話。但周炔卻一反常態地躲開了,隻顧低著頭向府門外逃。看著周炔遠走的慌亂背影,福安瞅見了愁的影子。福安,沒有再細想周炔突然間離開的緣故,而是匆匆地向書房返去。

    沒用多長的時間,福安便迴到了書房外。書房的門,還虛掩著,周炔離開時所借用的那條窄縫兒還在。福安並沒有唐突的闖進去,而是來到書房的門旁用一隻眼湊了過去,通過門縫兒觀察著書房內的情形。

    書房內,子硯呆呆地坐在太師椅上,他的麵部沒有任何表情。地板上,碎裂的茶碗也依舊仍在。裏麵的氣氛死沉死沉的,一點兒也沒有留下一場闊論後本該有的熱情。

    看到子硯的神態,福安心中的愁又濃了幾分。福安也沒有轍了,隻得在書房外徘徊著。一次次的徘徊,福安的心中都在忍受著不能說出口的苦。苦,壓抑著福安。福安是真的計窮了,無奈下隻好硬著頭皮擠進了書房。

    福安的進入,打破了書房中原有的靜。見到福安的到來,子硯抬起了頭,強壓下心頭的愁,拚命擠出一絲自然望著他。雖說福安隻是子硯的奴仆,但是子硯仍然不想用自己的愁緒去沾染他。因為子硯的心中,福安也是如自己一樣的人,快樂著各自的快樂,並不存在主與仆的區分。子硯望著福安,一時間也想不出該說什麽話了,隻好任時間在那一刻空流著。

    不太久的無語後,子硯開口了:“周主簿走了嗎?”

    “是的,皇子殿下,”福安應道。

    “那好,那我們去兵事房吧!”子硯吩咐道。

    福安沒有感到一絲突兀,仍是往常般,聽從了子硯的吩咐,開展了書房的門,等待著子硯的先行。

    風,一陣北風,裹著深秋夜特有的寒吹來。王府裏沒有高大的樹木,所以沒有黃葉的陪襯,但風依舊會吹來。

    子硯,離開了書房,落步在小徑上。北風吹在他的身上,他忘卻了北風的涼。順著小徑,子硯向兵事房踱去。他的身後是福安,踏著子硯走過的地方跟隨著。一步,一步,那麽地吻合。沒有空落下的腳印,隻有看是兩人卻似一人的前行。月亮,還沒有西落,仍掛在空中。也沒有被烏雲遮沒,仍散發著清冷的光輝,為不能眠的人找亮了前行的路。

    星辰,格外的亮,就像在爭月亮的彩兒,不甘於月亮的獨自放光,也想拚湊出僅有的光搏一下不能眠的人的歡心。

    王府裏其他的家丁都已經入睡了,靜得出奇。子硯和福安去往兵事房的路上,可以清晰地聽到彼此的唿吸。一吐,一吸,在也不能平常的舉動,卻帶走了他們不平常的生命。他們倆誰也沒有說話,都不忍心打破這天賜的寧靜。他們似是在享受,享受僅此一刻難得的安寧。那一份安寧,也許是千萬年的光陰都等不來的。他沒又豈會忍心破壞呢?隻可惜書房到兵事房的路程太近了,縮短了他們廝守安寧的時日。太短暫,兵事房大門的出現令他們倆又迴到了煩雜的塵世中。

    兵事房內,子硯拔出了自己心愛的寶劍。寶劍,鋒銳依舊,光彩依舊。劍身倒映著子硯那張被時空割裂的臉龐。抖動寶劍,一圈銀輝在擴散,擴散的銀輝帶動著一絲不舍離開劍尖的血腥。看到劍,舞動劍,子硯不能不想到這把劍今天曾傷害過鄭廉。想到那一幕,子硯又不覺間將劍舞得飛快。劍,難道隻能傷人嗎?鄭廉,鄭廉勾起的又是子硯對離紙的 思念。離紙,太子,自己的哥哥,今天自己怎麽能對哥哥說出那麽狠心的話呢?“煩躁,就拿劍殺了我吧。少一個兄弟,你就少一份煩躁。”自己真是太混帳了。手足,骨血相連,柔弱的哥哥又怎麽會狠心將劍刺向弟弟而去舔嚐那手足相殘的切膚之痛呢?為什麽,為什麽,這三個字總是濃縮了人世間所有的疑問。子硯的劍,越舞越沒有章法了。一套劍法堪堪舞完,子硯的劍卻沒有收,劍刃向前一長,挑起了豎在旁邊的另一柄劍。

    被挑起的劍,劍刃暴露在空氣中。閃爍著,有銀輝,也有寒光。

    福安,長身而起躍向空中,伸手接住了那柄劍。

    子硯手中的劍,迴旋,刺向了福安。福安,退步向後,持劍格擋,避過一招。子硯的劍,手中翻轉,一撩,封向福安的劍。福安的劍,直衝,上磕,蕩開了子硯的劍。子硯收緊寶劍,又是直刺。福安,平舉手中劍,十足力,開,一擊打掉了子硯手中的劍。

    依舊是“倉啷”一聲,銀龍墮塵,仍舊如今日白天的情形。落地的寶劍蕩起了地麵的灰塵,灰塵擴散了子硯胸中的愁。

    “福安,我們迴書房,”子硯吩咐道,語氣低沉,將不想外泄的愁透了出來。

    福安,沒有應聲,在子硯走出兵事房後悄悄來到兵器架前,將手中劍歸鞘。而後才推出兵事房匆匆去追趕子硯的腳步。

    月亮,緩緩地向西斜,拉長了建築物的影子。偶爾北風的吹過,搖晃了那一叢小徑旁的矮竹,亂了安穩的倒影。一步步,腳印的重落再次吹開了夜的寂靜。子硯和福安依舊是一前一後向書房折迴。他們中依然是無人諺語。似乎是夜的幽寂填塞了談語言的表達。又似乎是子硯剛才的失落阻斷了他們開口的勇氣。就是一陣沉默,搭伴著月之西斜和雲之閑走,子硯和福安迴到了書房。

    子硯,依舊坐在書房上首的太師椅上。太師椅的旁邊是一張小幾,上麵時常擺放著侍奉的茶水。福安,依舊侍立在兆月秒年 的旁側。福安的旁側,是大片的空落,流轉著光陰的不息。主仆二人,靜靜地進行著不是對峙的對峙,和他們空想中的煩憂。又是一刻,時間茨醒了子硯。子硯的口又渴了。他不假思索地伸手摸向了太師椅旁的幾上,尋找那慣在的茶水。這一次,他的手卻觸空了。幾上,本是有杯茶的,卻被周炔的謁見攪翻了。子硯,摸空的手反射空落的心靈。心的指引,讓他望夏管內了侍立在側的福安。隻是那麽一瞥,福安便領會了,悄無聲地退出了書房。

    沒有多長的時間,福安又迴到了書房,將一碗心茶奉給了子硯。子硯接過茶碗,習慣性地用碗蓋篦了篦漂浮在茶水上麵的茶葉,而後才將茶碗湊到唇邊啜了一口。茶,過喉,入腹。卻沒有了涼,卻沒有了苦,有的是另一番景象。那景象就如九月起風的海麵。肆虐的風吹皺了海麵,海水的波動有激起了風的狂,該呢感狂,掀起了數丈的巨浪,卷起了千堆雪。巨浪,前重未止,後重又起,一重接一重,鼓噪著,叫囂著,拍沒了岸邊那屹立不動的礁石。就如著般,那碗新茶拍沒了子硯心中頑固不化的縷縷愁。

    子硯,有了幾分歡顏。沮喪過的雙眼也重拾了熠熠的閃爍。又迴味了片刻,子硯扭轉頭問道:“福安,你剛才捧給我的是什麽茶,十分的受用,我怎麽以前從未品過?”

    福安,聽了子硯的問話後,沒有仰起頭,頭反而又向懷裏靠了靠。他的臉上還閃過了一絲紅潮。就如同小孩子做了錯事沒有被父母發現而竊喜時臉上閃過的紅潮一樣。短暫的平複後,福安抬起了頭,迴子硯的話道:“殿下,您剛才品的不是茶,是酒,是奴才偷偷給您換的。”

    “為什麽?”

    “因為我小時候聽我的酒鬼鄰居說過的一句話。他說“酒,在高興時飲,如潺潺細流,將你的高興緩緩地帶往各處;就,在憂愁時飲,如號號颶風,掀起千重心浪,將你心中的愁拍到細不留痕”。”

    “不錯,酒確實是這樣一味好東西。但我此刻更想知道你的酒是哪兒來的?”

    “是我從廚房裏拿來的。”

    子硯聽到福安的對答後忘卻了所有的愁,他的手移到了腹部,捧著腹,舍著疼,開懷地哈哈大笑。子硯的笑,沾染了福安,就連一向不喜言笑的福安都再也忍不下去了,撇開了先前那個冷冷的自己,隨著子硯舒心地笑了一次。

    “願意陪我喝一杯嗎?”子硯笑過後用真誠的眼光望向了福安,那種真誠消融了王子與奴仆間身份的懸殊,更像是兄弟間尋常的詢問。

    “好的,”福安痛快地接受了子硯的邀請,沒有做半點兒推辭。因為他太了解子硯了,子硯才剛剛從離紙和毫爭權的鬥爭的傷懷中掙脫出來,如果自己再推辭,那就等同於將子硯又推迴到了不安的撕扯中所以福安才接受了子硯的邀請,盡了他作為一個貼身奴仆的本分。

    “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任憑殿下吩咐。”

    “讓我去為你取次酒。”

    福安聽到子硯的吩咐後,一下子又後悔了。試想一個奴仆又怎麽能讓自己的主子去為自己取酒呢?福安想返迴了,大拿已經來不及了。子硯在說完那句話後,就以最快的速度挪向了書房的門口。衝福安做了個鬼臉後便衝出了書房向廚房的方向行去。

    書房裏再一次空寂,僅僅留下了等待的福安和靜靜流轉著的光陰。說實話,福安還從未在子夜過後獨自待在子硯的書房內。雖然子硯和福安比較相親,但他們之間仍是隔有主仆的名份的。福安可以為了子硯去做任何一件事,就算是犧牲掉自己的是生命。唯有一件事福安不趕嚐試,那就是跨越和子硯見身份的鴻溝。即使是子硯容許,福安也好似不會同意的。因為,因為另一重原因。福安很信命,他八歲那年曾有一位術士為他批過命盤,說他將會是上界神最近的仆人。福安,是個凡人。對他來說,子硯已經可以算作是上界的神了。所以福安信命,也認命,他甘心情願作上界神最親近的仆人。所以他不願打破和子硯間身份的界限。所以他獨自待在子硯的書房中等待子硯為他去酒令他感到很為難。為難的惟穀,也令福安產生了怕。福安真的怕極了現在自己容身的書房,就如同懼怕死亡般。他感覺書房空間的四處都充滿了怨毒的惡靈,他們伸長了幹枯的手,耷拉著長長的舌頭,披著散亂的長發,一夥夥圍向了福安。怕,怕,怕。福安的額頭滲出了一抹細細的汗珠。福安感到了冷,他蜷縮著身子躲在有靠背的椅子上。等待,任時間一分一秒的折磨。

    忽然間,書房的門開了,探出了子硯的身子。他的左手抓著一壇酒,他的右手握著兩隻杯子。進入書房後,子硯先是望了望福安。福安的臉上有幾分不安,子硯察覺到了。那種不安是子硯離開書房前不曾有的。子硯覺得很莫名,心中產生了種想知道起緣由的急迫。他急趕了幾步,來到了太師椅旁的小幾上,放下了酒壇和杯子。迴過頭來,問道:“福安,你怎麽了,臉上的表情怪怪的?”

    “我,我,我。你走後,我獨自待在書房突然感到了一陣莫名的冷和莫名的怕,”福安顫著聲兒迴道。

    “冷,怕,怎麽會呢?”

    “不過現在你迴來了,我就覺得好多了!”

    “我迴來了,你就好多了。我明白了,是因為我的哥哥毫。今天,他來過這裏,在這裏留下了兄弟間爭奪王權的陰影,所以你會感到冷和怕。一定是的,太難為你了,那本該是我來承受的,卻扯上了你,很抱歉。”子硯用帶著歉意的語調說道。

    “不殿下您客氣了。您也不要多想了,我們喝酒吧!”福安不願子硯陷身到憂與愁中,所以適時地打斷了子硯的思緒,用喝酒叉開了先前的話題。提到喝酒,福安的內心輕鬆了許多,他也有了閑隙去觀望子硯。看到子硯,福安忍不住地笑了起來。因為他發現子硯的鼻梁上沾了些許灰塵,那些灰塵在汗液的聚合下結成了一粒綠豆大小的斑粘在子硯的鼻梁上,讓子硯看起來更像個小醜。

    聽到福安的笑,子硯著慌了,卻又無從捉起,隻好帶著一頭霧水隨著福安無奈地苦笑。

    福安笑過幾聲後才漸漸收住了嬉笑的臉,對著子硯說道:“殿下,您的鼻子。”說完鼻子二字後,福安又忍不住了,繼續開懷地笑著。

    這時,子硯才在福安話語的指引下伸手摸向了自己的鼻子。他的指端觸碰到了那粒綠豆大小的灰塵斑,附著的粘性將它帶了下來。收迴手後,子硯看到了粘在指端的那粒綠豆大小的灰塵斑。他的心中所有的疑雲都化開了,才真正地開懷地隨著福安笑了起來。

    “我們喝酒吧。”

    說完,子硯抱著那壇酒和兩隻酒杯坐在了書房的地麵上。那一坐,坐沒了他皇子的身份。他示意福安坐下來。福安沒有反對,福安很清楚自己該怎麽做。福安在子硯的不遠處揀了個地方坐下來。福安坐定後,子硯將兩隻酒杯擺放在了地麵上。而後,子硯拍開了酒壇的封泥,為自己和福安個篩了一杯酒。

    “喝,”子硯說道。

    子硯一手抱著酒壇,一手端起了地麵上的那杯酒。擎著酒杯,舉過頭頂有收了迴來,一口氣灌下了那杯酒。杯酒入腹,子硯沒有了愁。他的心中隻有興致了,喝酒的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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