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我走進了狹長涼爽的“紳士俱樂部”酒吧,在一排排座位間徘徊,直到我找到一個獨坐著的女士。她頭戴一頂像淺口湯盆一樣的帽子,帽簷非常寬;身穿一件量身定做的棕色套裝,搭配著簡潔中性的襯衫和領帶。


    我坐到她身旁,悄悄放了一個包裹到座位上。我說:“你別拆開。如果你願意,你其實可以直接扔進垃圾焚化爐裏。”


    她用疲憊黯淡的眼睛看著我,手裏握著一個細玻璃杯,杯裏飄出薄荷的味道。“謝謝。”她的臉色蒼白不堪。


    我點了一杯摻了蘇打水的威士忌,服務員隨即離開了。“看報紙了嗎?”


    “看了。”


    “你做的事卻被哥白尼克警官搶了功勞,你現在清楚了嗎?所以他們不願意改變這個故事或者把你牽涉進去。”


    她說:“現在已經無關緊要了。還是得謝謝你。請你——請你把它們給我看看。”


    我從兜裏抽出那串被餐巾紙鬆鬆垮垮包著的珍珠,滑到她麵前。銀質搭扣在牆上搭架上投射下來的燈光下閃閃發光,那一小顆鑽石也泛著亮光。珍珠的色澤跟白色肥皂一樣沉悶暗淡,甚至顆顆大小參差不齊。


    “你說得對,這些不是我的珍珠。”她沉悶地說。


    服務員端來了我的飲料,她靈巧地把包蓋在珍珠上麵。服務員一走,她又慢慢地撫摸著那一串珍珠,隨即扔進包裏,不自然地對我憂鬱地笑了笑。


    我一邊站著,一邊用一隻手重重地按著桌子,就這樣立了一會兒。


    “如你所說——我會留下那個搭扣。”


    我慢慢地說:“你對我一無所知。但是昨晚你救了我一命,而有那麽一瞬間,我們彼此心動過,但畢竟隻是瞬間即逝的感覺。你依然對我毫不了解。市區裏有個警探名叫伊巴拉,是一個為人不錯的墨西哥人,當從沃爾多的公文包裏找珍珠時,他正在負責此事。也就是說,如果你想確認一下的話——”


    她說:“別犯傻了。一切都結束了。已經是過眼雲煙了。我還太年輕,不擅長經營迴憶。這樣也許是最好的結局。我愛過斯坦·菲利普斯——但是他已經死了——死了很久了。”


    我默默地凝視著她。


    她輕聲地說:“今天早上我丈夫給我講了件出乎意料的事情。我們要分開了。所以我今天笑不出來。”


    “對不起。沒什麽好說的了,也許我們會在某個時候再相遇,也許不會。我不大會在你的圈子裏活動。祝你好運。”我勉強地說。


    我站了起來。我們互相看了對方一會兒。她說:“你的酒都還沒喝呢。”


    “你喝吧。那種薄荷飲料隻會讓你犯噁心的。”


    我一手扶著桌麵,又站了一會兒。


    我說:“如果有人打擾你,告訴我一聲。”


    我頭也不迴地離開了酒吧,上了我的車,徑直向西開上了日落大道,一路駛向海岸大道。沿途的花園裏到處都是萎蔫黢黑的葉子和花朵,它們都是被昨夜的熱風炙烤而死的。


    但是這大海永遠這般涼爽慵懶。我一路向前,在快到馬裏布的時候停了下來。我走下車,坐在一塊被誰家的鐵絲網圍著的大石頭上。


    現在水位不高,海水拍打著海岸。空氣中瀰漫著海藻的味道。我坐著看了一會兒海水,然後從我口袋裏拉出那串波西米亞玻璃珠的複製品,剪斷了一頭的繩子,珍珠一顆接一顆地掉了下來。


    當一顆顆珍珠零亂地散落在我的左手裏,我就這樣靜靜地握著它們,仍思緒翻飛。這真的沒有什麽值得思考的,這一點我很確定。


    我大聲地說著:“向斯坦·菲利普斯先生致敬。他隻是又一個騙子而已。”


    對著那低飛的海鷗,我把手中的珍珠一顆接一顆地投向大海。每一顆都濺起斑駁的水花,海鷗自海麵向上起飛,突然撲向了那朵朵水花。


    (本文譯者 李爽、程倩)


    賓格教授的鼻煙


    早上才10點鍾,舞曲聲就已響起,聲音震耳欲聾。嘣、嘣、嘣、嘣、嘣。低音炮裏的音調低沉無比,地板似乎都在振動。喬·貝提格魯握著電動剃鬚刀在臉上上下滑動,發出嗞嗞的聲音,舞曲的聲音融入其中,震得地板和牆壁發顫。他的腳尖似乎感受到了顫動,顫動一直延伸到他的雙腿。鄰居們一定都是舞蹈發燒友。


    已經早上10點了。杯子裏盛著冰塊,臉頰發紅,眼神微微發愣,笑容愚鈍乏味,笑聲放蕩不羈、空洞無物。


    他拔下插頭,電動剃鬚刀的嗞嗞聲停了下來。他的手指沿著下顎的稜角緩緩移動,就在此時,他的目光遇上了鏡子裏的一雙眼眸,眼神陰鬱沉悶。“洗幹淨了,”他從齒間擠出一句話,“過了52歲,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老人了。我很驚訝你居然還活著。我很驚訝我居然能看到你。”


    他吹了吹剃鬚刀刀頭上殘留的胡茬,把保護套重新套上,仔細地用細繩綁好,收在抽屜裏。他拿出須後水,擦在臉上,拍出泡沫,然後用一條手巾把臉擦得幹幹淨淨。


    他皺起眉頭,盯著鏡子裏那張憔悴瘦削的臉,然後轉過頭,朝浴室窗外看去。今早的霧不是很濃。事實上,今天陽光燦爛,天氣明媚。你能清楚地看到市政廳。誰想看到該死的市政廳?見鬼的市政廳。他走出浴室,然後一邊下樓,一邊穿上外套。嘣、嘣、嘣、嘣、嘣。好像背後有個廉價的小酒吧,你能聞到煙味、汗味、還有某種香水味。起居室的門半掩著。他從半掩的門縫裏擠進去,站在那兒看著兩個人臉貼在一起,在房間裏緩緩地遊移旋轉。他們緊緊地貼在一起跳舞,眼中露出迷離的眼神,沉浸在屬於他們自己的世界中。他們並沒有酩酊大醉,隻是喝高了,喜歡這麽喧囂的音樂。他站著一動不動,狠狠地盯著這兩人。當他們轉過身,看到貝提格魯時,他們幾乎沒怎麽正眼瞧他。葛萊蒂微微捲起嘴唇,淡淡地發出一聲冷笑,幾乎讓人無法察覺。波特·格林嘴角叼著一支煙,在煙霧中眯著雙眼。他們眼前站著個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傢夥,頭髮有些花白。衣著整潔。眼神詭詐難辨。可能是個二手車推銷員。他的工作估計不用花太多力氣,也不太講誠信。音樂聲停了下來,收音機裏有人開始滔滔不絕地播放廣告。跳舞的那對分開了。波特·格林跨了一步,上前把音量調小。葛萊蒂站在地板中央,打量著喬·貝提格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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