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許卿你知進退,明事理,你居於相位,朕自是放心的。隻是待吾輩百年之後,若是有許世頤之流欲效仿卿家,本身卻並無才幹,豈不致社稷動蕩?朕既為君,自是要為我大晉後世考慮的。”


    “臣惶恐,請陛下明示。”


    “朕以為,大晉一朝,丞相之位到卿為止便可了。”


    “陛下欲廢除丞相?”許濟昌詫異開口,這不異於驚天之雷,堪比改革賦稅。


    “卿領尚書令已是一年有餘了吧。”


    “陛下欲以尚書省取代丞相?”不對!電光火石之間,久經宦海的許濟昌仿佛意識到了什麽。尚書一省雖說可以分權,卻仍有尚書令統率上下。趙珵想要收攏皇權,除非……


    “陛下近兩年來,頻頻提拔青年才俊,充作舍人,行走禦前。還是說,陛下您是想以尚書、中書、門下三省取代丞相一職?”


    “許卿敏銳。卿以為如何?”


    許濟昌震驚之餘,也知道皇帝不會無的放矢,必有她的考量,便細細思索起來。


    “陛下,中書、門下設於內廷,中書取旨,起草詔敕;門下封駁,審查政令。若臣沒有理解錯,陛下是打算連通內外,將丞相職責一分為三,分掌製定、審議、執行,彼此製衡,不致臣下擅專僭越。如此一來,權集於上,陛下再無掣肘。”


    許濟昌愈是深思,愈發心驚。曆來皇帝想要穩固君權,無非都會從打擊權臣入手。通過分化拉攏,恩威並施,挑選心腹,擢拔至高位。這類被皇帝看中的,就是所謂的帝黨孤臣了。


    然而趙珵呢,她深諳權術,這類手段她應當並不陌生,可是她卻是說出了這樣一番話。她針對的不是相位上的人,而是丞相這個位子本身。就自己而言,一來出身大族,天然難得皇帝信任;二來這類孤臣素來下場不怎麽好,不碰到事兒還好,一旦出了事,就是皇帝推出去平息事端的棄子。所以自己此前從未想過投效皇帝,此番也是事急從權,放手一搏罷了。可是無論如何,現下自己已經是她的人了,經此一役,朝中也無人再敢與她作對。她已是大權在握,獨掌乾坤,卻偏偏做出這樣的決定。


    為大晉麽?為後世麽?若是別人這麽說,許濟昌是不信的。可換做是她,自己卻相信她當真是這般想的,也當真會做到。


    “不止如此。三省職掌分明,共同議政,雖有牽製,卻也是合作。此既可以集思廣益,又可以增加決策效率。”


    “陛下聖明。隻是畢竟權勢誘人,易引人相爭。屆時是非蜂起,豈不是令上為難?誠然陛下慧眼獨具,可決斷無疑。隻是,恕臣冒犯,百年之後,恐後人無陛下之能。”這人心胸開闊,既然話題已經引申至此,想必自己說的直接些,她也不會介意。


    “許卿高見。故而朕欲設政事堂,專供三省官員商議軍政機要。凡有爭執,先入政事堂,實不能決,再上報禦前。


    此外,朕還有一層考慮。大晉因立國舊事,勳貴功臣人數眾多,官員出仕多為世家大族把控,朝廷選才看重出身資曆,這便導致一些寒門庶族報國無門,一些青年才俊在苦熬資曆。朕將中書、門下移出內廷,便是給這些有誌之士多開一條門路。政事堂議事,涉及具體事項,經手官員不論品級亦可參加。”


    “陛下,世家子可否入中書、門下?”許濟昌很快反應過來,脫口而出。


    “朕唯才是用,不拘出身。各憑本事就是。”


    “陛下聖明。此舉非但沒有損害世家利益,反而指明一條通天捷徑,必會得上下擁護。”


    “這也不過其一。卿說得對,若是皇帝昏庸,卻端坐高位,發號施令,豈非國之不幸?


    朕欲下令,凡涉國事,皇帝所頒政令,未經政事堂通過,不能施行;皇帝所下詔諭,未有中書門下簽發,視為無效。”


    “陛下!您此為何意?您廢除丞相,是為收攏皇權,可若是設置屏障,豈非自相矛盾?”許濟昌本以為自己還算是能摸清聖意,可如今這一番深入交談,卻實在是搞不懂這人在想什麽。


    “許卿謬也。廢除丞相,是不欲一人專權;限製皇帝,也是不欲一人專權。何來矛盾?”


    “君上與臣下豈可相提並論?”


    “許卿,聖人雲: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朕深以為然。任何人,君王也好,臣子也罷,都是為社稷、為百姓服務的。朕,要的是盛世繁華,要的是百姓安居。但凡有悖於此的,不論是朕的後人,還是朕的臣子,朕,都不會容許。”


    “陛下仁慈愛民,實乃萬民之福。”


    “嗬,其實廢除丞相,改組三省,朝臣也有受益,包括許卿你。一開始便絕了他們心思,也免去日後抄家滅族之禍。


    說來許卿你位居高位數十載,可曾想過以後?你的繼承人可能如你這般,繼續許氏的榮光麽?許卿你應當知曉,你一手將許氏帶上了頂峰,也將許氏推入了可進不可退的局麵。若你的繼承人做不到,嗬,那史書上的累累血案會告訴你結果的。而據朕所知,許家大郎似乎也與此番這起謀逆案脫不開幹係吧?”


    “陛下,臣一族生死榮辱皆係於陛下,請陛下救臣!”


    “朕隻管得了生前,哪裏能管得了身後?”所以趕緊的,趁著我還是皇帝,還保得住你,盡早急流勇退。否則,到時你就是想退,後麵也是萬丈深淵。


    許濟昌麵色青白交錯,自是明白皇帝話中深意。想想趙珵手段,再想想許氏子孫,不過數息,許濟昌便果斷下拜,“臣,謝陛下厚愛!”


    很好,程知笑意加深。“還有第三件事兒,這也算是朕私心。許卿先前欲與朕結親,朕並未答應,因為朕心中已有人選。情之所鍾,朕隻願與她共度一生。”


    “陛下?”許濟昌愕然。趙珵說了什麽?她居然有意中人?她這樣的人居然會說出情之所鍾這般的話?喔,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趙珵這是決定立中宮?你想立就立,如今誰還能攔得了你不成?和我說幹嘛?莫非……?


    “這是哪家兒郎如此幸運?能得陛下垂青,必是當世俊彥。”


    “她很好,足以擔負中宮。許卿為朕肱骨,不能與卿結親,成就一段佳話,朕以為憾事。那不若便讓中宮拜入你座下,有一段師生情誼,也算完滿。卿以為如何?”


    果然,她已是定好了人選,想成為下一任尚書令。可是卻偏偏做得漂亮,有師生名份在,可就堪比外戚了。


    “陛下厚愛,臣受寵若驚。隻是臣才疏學淺,惟恐誤了中宮。不知陛下定的是哪家子弟?”


    “門下侍郎,沈文蓁。”


    “沈氏?倒是新貴。陛下頗為器重。門下侍郎,沈文蓁,嗯?!”許濟昌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什麽,一抬頭,隻見上首的皇帝正笑意吟吟地望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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