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皓頓了一下,隨即便大大方方地走過去,“嗨,白小川。”


    白川抬頭看到是他,驚喜地笑了一下,“你出院了?都好了?”


    秦皓頭一揚,“那當然,我多結實啊。”


    “太好了!”白川高興地說道。


    “咳,”景予恆清咳了一下,“白川,我不知道餐廳的具體位置,你能帶我去一下麽?”


    “嗯?好啊。”白川應著,朝秦皓揮揮手作為道別,領著小景總走了。


    秦皓站在原地,忽然一拍腦袋。太傻了,自己真是太傻了!他的尾椎骨裂明明還沒好全,剛才逞什麽強呢?如果老實說走路還不那麽穩當的話,白小川肯定會扶著自己迴房的嘛。


    真是死要麵子活受罪。


    秦皓本來以為,像景予恆這種管理著偌大一個公司的副總,最多也就來山裏刷個臉,沒想到當天晚飯時他出現了,第二天晚飯時他還在。


    “他怎麽不走了?”吃飯的時候,秦皓扒拉著飯粒,一臉不高興地問身邊相熟的工作人員。


    那姑娘看了景予恆一眼,“那個小景總啊,特地來看白川的,說是要在這裏住上幾天呢。”


    大概是景予恆英俊的外表和儒雅的舉止很能虜獲人心,姑娘說完了,還意猶未盡地多看了幾眼。


    秦皓的心裏頓時七上八下了起來。


    他早就覺得景予恆對白小川沒安好心了,看看他一臉殷勤的表情,動什麽歪腦筋簡直昭然若揭。


    這要是放在從前,秦老板肯定正麵就剛上去了,他認準的獵物,別人就是看一眼那也不行。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秦皓心裏清楚得很,白小川不是他的獵物,如果自己那麽做,兩人稍微緩和了一點的關係,可能會重新跌入冰層。


    然而秦皓並不知道,不隻是他一個人愁眉不展,臉上看不出什麽異色的景予恆,心裏其實也泛著納悶。


    白川和秦皓的關係雖然從未公開,但白川對秦皓深刻而不加掩飾的敵對意識,他和陳總監等人都是看在眼裏的。他多多少少也猜到了,白川突然進入娛樂圈,跟秦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不誇張地說一句,是因為秦皓的存在,才有了此時此刻在國內頂尖的劇組裏出演男主角的白川。


    然而景予恆現在看到的白川,卻似乎有哪裏微微地改變了。他發現,白川對秦皓的態度不像原來那麽強硬了。


    他當然不知道白川和秦皓有過在劇組中和睦相處的協定,以為之前山裏的事故改變了白川對秦皓的印象。這當然也並沒什麽錯,發生了那種生死攸關的事,對敵人的態度略為軟化,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因為這樣,景予恆的危機感也更強烈了起來。


    兩個男人表麵上不露聲色,暗地裏各自較起勁來,這可就苦了白川了。


    早上一推開門,對麵的兩間房裏幾乎會同時跳出兩個人來,盛情邀請他一起去吃飯。演戲的時候,秦皓一張椅子,景予恆一張椅子,兩人遠遠地坐成了對角線,讓被盯著看的白川常常笑得很僵硬。到了晚上收工後,兩個人更是花樣百出,秦皓捂著尾椎身殘誌堅地表示要陪白川去跑步,小景總更誇張,直接讓人運了一車運動器械進來,在賓館裏布置出了一個健身房。


    這兩人互相鬥法不亦樂乎,白川卻是覺得不堪其擾。


    明明兩個人都像在為自己著想,明明他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以取悅自己為前提,但白川就是覺得渾身不自在,每天發著愁睡著,沒幾天就消瘦了下去。


    這天拍的是一場白川的進食戲,戲中的他已經因為連日苦行虛脫無力,碰巧得到好心路人的款待,被領到對方的小屋中享用一頓香噴噴的飯菜。


    道具都擺好了,導演一喊“”,白川便夾起一塊肉來塞進嘴裏。


    一口咬下去後,他心中一凜、暗道不妙。這飯菜看起來挺正常,但實際吃下去後就會發現,其實已經全部餿掉了。


    一旁的胡導並不知道發生了這種情況。見白川麵無表情地咽下了第一口,他一邊提示白川要笑、感動地笑,一邊揮著手催促他繼續大快朵頤。


    為了表演效果逼真,胡導之前就決定這場戲拍真吃,因此麵前的食物是他讓道具組昨晚上剛準備的,不是那種陳年的道具。飯菜冷藏一夜,雖然談不上新鮮,但也不至於變質,因為胡導並未曾想到儲藏環節出了紕漏,那已經是無法下咽的東西了。


    白川瞥到導演的指示,用力扯出一副久旱逢甘霖的狂喜表情,筷子也放下了,用手抓起肉條就往嘴裏塞,吃得那叫一個狼吞虎咽。


    這是一個長鏡頭,從頭到尾都是白川在吃,拍完之後,胡導滿意地擺了擺手,“卡。”


    隨著這一聲響,白川隻覺得食道裏一陣翻湧,別過頭幹嘔了起來。


    “你怎麽了?”秦皓眼尖,發現白川樣子不對,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他身邊,拍著他的背幫他順氣。


    白川的整張臉都煞白了,推開秦皓跑到廁所裏去吐,其他人終於發現情況不妙,有人上前端起剩菜來聞了一下,頓時表情一滯,“導演,這都餿了!”


    “怎麽迴事?”胡康毅導演不悅地走到桌前,挑起一塊肉嚐了一口,立刻吐到手心裏,“道具組,這是怎麽迴事?我說了這場戲要真吃的,這玩意兒能吃嗎!”


    道具組的幾個人上來了,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們來迴扯皮了一番,最後發現沒人記得要冷藏這桌飯菜。


    “下次再這樣,你們自己給我吃下去!”胡導看起來氣得不輕。


    白川摳著嗓子吐掉了大部分食物,這時候白著一張臉走了迴來,見大家都緊張地盯著自己,勉強笑了一下,“我沒事的。”


    “你別逞強啊!”一直在他身邊的秦皓皺著眉開口道。


    白川搖搖頭。


    老實說,當演員的誰沒吃過點變質的飯菜,誰沒跳過幾條髒兮兮的河流?演員是個表麵風光的職業,可拍攝的時候再苦再難的環境他們也得克服不是?那幾口飯菜剛吃下去就被他吐幹淨了,白川覺得應該不會演變成食物中毒。


    一直沒開口的景予恆這時候終於站了起來,指著道具組的其中三人,“負責這桌飯菜的是你們?”


    那幾個人盯著這位年輕的副總看了一眼,抓抓頭發,“是啊,不好意思。”


    “你們走吧。”景予恆又道。


    “啊?”幾個人似乎沒理解他的意思,愣了一愣。


    “這種錯誤可能會引起非常嚴重的後果,我希望我的員工能夠在一個不會給他拖後腿的環境下安心工作,我覺得你們已經不適合留在劇組裏了。”


    三人都是道具組的老員工了,其中一個脾氣火爆,張嘴就要開罵,被另一個年紀稍大些的拉了一把。那人看向導演,語氣生硬地問道,“胡導,你怎麽說?”


    道具布置出現失誤,這不是第一次,恐怕也不會是最後一次。畢竟都是人,麵對每天複雜劇情下要做的大量準備工作,有些無法顧及也是人之常情。在胡導的團隊裏,他們要做的已經比同行細致太多,因為導演的嚴格要求,兩個鏡頭之間絕不會發生擺設位置變了這種穿幫鏡頭,這已經很不容易了。今天的小小失誤,他們明明道歉了,導演也沒有追究的意思,景予恆還不依不饒,幾個人就有些不服氣了。


    胡康毅導演也並不想辭退這幾個老員工。他們都是合作了很久的人,雖然今天確實犯了錯,但沒有人能保證一輩子永遠不出錯的,因為這樣就叫他們走,把自己這個導演置於何地?


    他耐著性子向景予恆解釋了幾句,但景予恆保持著微笑,態度卻很堅決。今天如果不能讓這三個人卷鋪蓋走人,他就要把白川帶走。


    這一下,白川本人都驚了。


    “景總,我沒事,真的沒事。”他頭疼地解釋道,“所以這件事就這麽算了吧?”


    “今天也許沒事,但是下次呢?看到這樣的人留在劇組裏,我實在難以安心。”


    景予恆似乎是鐵了心不打算讓步。


    白川想了起來,之前處理許向陽的問題、還有那三個當街毆打他的人時,小景總也是這樣霹靂作風,出手毫不留情。


    他很是為難地抿了抿嘴,“景總,我們借一步說話好嗎?”


    在導演和劇組其他人期待的目光下,白川把景予恆帶到了無人的房間,好說歹說,終於勸服他打消了插手劇組事務的念頭。


    白川毫不懷疑,如果景予恆有心,他一定可以讓那幾個人滾蛋,連導演也攔不住。但事實是那三個人確實是無心之失,他們每天起早貪黑地工作,是劇組裏最辛苦的一撥人,白川都是看在眼裏的,隻因為一次失誤就要砸了他們的飯碗,他實在於心不忍。


    看到白川因不適而有些難看的臉色,景予恆輕歎了一口氣,“白川,我隻是希望你不要受到一點傷害。”


    “我沒有受到傷害,真的。”白川笑了一下,是苦笑。


    他終於發現到,自己在麵對小景總時,總是無法生出任何旖旎念頭的根源了。


    小景總很好,真的對他很好,可是那種好,也許並不是他想要的。


    心裏冒出這個想法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真是不要臉,他狠狠地罵自己:白川,你這個忘恩負義的人!


    然而無論他怎樣糾正自己,心底那個誠實的聲音總是不肯改變。白川有些明白了,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最重要的是彼此感到舒服,當你對別人的好超過了對方願意承受的限度,那也許反而會成為一種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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