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闃然無聲,不複往日喧囂,晨曦透過窗縫,斑駁地灑落在女子沉睡的麵龐上。


    門外,陳皮已然醒來。


    昨夜,他徹夜未眠,清晨便也輕易蘇醒。


    他曲腿整理好衣襟,依舊守在門口,透過木頭的縫隙。


    瞥見她的睡顏安詳,瓊鼻秀麵,柔順的青絲貼於唇瓣,唇薄而小巧,甜美得誘人親吻。


    陳皮悄然起身下樓,去查看昨夜交代的東西是否送到。


    他佇立片刻,思緒飄迴昨日。


    自礦山歸來後,他剛處理完盤口的事務,女子便不期而至。


    “姐姐?”


    “小橘子,我來你這兒避一避。”


    “長沙城中,還有姐姐懼怕的人?”他心中暗想,倒想會會此人。


    “倒也不是,隻是我剛讓張祈山出了醜,他這會兒恐怕正大發雷霆。我想來想去,還是你這兒更穩妥。”


    畢竟,唯有天為大、地為二的陳皮才敢如此肆意妄為,吞下張大佛爺的盤口!


    張祈山暫且也無心料理他,畢竟他是個孤身一人、了無牽掛的街頭混混出身。


    再加上江南念這位大小姐看著,張祈山也不好對陳皮動手。


    這番話,的確說中了陳皮的心坎。


    “姐姐,不必怕他,戲耍了也就戲耍了。有的是地方供姐姐歇腳,盡管安心住下。”


    陳皮想到自己日常落腳的盤口臨時住處人員繁雜,環境也不佳。


    於是想勸她到自己府上住,江南念不願再折騰。


    她也是第一次來到這種三教九流的盤口,心中有些好奇。


    陳皮無奈,隻得吩咐手下打水打掃,帶她去附近品嚐美食。


    等她迴來時,他的房間已煥然一新。


    各類適合女子使用的珍貴物品一應俱全,隻不過,品味尚需提升,滿屋的金飾玉器令人眼花繚亂。


    江南念去盥洗室洗漱更衣後,便安靜地睡下了。


    然而,僅過了一日,江南念便深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彼時女子立於書案前,執筆逗弄陳皮,“小橘子,過來。”


    自他日常處置事務的書案抽屜下,抽出一遝雜亂無序的紙筏。


    滿紙皆是她的名字,字跡卻略顯淩亂,毫無風骨。


    “陳皮,你心不靜,怎可寫好此字。”


    “姐姐,如何能心靜?”


    陳皮能靜心之時甚少,因周遭眾人皆懼他。


    然其孤獨之時甚多,因眾人皆厭他心狠手辣、錙銖必較。


    間或有阿諛奉承之徒,他又厭其心懷不軌、別有用心。


    久而久之,他依舊是那副陰鷙暴戾的模樣。


    江南念攬住貼近的陳皮,執起他的手。


    二人手指在硯台輕蘸,隨後於潔白紙張上勾勒出蒼勁有力的字。


    墨色在紙上迅速暈染,成就一幅精妙的書法作品。


    墨香氤氳,筆意留存,運筆如流,揮毫落筆如煙雲。


    留書一句,“豈無盛名傳陳皮,願作丹青伴君儀。”


    “陳皮,晚些時候我讓人送一本懷素大師的字帖。他的草書,筆法瘦勁,飛動自然,如驟雨旋風,率意顛逸。你的性子與他如出一轍,想來適合你。”


    陳皮瞧著她留下的那句詩,“既然姐姐說好,我會好好練習的!”


    已走到窗簷下的女子,文仰頭看天色。


    “小橘子,我想聽雨。”


    “好,我去安排,稍等片刻。”


    陳皮也不多問,反正盤口也靠江邊。


    布置一番的遊船很快就迎來了江南念與陳皮。


    船頭隻留一人慢慢滑動著。


    於是江南念就在那樣的雨水打殘荷聲中,擎著一卷書,聽著附近岸上隨風飄過來的靡靡之音;


    在迷迷糊糊地跌入時空的雨意中,散了精神…


    一襲煙雨拂麵,或是江南念戲濺起一點雨水,涼涼地灑在對麵靠壁而坐的陳皮臉上,一股世俗的浮躁氣也就在夢裏的微笑中消解掉了。


    “小橘子,此刻你的心靜下來了嗎?”


    “嗯,心安了。”


    “日後,小橘子需緩緩蛻變成為陳皮。”


    即便無我,你亦要如陳皮般散發自身的馨香。


    “我要陪伴姐姐聆聽春夏秋冬四季之雨,觀賞四季之花,品嚐天南海北之美食。”


    “唯願小橘子長壽,或許還有機會與姐姐有重逢之日。”


    “一定會的,我絕不會忘記姐姐。”


    迴首的女子微微一笑,然而此時的陳皮未能領會她笑容中的深意。


    待他再次迴憶起當初兩人傾聽雨打枯荷之聲時,已過半生……


    他的耳邊不再有白日的喧囂,眼中唯有慵懶的女子,再無白日的煩擾。


    整個世界一片靜謐,腦海中亦無絲毫雜念,隻想就這樣,一直,一直靜靜地陪著她走下去。


    小船靠近有些人聲的岸邊,陳皮門下的夥計急匆匆火燎地抱著名錄賬本。


    “爺,盤口有急事需去處理。”


    “什麽事情,不能等明天?”陳皮在夥計麵前依然那副兇神惡煞的尊容。


    “爺……這……”


    誰都能看出他們的為難。


    歪倒在窗口接雨水玩的女子睫毛蒲扇,眼尾低垂,懶懶似朦朧月照。


    望向岸邊喊著四爺的來人。


    “行了,你也別為難夥計了。你自去,我隨意逛逛。”


    “好,姐姐。等我來找你!”


    陳皮斜了一眼夥計,急匆匆交代幾句就下船了。


    江南念頭未迴,徑直走出船舷。


    手持張小蛇所贈油紙傘,立於正中。


    岸上眾人見此女子,身著朱衣,麵容如芙蓉,眼眸似秋波,眉宇間似有煙雲水霧,仿若隔雲端,又見是陳皮手下的船皆不敢輕易調笑。


    隻遠遠望著佳人那美麗縹緲的身影,隨水流漸行漸遠。


    自覺無趣的江南念令船夫靠岸,在酒樓飲酒的黑背老六早已尾隨她的身影而來。


    候於岸邊,順手接過她手中的油紙傘,緊隨其後。


    方遞上一方請柬,“春香樓那日的女子托我捎與你的!”


    人在酒樓的江南念打開請柬,“妾身紅牡丹,邀君賞花!”


    手指輕扣數下,取來筆墨紙硯,緩緩寫就數行字,封好信封口,交與夥計。


    “煩請送至解語樓九爺處!”


    刀客默默擦拭著他的刀,一桌酒席已然上桌。


    二人無語,靜靜用餐。


    待刀客重又隱入夜色角落,落中暗中保護她,這才有女子從遠處緩步走來。


    “妹妹,約我何事?”


    這是月餘來,江南念首次邀請霍三娘。


    見她鬅鬆雲髻,蛾眉杏目,頸間露出一片雪膩之色。


    不似平常女子的的溫婉秀麗,霍三娘長了一雙鳳目,眼尾那顆暗紅的淚痣有畫龍點睛之效,朱唇猩紅。


    “三娘,可敢隨我去花樓一趟?”


    霍三娘眼中一驚心中一跳,烏墨的雙眸對上江南念探究意味不明的目光,張口便道。


    “有何不敢!”


    霍三娘隻聽到一聲女子低笑。


    “那便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往常總是有許多話可言。


    今日倆人之間好似許久未見,霍三娘欲言又止卻還是開口了:“你約我,就為了去花樓找樂子?”


    “三娘,是也不是,稍後便知。”


    寒風愈重,細雨方歇,屋簷下掛著大紅色燈籠下落下兩道女子修長單薄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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