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內院主臥,提前被打掃好的房間維持著她離開之前一成不變的樣子。


    沐浴後的女子,素衣迎風,猶如三春白雪。


    過來茶室拜見的大祭司垂首,向她彎腰施禮,她正眼未瞧,繞身而過。


    大祭司隨後跟上,頓時收到她淩寒如霜的眸光。


    “何事,急於拜見我?”


    她停下步伐跪坐,聲色溫潤地道:“我想知曉夫人為何不想見族長,迴來之前還把族長安排出門了?”


    “不想見而已,那裏有那麽多的為什麽呢!”


    大祭司目光落至依在小榻之上的女子身上,烏發青衣,身上沾染著沐浴後的潮氣,似雨打過的梨花,勾人心緒。


    “夫人,族長的書房。他的心意或許你可以去一觀!”


    “迴來去除心魔的張祈山,我觀他元陽已失,我想是否與夫人有關。”


    江南念居高臨下睨視跪坐在下方的大祭司。


    “是又怎樣,不是你們樂見其成嗎?山海少年郎,曾經不都在我選夫婿名單之上麽。你不是說過,我想要自然都可以收入郎中。怎麽,現在反倒要來歸罪於我淫蕩不堪嗎?”


    大祭司突兀落嗓,眸色暗沉沉,凝視虛空中的某點。


    “吾絕無此意,夫人想要多少自然都可以。一切以夫人心意為重,張家並不在意貞潔。在意的無非是血脈純粹問題,張祈山此人是前族長子孫之一。原本前族長若在,或許他就是下一任族長…夫人收用他無可厚非…隻是…”


    大祭司對她的玩鬧不以為然,“婚書上有族長的名義,外麵給張祈山一個名頭也未嚐不可。隻要血脈都是張家的就可以…”


    短短幾句話,好似對她的憐愛之情,表露無遺。


    實際呢,字字句句都是血脈純潔。


    張家也算幾千年的世家大族,有頭有麵,注重名聲。


    族中子弟私下裏怎麽靡爛,怎麽玩兒,都得扯一床錦被遮蓋起來,


    外頭看上去還得是光鮮亮麗;實在掩蓋不了,就棄卒保帥,大義滅親。


    家族榮譽,不容有損。


    無論是大祭司,還是張家,都不可能舍棄江南念這個所謂的聖女。


    “你樁樁件件都考慮周全,那你考慮過我的想法沒有?不過是玩玩而已,血脈!”


    “當真可笑至極,我絕不會為任何人誕下子嗣。張家這種家族,毫無留戀之處,亦不值得我上心。”


    江南念放聲大笑,笑容卻顯得異常猙獰扭曲。


    她手抵下巴,長腿微張,手掌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紫檀木雕花小幾。


    “夫人,我隻問你一句。”大祭司竭力穩住語氣,雙睫卻仍不住微微顫動,“當真沒有轉圜餘地了?”


    她狹長的眼弧微微下塌,眼角泛起一抹赤色,似是在為這個已然沒落的張氏家族默默哀懇。


    她看著江南念淡色的唇瓣緩緩掀開,露出殘忍又粲然的一笑。


    “我不會為任何人生下一個沒有愛的孩子,我不想讓張麒麟的悲劇在我的孩子身上重演。即便玉皇大帝的寶座擺在我麵前,又能如何?我並不稀罕……”


    大祭司聯想到小族長的命運由來,瞳孔猝然緊縮一瞬。


    一股涼氣從腳底直竄至天靈蓋。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她終於體會到江南念曾經說“絕無可能”時的心情。


    大祭司微歎了口氣兒,“從你初來張家到現在,你不想做的事兒,誰也勉強不了。你要做的事兒,件件都做到極致。”


    “無需贅言,我不會在塵世久留,即將離去。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迴歸張家,待我離開後,關於我的所有信息都會被抹去,他們將不會記得我。”


    “至於張家夫人之位,我想自會有很多人願意接任。未來麒麟子的母親,你們可慢慢挑選,畢竟你們所需的隻是一個傀儡一個生育工具罷了。”


    “所以你不願麵見族長,是因為你對他動了情,對嗎?你怕他傷心,又怕他難以忘懷?


    夫人,你當真如此鐵石心腸嗎?我不信,若非如此,你又何必為他安排好一切後事。”


    “就當我對他的虧欠,我利用了他,還人情罷了。”


    “那我也希望你親自與他做最後的告別,不要像他的父母親一般無隻字片語給他。就當你最後可憐可憐他吧!”


    兩人沉默許久,屋內霎時一片靜謐。


    “我考慮一下…”


    許久,她輕輕道。


    大祭司不再遲疑,俯身行禮後,毅然告退。


    倘若此生,她在情感方麵,注定無法得償所願。


    江南念取出那枚他們訂婚時,張麒麟親自為她戴上的指環。


    她緩緩轉動著指環,宛如陀螺一般,隨後輕輕歎息。


    她向窗外射出一枚穿雲箭,那專屬召喚族長的箭矢如煙花般在寂寥夜空綻放。


    “張麒麟,你能否及時趕迴,就看你的氣運了。”


    在窗前負手而立的大祭司下意識抬頭張望,“族長,我隻能幫你到這一步了,張家留不住夫人。”


    留不留得住她,就看你自己了。


    夜色闌珊,江南念吹滅隨著微風晃動的燭火。


    就著朦朧月色迴房休憩,明日還要去書房看一看張麒麟所謂的心意。


    翌日,過長廊跨過垂花門,拐至雕欄玉砌的影壁,踏上更高處張麒麟的書房。


    片刻後,隻餘林空翦雪,風鳴狐啼。


    她推開許久未至地方,舊日時光在這裏沉澱。


    此地空餘默默幽香,滿牆的畫卷臨空而掛。


    畫中人全是她,或坐或立或鬧或靜或愉悅或沉悶。


    畫缸中畫卷裏還有許多許多的她,她慢慢翻看著他的心裏未講完的情話他的此生所屬。


    書桌上攤開的是本印度古籍《阿達婆吠陀》,翻開那一頁的正是相思咒 。


    像藤蘿環抱大樹,


    把大樹抱得緊緊;


    要你照樣緊抱我,


    要你愛我,永不離分。


    像老鷹向天上飛起,


    兩翅膀對大地撲騰;


    我照樣撲住你的心,


    要你愛我,永不離分。


    像太陽環繞著天和地,


    迅速繞著走不停;


    我也環繞你的心,


    要你愛我,永不離分。


    張麒麟一筆一劃抄寫了很多遍,撫落堆於其上的灰塵,江南念向來淡漠的麵容上流露一分感傷。


    她低喃。


    “張麒麟,我走了你該怎麽辦呢?所以還是忘掉我吧,忘記我這個從來都不想承擔責任的張星月。


    就當我沒有來過,你沒有愛過好嗎!”


    起身之時她又恢複成無悲無喜的麵容。


    今日的驚喜,對她來說似乎隻是一時興起,想來她也該迴張麒麟一份驚喜。


    清茶泛起漣漪,霧氣嫋嫋而起。


    她剛完成給張麒麟的驚喜,就聽到青銅鈴晃動的神秘聲音。


    他迴來了,他趕迴來了。


    江南念輕輕笑了下,起身換衣。


    張家族長平安歸來的消息隨著鈴聲傳遞到每一個張家人心中。


    一身藍袍,腰係銀帶,背著行囊的男子踏著月色寒意歸來。


    靜立於山門的江南念一襲紅衿,朱履玉帶,蓮臉生波,玉腮帶靨。


    女子盛裝觀燈,情態如華燈初上罩佳人,彩袖輕揚掩月光。


    手提一盞精美宮燈,緩緩出現在北方這黑蒙蒙的冬日傍晚,格外引人注目。


    頗有一種佳人繁花錦衣襲,把提燈籠隨月移,細看盼兮待郎歸之意。


    大祭司臉上露出幾分欣慰,夫人終歸是心軟,破天荒來迎接族長了。


    “夫人安好!”


    為數不多隨大祭司出來迎接張麒麟的眾人行禮間。


    “你迴來了。”


    歸來的男子垂首,便不由自主地將女子摟入懷中,臉頰貼著她輕輕摩挲片刻。


    她帶著一股芝蘭幽香,似秋露清氣,在不經意間醉人。


    “夫人……夫人…”張麒麟在她耳側輕喚,灼熱氣息燙過她耳墜。


    “夫君,我迴來了。”


    女子嫣然一笑,抬眼看向他輕輕道。


    在外人麵前,她一向很給張麒麟麵子。


    他一聲聲虔誠眷戀十足的夫人,她便清淺溫柔的迴了他一句夫君。


    她的一聲夫君酥意如潮,漫過他整個頭骨,最終在身上彌漫,流向四肢百骸。


    佳人重逢引燈,可照良人歸程…


    碎碎念:不知道為啥,推翻了之前小月亮見到小族長的畫麵。


    感覺月下美人提燈籠迎接心上人的畫麵好有意境。


    眷戀宿命感十足的待郎歸。


    不知道你們喜歡不喜歡,反正我自己還挺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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