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作別人,此時必會驚怒交加。可是司馬禦風卻對身上的傷勢恍若未覺,隻將懷中那人輕輕推開,淡定如常地轉身而去。


    顏漣愣了一瞬,腦子忽然一個激靈,急走幾步,扶著門框嘶喊道:“司馬禦風!當日你我大婚,曾經向天起誓……你若負我,定受萬雷加身之苦!”


    夜色之中,隻有一襲銀白的身影飄然遠逝。冰冷如斯!決然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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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隆隆——


    震耳欲聾的雷聲響徹天地,閃電趁著雨勢劃破夜空,將方圓百裏照得亮如白晝!明明前半夜還是祥和寧靜,後半夜卻突然下起了暴雨。


    被雨水浸潤過的大地,散發著若有若無的土腥氣。相信再過一會兒,山路就會變得更加難行。


    一個矮小的身影一步一跌地在雨幕中亂闖,懷中貌似還抱著什麽東西。雨水把他身上的衣物盡數打濕,不大看得出原來的顏色。不過他那一頭鮮紅的頭發卻很紮眼。


    此地是繪方城郊外以南的某處山林,由於多年之前的那樁慘案,這裏已經很久沒人敢來了。前兩年,據說有一名偶然途經此地的貨郎撞見了體型類似野狗的怪物,一時間傳得沸沸揚揚。


    消息靈通一點的人都知道,繪方城曾經一度淪為死城。傳言這裏邪門得很,有地府的鬼差四處遊躥,見到活人就會撲上來撕咬。更有甚者,就連飛禽走獸也討不到半點便宜。


    然而凡事總有例外……


    迦明羅在一百三十七次跌倒之後,整個身子就像散了架似的,從頭到腳又痛又乏。他隻得跪坐在泥坑裏,用濕透的衣袖粗魯地擦拭臉上的泥水,借著這會兒功夫稍作喘息。


    一不注意,懷裏的物什就從衣襟裏掉落出來,在地上骨碌碌地滾了好遠。


    那是一個球形的物體,約摸有柚子那麽大,形狀十分規整。由於表麵沾了泥水,看上去髒兮兮的,倒是難以分辨外部的顏色和紋理。


    「迴來!」


    迦明羅查覺身上一輕,馬上意識到那東西掉了出去。顧不得滿身的泥水,連忙四肢並用地撲過去,把那“皮球”抱住,然後死死地按在懷裏。


    「呸!呸呸!」剛才不小心吃進了泥巴,小魔頭這會兒止不住吐了兩口唾|沫,勉強壓住了胃裏的惡心。遂見他閉上眼睛,借著漫天的雨水,衝洗著臉上的腥泥。


    過了半晌,這才縮著肩膀爬起來。一邊繼續往前走,一邊拍打著懷中的“皮球”,無聲地自言自語:「我得去救老爸,咳……你要是再亂跑,信不信我吃了你!」


    惡聲惡氣的要挾,本質上仍是虛張聲勢的幼稚言語。“皮球”聽後,在他懷中彈跳了一下,頗有幾分有恃無恐的味道。


    小魔頭皺皺眉,舉手打了它兩巴掌。那玩意兒好像很有彈性,被揍得變了形狀,一眨眼又恢複了圓溜溜的模樣。看他們相處的模式,厭惡之中帶著親密,既像敵人又像親人,卻也神奇。


    暴雨已經持續了一個時辰,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迦明羅又冷又餓,心裏說不出的疲憊。他想念父親的肩膀,還有溫暖的被窩……但這些東西離他太遠,渴望而不可及。唯一的信念,隻剩下找到父親為阿娘建造的那間小木屋,暫時躲避這場狂風暴雨。


    如果他記得不錯,那間小木屋離這裏應該很近了。


    當年阿娘難產離世,父親悲痛欲絕,要不是看在兒子的份上恐怕早就殉情而死。後來,迦明羅長到一歲半,艾辛澤就帶著他迴到妻子最後出現過的地方,親手建造了一座小木屋。


    小魔頭清楚地記得,每年他過生辰的那一天,老爸都會帶他過來住上一晚。可惜門前種的那棵梨子樹,從來沒有結過一次果子。他饞了很久,結果每一次都失望而歸。


    噢,對了!他的生日是在冬月,梨子的結果期是在初夏,這茬兒怎麽忘了。


    「阿娘在天有靈,請您保佑那棵梨樹今年結出果子。孩兒肚子好餓……」迦明羅想到這裏,忍不住摸了摸幹癟的胃部。


    他才四歲,即使在魔族當中也隻能算是脆弱無比的幼魔,食物對他來說依然不可或缺。這一路走來,他為了避開各方勢力的搜尋,不得不東躲西藏。渴的時候喝過雨水,餓的時候啃過草根,走到這一步已是極為不易。


    幸好他的記憶沒出差錯,在大雨傾盆的情況下,終於讓他找到了那間熟悉的小屋。


    屋前的梨樹枝繁葉茂,比去年粗壯了不少。閃電劃過的一刹那,竟然能夠看到樹葉間藏著的累累碩果。


    「一定是阿娘在天上保佑我!」


    迦明羅的精神得到空前的振奮,當下再也顧不得身上的疼痛,抱著“皮球”狂奔過去,一頭撞進了緊閉的木門。


    這房子已經半年無人居住,平時除了魔皇父子會來暫住,並沒有下人過來打掃。如今雖是桌椅齊全,上麵卻積了一層薄薄的塵埃,連空氣也冷得出奇。所幸這裏勉強可以遮風擋雨,比外麵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幹脆連燭火也省了。小魔物直接把自己脫了個精|光,甩掉頭發裏麵的雨水,然後“嗖”地一下躥到床上,縮在被子裏抖得像個鵪鶉。而他懷裏的“皮球”倒是始終被他緊緊抱著,恨不得長在一起似的。


    盡管阿娘從來沒在這間房子裏麵住過,這一刻,迦明羅還是嗅到了母親的味道。從來沒有哪個時候像現在這麽思念父親和阿娘……


    「阿嚏!」


    小魔物打了個噴嚏,眼淚和鼻涕一下子全都洶|湧而出。他在被褥裏麵蠕動了兩下,裹著被子坐起來,如同不倒翁一樣晃了幾晃。淋了那麽久的雨,難免受了風寒,此時發作起來簡直要了人命!


    可他掛心懷裏的“皮球”,即使頭疼欲裂,口中仍然迷迷糊糊地咕噥道:「老爸說,可以用你造一個弟弟出來……我不要弟弟,隻要……娘……」


    誰知話隻說到一半,瘦小的身子忽然一歪,這這樣昏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


    天快亮的時候,雨停了。整個天地為之一淨!


    小木屋裏傳出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響,起初像是小貓小狗在裏麵玩鬧,到後來直接演變成了驚天動地的巨響。清早出來覓食的小鳥被這動靜嚇得魂飛魄散,還沒來得及落到屋前的梨樹上,就撲打著翅膀四散飛逃。


    隨後,屋裏突然安靜了片刻。下一瞬卻又發出更為巨大的噪音——


    「給我安靜點!再鬧,再鬧吃了你!」迦明羅頭昏腦脹地趴在床上,橫眉豎目,小臉扭曲一片。


    隻見那白花|花的一團物什,在屋子裏彈跳自如,一會兒撞翻了椅子,一會兒壓垮了盆架。它雖然沒有眼睛,動作卻很靈活,每每借勢發力,像個真正的皮球一樣到處亂蹦。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它的外表實在叫人不敢恭維。


    昨夜沾上的泥水已經在床上蹭幹淨了,此刻青天白日,那番恐怖的樣貌便真真實實地顯現了出來。


    圓滾滾的乳|白色球體,表麵布滿了分布不均的血絲,有的地方形成細小的疙瘩,有的地方卻又幹幹淨淨。如果非得形容,這大概就像一個孵化了一半的雞蛋被人給煮了……


    虧得迦明羅膽量過人,否則怎敢將它抱在懷裏這麽多天。


    迴想父親把這個東西交給他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叫他一定要收好它,絕對不能弄丟。還讓他自己先迴摩國,去地底世界躲一陣子再出來。


    「也不知道老爸現在怎麽樣了……」小魔頭撫著額頭摸下床,撿起地上的衣服,發現還是濕的,於是嫌棄地丟在了一旁。而後轉頭走到衣櫃前,熟練地翻出一身孩童的衣物套在自己身上。


    這裏的生活用品都是齊全的,撇開那些不可避免的積塵,臨時居住倒也不錯。


    等他穿好衣服,那顆白色的大肉球好像也玩累了,乖乖跳迴他的懷中,不再亂動。迦明羅咬牙切齒地掐了它一把,氣不打一處來。


    要不是為了這麽個東西,父親也不會深|入地穴,以致最後被封印在輪迴樹下……


    那些龜茲的刺客確實神通廣大,居然找到了魔族的“老祖宗”。害了他還不算,後來竟還利用他的安危要挾父親,讓老爸也掉到陷阱裏去。


    他直到今日也忘不了父親推開他時的最後一記眼神……


    ——用這尚未成形的“魔卵”造一個“弟弟”出來,阿娘就會迴來嗎?可是……如果連老爸也失去了,就算他有了娘和弟弟又有什麽用!


    迦明羅越想越氣,心頭自是悔恨交加。當初若不是他吵著要娘,老爸就不會沉溺於過去不可自拔。他們壓根兒就不應該來中原!不應該扯進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中去!


    「嗯?」小魔頭猛然愣住,腦子裏靈光乍現,頓時豁然開朗。


    便見他抱著肉球跑出小屋,來到那棵梨樹前,抬頭仰望樹冠。眼下早就進了初夏,梨花已經開過,正是果子將近成熟的時節。經過昨夜那場暴雨的洗禮,樹葉飄散了一地,青黃相接的梨子越發顯眼起來。


    最小的梨兒也有他的拳頭那麽大,綠色還很深,估計能夠酸掉牙。少數幾個發了黃的,顫顫微微地壓低枝頭,簡單讓人口|水泛濫!


    迦明羅望著這些梨子,笑眯了眼。


    他記得父親說過,這裏最初種了很多果樹,但是最後成活的隻有這棵梨樹——因為老爸當初感染屍毒,在這裏埋了一件東西,使得土質發生改變,很多動植物都無法在此地生存。


    父親埋在這裏的東西,會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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