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漣將信將疑,暗想這世上難不成還有兩個司馬禦風?或者說,夫君隻是將自己的名字代入了這個故事,其實本身並無幹係?


    無論如何,這個“故事”他是不聽也得聽了。


    司馬禦風給了他充足的時間。看他重新坐迴榻上,才接著講述:“鳳叱知道主人墮入魔道,內心卻沒有絲毫掛礙。因為它了解自己,也了解它的主人。”


    世上沒有純粹的黑,也沒有純粹的白。而他們對於“道”的領悟是沒有邊界的,自然也涵蓋了世間黑白。


    “司馬禦風”是一個極有天賦的人,也許早就達到了“人劍合一”的境界。正因如此,鳳叱能夠感覺到自己與主人心意相通。


    它知道,主人除了劍道,最愛的便是他的新婚妻子。而那位情挑天下英雄的絕世美人,有一個很霸道的名字,叫做——弑神機。


    窺破天機,設伏以弑。


    這名字帶著血腥,帶著殺意。無形之中,帶出一種胸有成竹的霸氣。


    鳳叱第一次接觸到這個人,隻須靈識一掃,便看出對方非仙非魔、非人非妖。身為器靈,它似乎感覺到了同類的氣息。


    難道弑神機也是器靈?鳳叱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抱有這樣的疑惑。但它由始至終都沒有把這個發現告訴給自己的主人。


    能夠完全模仿活人,除非弑神機的本體就是一具“靈胎”。由此孕生出來的器靈,表麵上才會與活人無異。可他不是龍靈魔尊的兒子嗎?


    活人與器靈的區別在於:前者先有魂魄,而後才有軀體;後者卻是先有原身,然後才能慢慢產生靈識,甚至是靈體。由此看來,這位魔界少主確實是一個奇妙的存在。


    鳳叱沒有多管閑事,它依然每日都與“司馬禦風”共□□行。偶爾與弑神機打個照麵,一個是人、一個是劍,倒也相安無事。


    然而這樣的生活並沒有維持多久……


    很快,龍靈魔尊再次與四方魔王開戰!“司馬禦風”擔任先鋒,雖然貴為魔尊的兒婿,仍舊身先士卒。以他的修為,與年輕一代修者相比已屬拔群,但是遇上成名已久的老魔還是吃了大虧。


    關鍵時刻,弑神機親自來援。鳳叱也為了保護主人,驅使劍陣護主。


    可是最後的結局,誰也沒有料到……


    危急時刻,龍靈魔尊突然現身,一舉殲滅了全部敵人。緊接著,他竟然反手殺死了已經重傷的“司馬禦風”!就連身在近側的弑神機,也因為反應不及,被父親的掌力瞬間摧毀了靈識!


    鳳叱落地,鏗然悲鳴——


    在目睹主人死亡之後,它的靈力已然耗盡,馬上就要隕滅了。最後一刻,它看見龍靈魔尊抽取了“司馬禦風”的魂魄,將其灌注到弑神機毫無生機的軀殼內……


    “身體和靈魂都湊齊了。再加上阿月的一滴精血,相信你很快就能迴到本座身邊啦。”


    鳳叱以一個奇怪的視角,仰望著血雨之中的龍靈魔尊。隻見那魔頭懷抱著弑神機的屍身,親吻著他的鬢角,留下最後一段低語:“你的心還是太軟,弑神機這個名字不適合你。看來得給你改個文靜點的名字。”


    ……


    時間上,似乎過了很久。


    鳳叱恢複靈識之時,發現自己身在傳聞中的劍道聖地,劍聖居。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因禍得福,徹底脫離了劍身,成為了獨立自由的劍靈。


    後來他才知道,是劍聖·李白衣耗費半生修為,助他修成正果。


    “你我有緣。”這是那個白胡子老頭對它說的第一句話。第二句話卻是:“你拜我為師如何?”


    “……”鳳叱當時愣愣地站在他麵前,半天沒有迴答。


    老頭又問:“你叫什麽名字?”


    “鳳叱。”


    “那是別人給你取的名字。你現在再世為人,應該有自己的名字了。”


    “我叫……司馬禦風。”也許是出於本能,鳳叱脫口說出了曾經的主人的名字。


    “嗯,不錯!”白胡子老頭點頭微笑,又說,“你如今的心智相當於六歲稚童,尚不足以獨當一麵。且在這劍聖峰上修行百年,再去俗世曆練吧。”


    從此以後,世上再也沒有那個隨性恣意的“司馬禦風”;隻有鳳叱劍靈所化的天劍弟子,司馬禦風!


    顏漣聽到這裏,整顆心都已經涼了七八分。他不知道此刻應該用什麽樣的心情來麵對自己的夫君,以至於臉上做不出任何表情。


    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他不明白夫君為什麽要告訴他這些。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永遠也不知道這些所謂的真相!從相遇到相識,再從相知到相愛,每次都是他主動。原本以為,夫君隻是不善言辭,卻沒想到……它根本就不是人!


    既然不是人類,自然不會擁有人類的感情。哪怕他付出再多的努力,也是枉然。


    “你就是鳳叱劍靈對嗎?”靜默良久,顏漣才從震驚和絕望當中清醒過來。他脫力地靠在背後的窗框上,眼神渙散,悲極反笑:“那你為什麽還要娶我?為什麽……”


    司馬禦風見他笑容淒涼,內心亦不好受。可惜他學不會人類表達情緒的方法,臉上始終冷漠如冰。


    隻見他沉吟片刻,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因吾身為劍靈,天生便有劍心,所以在劍道方麵的天賦自是無人能及。師尊說吾天性淡泊,正好適合修煉《忘情天書》。”


    ——此後,他在劍聖峰上修行三百年,終於長成了大人模樣。剛開始,他倒是想過要幫已死的“司馬禦風”討一個說法,但是受到《忘情天書》的洗滌,使得他對前塵往事已經放下泰半。各種因素影響之下,令他漸漸厭倦了凡塵俗世。


    直到有一天,師尊找到他,告訴他劫數將至,必須再次入世、尋求一個緣法。


    但凡劫數,皆逃不過天劫、地劫、人劫這三類,而他這次將要經曆的便是人劫。對此,師尊未曾透露太多,隻說他“命帶死印”,此行十分兇險。


    下山之前,他應師尊委派前往丹青齋,拜訪醫仙·公孫鷙。因緣際會,兩人竟然談論起了當年那場魔界動亂。鳳叱這時候才知道,“司馬禦風”的一生已經被龍靈魔尊改寫了……


    世人隻知道“司馬禦風”曾是劍閣弟子,而弑神機則是魔界安插在太虛仙宗的細作,兩人交情匪淺。弑神機在身份敗露後,被押往誅魔台處死;“司馬禦風”臨陣反戈,力壓十大仙門,才為二人謀得了一線生機。


    在那之後,弑神機被龍靈魔尊複生,並且帶迴妖族照顧。而“司馬禦風”失蹤了近百年,重新傳出與他相關的消息時,他便已經是劍聖的得意弟子。


    至於“司馬禦風”和弑神機那場短暫的婚姻,恍如大夢一般,不曾出現在任何人的記憶中。仿佛根本就沒有發生過……


    鳳叱——也就是如今的司馬禦風——說到這裏,終於停了下來。看來他今日想要告訴顏漣的,遠遠不止他的身份那麽簡單。


    顏漣並非蠢笨之人,況且作為一個旁觀者,思路更加通透。事到如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他也能夠猜出大概,因而順勢說道:“你來凡界,是想查清弑神機的真正身份?莫非他就是……”


    司馬禦風搖頭打消了他的猜疑。他知道他想問什麽,也知道自己所剩的時間不多。稍加權衡,遂作了如下解釋:


    “當初之所以下凡,原本是為了尋找應劫之人。吾以為他就是這個人,後來發現事實並非如此。況且此番種種,還有一個更深層的目的……以後有機會再告訴你。”


    顏漣眉頭緊蹙,眼神複雜地望著一室相隔的夫君。他發現自己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這個人。


    若是如他所說,他從天域來到凡間,最主要的目的是來應劫,那麽他們之間的婚姻又算什麽?劫難嗎?或是一場設計完美的獨角戲?


    從頭到尾,入戲的隻有他一個人吧!


    可笑啊,可笑!他一個凡人,居然被劍靈選中,沉迷了十年的虛情假意!


    “為什麽現在又要告訴我?之前不是瞞得挺好的嗎!”顏漣頹然地坐倒在榻上,將身體蜷成一團,發出一陣慘笑。


    燭台裏的火苗晃動了一下,忽然暗了下去。司馬禦風卻在這個時候站起身,緩步來到榻前。什麽也不說,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對方。


    顏漣與他目光交匯,下意識地躲閃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把視線重新轉了迴來,深深望進那人眼底。


    意外的坦誠。


    “你是不是想取迴天域秘鑰,迴歸天域?”他慢騰騰地坐起來,右手藏在袖子裏,態度出奇地冷靜,“你講了這麽多秘密,我也說一句實話吧。那把鑰匙已經被我燒了。”


    ——你迴不去,永遠也迴不去!鳳叱也好,司馬禦風也好……玩弄他人的感情,總要付出一點代價才行。


    銀發劍者微微皺眉,似乎感到棘手。不過他的神情轉瞬便緩和下來,“就算沒有天域秘鑰,這天地依然任吾來去。吾今日與你說這些,便是為了同你告別。”


    “告別?”顏漣臉色一白,晃晃悠悠地爬起來,與那人貼|身站定。他問:“你的劫數怕是順利渡過了,才這般急著離去吧?”


    “不……”


    司馬禦風話未出口,忽見對方直直撲來!他要躲,自然輕而易舉。可他卻不進反退,一把摟住了這人。


    接住顏漣的一刹那,心口驀然一痛。一根通體透明的牛毛小針已經穿胸而入,深深紮進心下一寸!


    “你可聽說過聶隱神針?”顏漣在他懷裏抬起頭來,表情染上一絲癲狂,“你一生縱橫江湖,無人敢與比肩。可曾想到最後死於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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