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洵之所以會預先知道益州生變,全都是因為那張九州堪輿圖。


    起初他一直沒有往那處想,直到大軍開拔的那天晚上,看著黑色與紅色交錯的兩方軍備圖,他才發現那圖案儼然形成了陣術符文,而稀奇的是,按照奇門遁甲的方法推演,那陣中的生門和死門,居然都落在益州。


    陵洵很少看到生門死門落在一處的陣法,但是益州有變,這一點是他能肯定的。再聯係益州如今的形式,雖然各陣法師頭領明麵上對荊州的小皇帝俯首稱臣,實則各自心懷鬼胎,十分靠不住,隻要有人從中挑撥,八成可能臨時反水。


    還是太過大意了,沒有料理幹淨就急匆匆打過江去,終究釀成今日後院失火的局麵。陵洵心裏明鏡一般,這其中自然少不了那位貪狼王的手筆,倘若沒有貪狼勢力的協助,益州的陣法師就算本事大得能上天,也絕對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形成氣候。


    那位扶搖先生,先前陵洵從未聽過他的名號,這麽憑空長出來一般,怎麽看都覺得可疑,或許就是貪狼派來的人物也說不定。


    這一路上,陵洵已經將益州的情況在心中過了遍。


    而此時的衡蕪城外,硝煙彌漫,守城的陣法師就要扛不住外麵的攻勢了。


    朝臣們將皇帝簇擁著,哆哆嗦嗦抖成一坨坨受驚的鵪鶉,他們將大殿門裏三層外三層地關緊,外麵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嚇得他們上下牙打戰,不禁又陷入當年陳冰火燒京都的噩夢。


    都是當官的,怎麽輪到他們這一屆,就這麽命苦啊!


    “皇上不要擔心,隻要有我在,任憑誰也休想碰您!”


    鍾離甘不知從哪裏鼓搗來一把大刀,刀身幾乎和他一樣高,扛在肩上像個人似的,在一眾抖若篩糠的老骨頭渣滓麵前,倒也顯出幾分能唬人的英勇氣魄來。


    小老虎雖然年幼,卻也是個能咬人的兇獸,到底比老貓管用。


    當今聖上是個可憐人,六歲之前被秦超當做提線木偶般控製著,衣食住行皆有人監視,像個病貓般被圈著養大,在秦超當權期間,朝堂上他連大氣都不敢喘,甚至一見了秦超就腿軟。六歲以後又被魏兆捉去,表麵看上去像是脫離苦海,實則扮演的角色差不離,照樣是座上傀儡。如今到陵洵這裏來,倒也沒人再拘著他了,可是骨子裏的膽小怯懦已經養成,怕是再也改不迴來。


    然而此時,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那個小豆丁,年僅十二歲的小皇帝竟是難得生出一點決絕和孤勇。


    “阿甘,隻怕這次是頂不住了……你快走,他們總歸不會殺我和這些文官……”皇帝癱軟在龍座上,臉色發白,輕輕拉了一下鍾離甘的衣擺,後麵的話他卻沒有說。那就是礙於陵洵的存在,叛軍一旦破城,是絕對不會放過鍾離甘的。


    鍾離甘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希望自己快點長大。他曾無數次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陵洵屁股後頭,那時候也沒有覺得舅舅瘦削的肩膀如何偉岸,甚至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地想,等他長大了,肯定比他舅厲害,什麽貪狼人,三天就打迴姥姥家。可是真的等到大難臨頭,總是擋在他身前撐著天的那個人不見了,他才切實明白,那雙他曾嗤之以鼻的肩膀上,究竟承擔了什麽。


    “報!外城守護結界已破!”


    外麵有侍衛來報,頓時又給殿中增添了幾分淒風苦雨。


    守護結界破了,那就意味著從現在開始,城防隻靠人力和城牆,對上普通士兵的攻擊,或可還有幾分招架之力,但若對上陣法師,那基本就是個送菜的結局。


    皇帝咬緊嘴唇,平生第一次如此具有帝王的威嚴,“鍾離甘,你帶上幾名護衛,先藏起來,等叛軍入城,你再尋個亂子逃出城去。”


    鍾離甘卻上來牛脾氣,死活賴在皇帝身邊不肯走,等皇帝急了,他便索性扔了刀直接撲到小皇帝身上,手腳並用將龍體抱住,扒開大嘴嚎起來,直把口水也蹭在龍袍上。


    砰地一聲,大殿門被人從外麵撞開。


    所有人俱是一震,唯有鍾離甘這個沒心肝的,依然雷打不動趴皇帝身上,堅定如一地往外冒著淚雨。


    “哭個屁!閉嘴!”


    鍾離甘聽見背後一聲熟悉的喝罵,咕咚一聲,生生將下麵的號喪咽迴去。


    陵洵身穿甲胄,帶著一路風塵與血腥之氣,幾步走到皇帝麵前跪下,“末將護駕來遲,讓皇上受驚了。”


    劉司徒見了陵洵就像見到救星,昏花的老眼裏迸發出跳動的亮光,宛如看到情人的少年,就差直接衝過來捧住陵洵的腦袋吧唧親一口。


    “陵將軍!你已經率軍迴來了?衡蕪城……是保住了?”


    麵對劉司徒那光可鑒人的雙眼,陵洵好生慚愧地低頭摸了摸鼻子,最終還是將殘忍的真相說出來;“司徒大人,因為收到消息後惦記聖上,我就一個人先迴來了,大軍尚在路上。”


    劉司徒:“……”


    就你一個人迴來有個鳥用?!


    相信這是此時室內所有人的心聲,然而陵洵卻絲毫沒有被嫌棄的覺悟,向皇上行過禮,便迅速召集大殿周圍的侍衛,將帶著刀鞘的長刀在地上隨意劃拉幾下,便做好了部署,這幾人守在哪裏,那幾人又該待在何處,什麽地方視線絕佳,適合設瞭望崗哨,什麽地方是監控死角,要防人偷襲。


    經他這般調度,十人頂的上百人,幾句話交代下去,便如一根定海神針,將瀕臨崩潰的衡蕪城安撫下去。


    “諸位大人不必擔心,城外守護結界我已經順手補上,如今城中雖然守衛不足,但是秦飛的人想要攻進來,怕也要費上一些功夫,隻要等到大軍還朝,便叫他們有來無迴!”


    陵洵這最後兩句說得殺氣騰騰,不僅是在場的眾人,就是那城外的益州軍,仿佛也感受到了這重重圍牆之內的惡意,居然在陵洵抵達衡蕪城不久之後便撤軍了,等到晚上劉爍率軍殺迴,居然連個益州軍的毛都沒摸到。


    幾個武將本來就在陵洵麵前失了臉麵,還指望著迴來打個大勝仗,挽迴一點岌岌可危的尊嚴,哪想到這次竟是遇到了一窩兔子,還沒等他們擼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就跑了個幹淨。


    “見好就收,知道變通,倒是個機靈的人。”在問清楚此次攻城的領軍是那扶搖先生之後,陵洵不禁感歎,頗有種棋逢對手的感覺,倒是更想當麵會一會這人了。


    不說別的,就說這次,但凡換個貪功冒進的人,隻怕都不會撤退得這般利索,一旦大夏主力軍迴來,叛軍被圍在衡武城外,兩麵夾擊,下場必定很慘。


    “少將軍,那秦飛是什麽人,怎麽可能是他?”劉爍的問題代表了很多人,他們到現在都不願意承認,大好的戰局竟是被這一條臭魚給攪合了。


    “是啊,就那個草包,身後若沒有人支持,指定翻不出這等浪花。”


    “這不是明擺著的,我們圍困洛陽城一個月,便來了這一出,肯定是貪狼人在背後做的手腳。”


    “貪狼人又不是大羅金仙,我們與貪狼交鋒多年,怎也不知道有這樣厲害的人物,能在短短一個月之內統籌整個益州?除非是那新即位的貪狼王親自上陣!”


    這最後一句話倒是讓陵洵心中莫名一動。


    圍困洛陽城時,他似乎的確不曾感覺到那人的存在。難道他真的親自去益州,做那攪屎棍了?


    可是隨即一想,陵洵又覺得不可能,倘若那扶搖先生真的是穆九,衡蕪城被圍那日,他與益州軍離得如此之近,憑著兩人五行之力的感應,又怎麽會發現不了他?


    經此大亂,陵洵在朝會上奏折,決心要討伐益州。


    自古朝會,便是一群人鬥嘴皮子的地方,無論提出什麽雞毛蒜皮的屁事,總歸有人跳出來找兩句茬。然而大夏後期的朝堂似乎習慣了權臣的單方麵傾軋,那種喜歡多嘴多舌的人隻怕投胎都過了兩個來迴,因而碩果僅存的這些人,無不是懂得明哲保身的老狐狸,輕易不會出來欠嘴。


    麵對滿朝堂的鋸嘴葫蘆,陵洵有時候也有點苦惱。


    這不是明擺著要把他往權臣的路上推?也怪不得人家益州軍鬧事時,打得旗號是“清君側,誅佞臣”。這其中的“佞臣”指的誰,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皇上,其實那秦飛叛亂,統一益州,對我們也並非不是好事。”即便沒有人反對出兵,陵洵也要將道理講明白,以防日後有哪個馬後炮從犄角旮旯裏蹦出來,各種橫挑鼻子豎挑眼。


    “哦?陵將軍此話怎講?”劉司徒到底還算是個活人,總算在朝堂上徐徐開了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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