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洵徹底懵了,睜大著眼,臉上還掛有一顆晶瑩的淚珠,雲裏霧裏好似做夢。


    “你你你,你方才說什麽?”半晌,他才蹦出這樣一句話。


    穆九看著陵洵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想到他方才還很張牙舞爪,不禁揚起笑容,又重新說了一遍:“穆九心悅主公。”


    “不對,後麵還有半句!”


    穆九笑容愈盛,“想與主公結為秦晉之好。”


    “可可可,可你我皆為男子,如何能結親?”陵洵驚得犯起了結巴病,臉上由白轉紅,紅色又從臉渡到耳朵脖子上,整個人都快冒熱氣了。


    穆九坦然道:“陣法師婚配本就不以男女為限,隻看五行是否相配,陰陽是否相合。”


    陵洵對陣法之事知之甚少,自然是穆九說什麽,便是什麽。待最初的震驚過去,他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何事,心髒又如擂鼓般,震動得他腦內轟鳴,見穆九還跪在他麵前,便也和他一同對著跪了,垂著眼扯住他衣袖問:“所以起初你不願承認,是因為你的身份?”


    “主公乃皇族之後,自然尊貴無比。而我父親隻是將軍府的布衣幕僚,半臣半仆,自然不該有非分之想。”


    “真是荒唐!什麽皇族之後?我自幼被賣入繡莊,已屬賤籍,後來做了賣布的商人,到如今竟是落草為寇。穆先生之才天下聞名,當初能垂青於將軍府,是父親之幸,懷風乃穆先生之子,又怎能妄自菲薄?”


    陵洵這一段話說完,才反應過來,這樣急火火地替穆九辯解,豈不等同於承認兩人很相配?這和猴急地同意婚事又有什麽區別?於是他又是一陣害臊,似是生自己的悶氣,索性不再說話了。


    “是我的錯。”穆九也不再如何分辨,隻是輕聲道。


    窗外日光傾瀉,將一格一格的窗棱影子投在室內,落在兩人身上,跳動的光塊似有生命般,雖隻是一室寂靜,卻將兩人之間微妙的情愫傳遞開來,相顧無言,極致曖昧。


    最後還是穆九打破了沉寂,不動聲色抓住陵洵的手,“若主公不棄,便擇個良辰吉日吧。”


    “什麽,什麽良辰吉日?”明知道穆九在說什麽,可陵洵卻還是結巴了。


    穆九道:“自然是成婚之日。”


    陵洵聲音越發低了下去,“真的要成婚嗎?也未免太快了些……”


    “主公不願?”


    “願意!!”


    陵洵生怕穆九誤會,幾乎脫口而出,待想矜持迴去已經來不及了,抬頭見穆九正戲謔地看著自己,更加惱怒,深刻反思,他一個堂堂混黑的,竟被個書生來迴調戲,於是不甘示弱,想到今日原本要來找穆九的緣故,計上心來。


    他拉了拉衣領,現出鎖骨上的那塊紅痕,挑眉問:“對了,今日我來本是想問懷風一件事,早起穿衣時發現這裏有處傷痕,卻不知是怎麽來的。依著方才懷風和我說的,莫非是和袁老二一起滾山坡時磕碰的?”


    “不是。”讓陵洵意外的是,穆九這次竟然幹脆利落地迴答。


    “哦?那是怎麽來的?”


    “是臣的錯。”


    “怎麽是你的錯?”陵洵表麵裝著鎮定,實際上已然是外強中幹,聲音都有點發顫。


    穆九深深地看了陵洵一眼,繼而雙手平端,竟是行了一個好大的告罪禮。


    “恕臣情難自禁。”


    陵洵:“……”


    不但沒有調戲成功,反而自己快把自己煮熟了,陵洵終究敗下陣來,丟下一臉鄭重的穆九,奪門而逃。


    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接下來一個多月,清平山眾人見陵洵總是一副樂嗬嗬的表情,都好奇他這是碰見了什麽好事。鍾離山作為清平山的大當家,雜事纏身,本不願意摻和閑事,可是架不住陵洵最近總是跑來玩他家兒子,讓他不想管都不行。


    這日鍾離山和王大阮吉正在查看上一年的山中賬務,卻見陵洵那廝又溜達進來。在不知道第幾次見著鍾離甘被陵洵當小奶狗逗弄,鍾離山實在看不過眼了,從陵洵手中搶過兒子,道;“你最近這是怎麽了,吃錯了什麽藥?還是練你那陣術練得失心瘋?”


    陵洵心情好,所以無論旁人如何對待他,都無法影響他的好心情,更何況,他今兒個來還是有事要求鍾離山。


    “姐夫。”


    鍾離山眼睛一瞪,更是像看到了瘋子一般,總覺得聞到了一股黃鼠狼給雞拜年的味道。這風無歌何曾叫姐夫叫得這麽好聽?


    “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王大和阮吉彼此對視,準備退出去,卻見陵洵擺擺手,示意二人不用迴避。


    “你們在也好,正幫我出主意。”


    “什麽事?”鍾離山見陵洵滿眼融合著笑意,心知應不是壞事,可不知為何,心中卻總是毛躁躁的,一手抱著兒子,一手去拿茶水喝,想先給自己墊墊底。


    “我要成親了。”


    鍾離山噗的一聲將茶水噴了,暗罵自己為何手賤,偏生要這個時候喝茶。


    “你說什麽?”這迴是鍾離山,阮吉,王大三人,異口同聲驚唿。


    “我,要成親了!”陵洵不無得意。


    “成,成親?”王大瞪大了銅鈴般的牛眼睛,黑燦燦的臉竟莫名紅了。阮吉在旁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道人家要成親,你臉紅個屁?


    “誰,誰家的姑娘?是山下村子裏的小花嗎?”王大問。


    阮吉終於忍不住噴道:“你自己看上了小花,便以為天底下所有男人都要看上小花嗎?”


    “小花怎麽不好了!小花人又美,還會種地,做飯也好吃,上迴還給我納了一雙鞋底,穿著可舒服了……”


    鍾離山被這兩人聒噪得一個頭兩個大,直接罵道:“你們給我閉嘴。”接著又朝陵洵一指,“你來說,要和什麽人成親,怎麽之前也不見你提過?”


    其實鍾離山還有一句話憋在肚子裏沒說出來。


    要說這位妻弟和什麽人有些夾雜不清的關係,那就屬他身邊的那個穆先生最可疑,他甚至一度懷疑過,陵洵興許是個斷袖。如今聽他說要結婚,不免心中鬆了口氣,也算是有些高興的。


    哪料陵洵後麵就來了一句:“這個新娘你們認識,就是穆九。”


    這迴輪到阮吉噴茶了,至於王大,更是化為一塊目瞪口呆的樁子,連嘴巴都合不上。


    “你說誰?”鍾離山以為自己聽錯了。


    “穆九。”


    “胡鬧!”鍾離山斥道。


    “怎麽胡鬧了!”陵洵終於板起臉。


    “你和穆九都是男人,怎可婚配?”


    陵洵立刻拿出穆九的說辭,“陣法師與凡人不同,婚配不以男女為限,隻要五行相合即可,說了你們也不懂。”


    “不懂個屁!”鍾離山拍案而起,倒是將三人都嚇了一跳,“看在你如今年紀小,胡亂玩一玩倒是沒人管,但若是做出那種愧對祖宗的荒唐事,我絕對不能同意!”


    陵洵萬萬沒料到鍾離山反應會如此大,原本他想著,高堂都已經不在,如今他又不便暴露身份,若是成婚,連塊牌位都沒法擺,思量一番,便覺得可以請出姐姐的牌位,再讓鍾離山幫忙主持,也算是不虧待了穆九,可誰成想此話還沒提,鍾離山先是怒了。


    “風爺,別是那晚您喝多了,對穆先生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吧?”阮吉見兩人即將顯出劍拔弩張之勢,忙出來調和道,“其實也不打緊,大家都是男人嘛,也不一定就要許以婚約啊!”


    王大在旁聽得稀裏糊塗,忙插嘴問:“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男人之間能做什麽?”不料卻被阮吉暗中踢了一腳,好生委屈。


    陵洵臉上早就沒了笑模樣,瞪著鍾離山,見他依然還沒有轉圜餘地,便冷笑道:“鍾離山,我是看在我姐姐的麵子上才叫你一聲姐夫,你以為你是誰呀,還管到老子頭上!你愛同意不同意,算個鳥!”


    說罷,陵洵便氣唿唿衝出門去,心中愈發憋悶。


    男子與男子相戀,本就難容於世俗,他以為這滿山的匪盜都是沒有下限的主,他與穆九這事萬萬不成問題,卻沒想到鬧個開局不利。


    陵洵從小失去親人,在江湖中漂泊,早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囂張性情,如今既然已經打定主意,自然不容旁人置喙。隻要他和穆九你情我願,就算天下人都要反對,又有何懼?


    這般想著,陵洵心中竟生出些許悲壯,不知不覺又走到陣法書院,坐在石亭中等穆九下課,惱怒又被甜蜜取代。


    眼看著山中林木日益蔥鬱,山澗流水淙淙,春意化開了冰寒,在穆九的陣術輔助下,廣闊的農田得以開墾,水車上飛濺的水珠反射出七彩光芒,倚仗清平山而生的村民老有所養,少有所依,展露出久違笑容,想到這都是穆九的功勞,不由心中驕傲。


    亂世中求一隅安穩,哪怕隻是偷來時光,也是足矣。


    待書院放課,那人手持書卷款款而出,如水墨畫卷裏走出的仙人,陵洵不禁看得入神,起身迎上前,喚了一聲“懷風”。


    穆九走到陵洵麵前,才隻看了一眼,便問:“主公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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