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洵自幼習刀法,雖然不乏偶爾的偷奸耍滑,陵家老祖宗一輩一輩傳下的招式到他這裏擰巴了不少,但到底是常年混走江湖,全力劈出的一刀,也絕非等閑人能夠招架。


    鍾離山等人都不知道這頭美貌的活驢為什麽突然發瘋尥蹶子,一時間幫也不是,拉也不是,竟然全都立在原地,就這麽看起熱鬧來。


    眼看著刀鋒就要斬在男子身上,若是男子八風不動不與躲避,陵洵這一刀砍得可能還會心安理得一些,因為他知道麵對此等情形,氣定神閑才表示心中有數,如果這男子的確是他心中所想之人,以那人身手,他這一刀無異於班門弄斧蚍蜉撼樹,保準連一根頭發絲都傷不到。


    可是出乎意料,男子看見他提刀砍來,竟是偏身閃躲,躲得還不甚漂亮,舉足間顯出慌亂。陵洵見狀驚疑不定,忙想收刀,卻有些遲了。鋒刃雖然收迴,刀風卻已經擦了出去,而那男子顯然是個外行,躲閃的方向非常不高明,湊巧就被那刀風刮帶上,隻聽刺啦一聲,衣袖斷了半邊。


    竟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成了一個“斷袖”。


    男子身手不行,氣度卻是數一數二,縱然遭此變故,也隻是微微蹙了下眉,將斷了半截衣袖的手往身後一負,抬眼看向陵洵。


    “不知何處得罪公子,公子要對穆某下這般殺手?”


    其實陵洵早在看到他恩公之後,便開始在心裏暗自琢磨。恩公以麵具遮住真容,自然是不願意與他相見,可陵洵自小沒爹沒娘,看著人臉色長大,無論什麽事都喜歡捂在心裏揣摩揣摩。他這不琢磨還好,一琢磨,就琢磨出了一點貓膩,心中猛地生出另一個念頭——


    恩公以麵具遮住真容,又特地改變了聲音,除了真的如他所說,不想再相見,以免徒增牽絆,有沒有可能恰好相反呢?有沒有可能,正是因為來日必相見,為了不暴露這一層身份,才要遮住麵容?


    陵洵越想越覺得這推斷有理有據,甚至斷定他家恩公就在這京城之中,很有可能就在他身邊。


    那麽,最近接觸的陌生人中,又是陣法高超又是神出鬼沒的人,是誰呢?


    陵洵就差在心裏裁剪個小紙人,正麵寫上“穆家家主”,背麵寫上“就是他”了。


    原本劫法場這事穆宅就參與了策劃,沒想到正趕上涼州兵圍城,陵洵剛好有機會臨時變更計劃。他料定這一竿子打草驚蛇,一定會把穆家家主這條真龍驚出來。


    隻是沒想到,竟是眼前這人。


    陵洵麵色變了幾變,那雙眼尾微挑的眼睛直盯著男人看,倒是看出幾分倒打一耙的委屈來,好像出手傷人的不是他而是別人。


    “原來您就是穆先生!”也不知陵洵那黑肚子裏轉了什麽主意,終於擺出一副可圈可點的惶恐,他上前行禮,又鹹豬手地在對方身上摸了一通,“承蒙大恩,剛才竟險些失手傷了先生,無歌真是萬死不能贖罪!不知先生可否受傷?”


    穆家家主不動聲色地推開陵洵扒上他胳膊的爪子,也看不出麵上喜怒,隻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風公子既然下定決心離京,還是盡快動身吧。”


    陵洵向城門內張望了一眼,也知道這裏並非久留之地,雖然城門口的官兵都傷的傷殘的殘,但畢竟鬧出了太大動靜,很快就會有增援趕來。


    “穆先生在這裏露過臉,恐怕迴城會受到牽連,眼下形勢不明,不如隨我等一起出去避避風頭。有我們兄弟在,必定護得先生周全。”


    自己的小命還不不知道能不能周全,話不過三句,竟是不知廉恥地要拐帶著人家一起跟他逃荒,鍾離山在旁邊聽了都覺得臉上臊得慌,什麽木先生土先生,總歸和他沒有瓜葛,他倒也不想過來攀談,隻催促道:“風兄弟,快走!耽誤不得了!”


    陵洵卻不管,隻看著麵前男子;“穆先生意下如何?”


    穆家家主:“多謝風公子美意,隻是穆某尚有幾件雜事未處理,此時還不能離京。倘若有緣,日後必定再次相見。”


    陵洵見好就收,也不死纏爛打,“既如此,那就隻好後會有期了。第一次見麵時不知先生身份,是無歌唐突,隻是每次相見如此匆匆,倒是十分不舍,希望下次再見,能有機會與先生促膝長談,聆聽指教。”


    穆家家主衝陵洵略一拱手,算作告別。


    陵洵此時算得上是十分狼狽的,隻是不知為何,他不願在這穆家家主麵前失了儀態,於是將手中沾血的大刀往身後一藏,強行扭出一個斂衽拜別,才與鍾離山等人上路。


    堪堪跑出了幾百步,陵洵又忍不住迴頭望了一眼,看向那靜立於高牆之下的溫潤男子,眼神頗為複雜,然而也隻是複雜了那麽一眨眼的功夫,便又與眾人逃入城外的密林,再不見蹤影。聚集了天下權柄的帝王之都被他漸行漸遠地甩在身後,一如拋卻了一個皇朝的繁華往昔。


    陵洵習武多年,隻要和人交過手,功夫深淺,練的是哪路功夫,他一上手就能探出來。他和這穆家家主在窄巷相遇時,便探查過他的底子,剛才又借著查看傷口的由頭在他身上摸了一番,的確是沒有任何功夫傍身。而他的恩公功力深厚,在他麵前可比高山峽穀,無法逾越。


    難道是他想差了,這穆家家主根本不是他恩公?


    陵洵心裏一直將那穆家家主顛來倒去地想,逃命也逃得非常不專心,方玨連著在他耳邊叫了兩聲都沒聽見,最後還是鍾離山一巴掌將他拍得迴過神。


    “風兄弟,你看前麵那人,是不是你手下的?”


    此時他們已經穿過了密林,能看見林子外的一小段官道,陵洵順著鍾離山所指方向望過去,果然看到唐旭那張一看起來就十分靠得住的臉,不由樂了,心說這唐旭真是他的“貼心小棉襖”。


    貼心小棉襖唐旭不知哪裏來的神通,算準了他家風爺會在這裏出城,早早派人準備好快馬在這裏候著,陵洵眼睛一掃數了數,發現這些快馬竟然一匹不多一匹不少,剛好夠每人屁股底下分一個,再迴頭看唐旭,頓時覺得他整個人都籠罩在一層神奇的聖光之中。


    “風爺,京畿通往益州的通道已經封死,暫時無法迴錦城。我們的人馬安頓在這附近不遠的一座農莊上,雖然那裏還算安全,但長久下去也有風險,畢竟此處還沒脫離京畿的範圍,涼州兵造反,看勢頭不會很快平息,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有散兵下來征糧,要是對上,以我們現在的人手,恐怕不好辦。”


    一旁的鍾離山聽聞,立刻瞪眼:“迴錦城幹什麽!西北狼鬧得正歡騰,從這裏到益州路途遙遠,別說道路封鎖,就算暢通無阻,我也不放心讓你們這樣迴去。風兄弟若是不嫌棄,還是隨我暫時迴清平山落腳,好歹看看形勢再說,若實在想走,我派人護送你們。”


    這兵荒馬亂的,最忌諱就是在外麵做孤魂野鬼,他們這又是車馬又是錢財,簡直就是活靶子,任誰都想盯上咬兩口。鍾離山的老巢清平山就在三百裏地外,快馬兩天就能到,陵洵不是矯情的人,既然鍾離山盛情邀請,他也就不推脫,於是讓唐旭前去安排,自己帶著方玨和鍾離山先快馬奔向清平山。


    隻是陵洵萬萬沒有想到,在這深山老林的土匪窩裏,竟然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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