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冰率涼州兵過青泥,這是進入京畿之地的最後隘口。破了這最後一道屏障,就再也無法封鎖住舉兵的消息,於是陳冰派遣一隊陣法師做先頭部隊,日行幾千裏,先於情報兵抵達皇城下。


    此時在皇城根底下攪風攪雨的,正是涼州兵的陣法師先鋒。這隊陣法師的人數並不多,可是因為沒有防備,守城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時間竟有了黑雲壓城的勢頭。


    陵洵和鍾離山等人便是趁著這個亂子,甩開法場的追兵,一行近二十人順利逃向穆宅。然而在快要到穆宅的時候,陵洵遠遠看著穆宅那扇半新不舊的後門,卻忽然止住了步子。


    鍾離山:“風兄弟,怎麽不走了,可是有什麽變故?”


    陵洵眼眸微垂,涼州兵陣法師攻城的聲音自遠處傳來,如天邊悶雷炸響。烽火狼煙下的雲被染了個通紅,此時罩天罩地的將城中一切裹在當中,將一切物事染上了血色。陵洵忽然抬起眼,又向那穆宅看了眼,也不知是不是被這紅雲晃得,眼中似乎也有些發紅。


    “沒事。”陵洵深吸一口氣,將方才那一瞬的失態揮去,轉而定定看向鍾離山,問:“鍾離大哥,你可信我?”


    鍾離山一愣,他習慣了陵洵那張吐不出象牙的狗嘴,此時見他神色鄭重,也嚴肅了起來,道:“你這說的不是廢話!我的命都是你給的,還談什麽信與不信?”


    陵洵點頭,“那好,若是諸位信我,現在我們便趁亂逃出城去。據我所知,外麵那場亂子並非普通的叛民流寇舉義鬧事,而是涼州兵圍城。這穆宅主人雖然答應過願意庇護你我,但到底是寄人籬下,授人以柄。我們不如趁著戰事初起,一切未定,豁了這條命殺出去,也好過做這困籠之鳥!”


    鍾離山手下這些山匪,沒有一個是孬漢,本來就不願在京城這種憋屈地方受人掣肘,此時聽陵洵提議,個個摩拳擦掌,恨不能仨瓜倆棗地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一路殺迴他們的清平山老巢。


    作為首領,鍾離山自然是想得更深一些,亂象初現,尚且還有鑽空子的機會,等涼州兵和朝廷真的卯足勁對峙起來,京城必定如鐵桶一般,到時候莫說出城,會不會斷水缺糧地餓死在這裏,或是被當做壯丁抓去守城,都是未知。


    再者,大夏朝風雨飄搖,若是這次一觸即發,天下就此亂起來,大好男兒被困在這四九彈丸之地,又何其抱憾?


    鍾離山深深看了陵洵一眼,大巴掌用力在他肩膀一拍,也沒說什麽,便已提著刀率先往西南城門方向開去,眾匪自然跟隨其後。而陵洵,卻在動身之前又迴頭望了一眼穆宅。


    方玨:“風爺,之前已經與穆家小童兒有約,此時突然變動計劃,可否需要去通知他們一聲?”


    陵洵終於收迴視線,不鹹不淡道:“這穆家家主深藏不露,至今不知是敵是友,先前接受其援手,實屬出於無奈,如今既然尋得旁路,便從此分道揚鑣吧。”


    他這話表麵上說得冷淡又正經,實則隻是裝腔作勢,心眼裏早就被潑天的酸意浸透了,暗道:這穆家家主不是陣法大家麽,算天算地的,什麽都不脫離掌控,他倒要看看,這大能人能不能算出他這臨時起意的走為上計。


    守在西南城門的將領還是那位和劉司徒有親的守門官,隻是這一次,對待他們就不像先前那般熱絡。


    “逆賊!當日險些被你混出城去,奈何你找死非賴在這裏不走,今日想走也晚了!”


    也不知道這守門官在劉司徒那裏受過什麽氣,此時一見陵洵,就好像掙開狗鏈的瘋狗,齜牙咧嘴奔過來就要咬人,隻可惜那一手三腳貓功夫對陵洵來說連喂招都不夠。


    此時京中兵力調動不靈,尚有作戰能力的都在外迎敵,誰也沒想到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有人從內向外衝城。這西南門並非主門,留守兵力不多,一時間竟然不敵鍾離山和陵洵這夥悍匪。


    眼見就要抵擋不住,傷亡兵士越來越多,再這樣下去,就沒有兵力守城了,守門官神色一凜,忽然咬牙道:“開城門,讓他們走!”


    緊閉的城門緩緩打開,陵洵卻沒來由打了個哆嗦,總覺得那守門官最後一個眼神看起來怪瘮人的,於是脫口而出:“等等,先不要出去!”


    然而已經晚了,以王大為首的幾名前鋒,見城門打開,便率先一步踏了出去,而與此同時,陵洵也看到了城門外地麵上釘著密密麻麻的銀釘。


    竟然已經被人布下陣法!


    王大腳剛一觸地,便聽嗖嗖幾聲,距離他最近的,原本隻露在地麵寸許長的銀釘,竟突然竄起一人多高,其中兩枚竟然直接釘穿了王大的右腳掌!王大痛唿一聲,下意識抬腳後退,又踩下去幾枚銀釘。


    這些銀釘之間似乎有機關連動,踩下去一些,必然導致另一些竄起。


    也不知道這布陣人是怎麽算計的,每次王大踩下去的銀釘,所帶起的其他銀釘,必定都是朝他最要害而且最無法躲避的地方戳去。


    王大一身本事無處使,被那釘子陣牢牢困住,亂踩一氣,眨眼間便受了傷。


    “黑疤子,別再踩了,快迴來!”尚未出城門的阮吉跳著腳急道,可是也不知道王大是根本聽不見他們的話,還是自己得了失心瘋,非但沒有退迴到城門以內,反而越來越往釘子陣深處行去,隻聽一連串的噗噗聲,釘子戳進他的肉裏,轉眼便將他紮成了血人。


    王大還算是身手好,與他一起誤入陣中的兩人,此時已經掛在陣中不動了,一個被釘子從後腦勺戳了個對穿,另一個被從屁股下一穿而過,活活成了人肉串。


    鍾離山看得眼睛泛紅,也顧不得其他人阻攔,就要衝進釘子陣去拉王大。


    守門官這時下令,命士兵將眾人往城門外驅趕,哄鴨子一樣要將他們逼進釘子陣,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城門口又陷入混戰。


    陵洵知道再這樣下去,他們全都得交代在這裏,眼看著那令人目眩的銀釘陣,咬咬牙,罵道:“這是陣法師的活,你們誰都別礙事,讓開!”說著便躍眾而出,足下輕點,飛掠過一段距離,不偏不倚踩在某處銀釘上。


    隻見隨著他這一踩,原本要竄出來刺穿王大脊梁骨的銀釘,才冒了一半的頭,便又老老實實縮了迴去,救了王大一條命。


    陵洵一口氣未放鬆,便又運力躍起,剛剛好躲過從他原本站著的位置竄出來的另一根銀釘,等他再次落地,踩下某處銀釘時,周圍竟然沒有再竄起新的銀釘。


    這說明他剛剛的推算是正確的,這銀釘陣看似滴水不漏,可是畢竟隻是普通的機關陣,布陣人也沒有通天入地的本事,布陣時一定會給自己留下一條活路。他這一次落地並沒有觸動到機關,想來正是踩在了那條“活路”上。


    陵洵心中大喜,一邊飛快掐算一邊不停跳躍騰轉,向王大一點點靠近。王大倒也機靈,此時約摸揣測出這陣法的貓膩,忍著被銀釘戳穿雙腿雙腳,也咬牙不再亂動。


    在城門內看著這一幕的守門官卻是越來越焦急,這銀釘陣是中常侍大人命陣法師布下的,為的就是防範城外那些叛兵。他私自動用此陣已經是大罪,若是還讓賊寇跑了,甚至更可怕,讓那頭號命犯風無歌將這陣法破了,那麽一旦有叛兵從這裏攻城,便毫無招架之力!即便僥幸沒有叛兵來犯,他闖下這麽大的禍事,還能有好下場?


    都說狗急跳牆,守門官現在豈止是急,簡直是做困獸之鬥,因此越發不留餘地,傳令到城樓上,讓弓`弩手向陵洵放箭,務必要置他於死地!


    “狗官!好狠的手段!”鍾離山大叫一聲,一把飛刀擲去,直接穿過了守門官的心髒。


    然而命令已出,城樓上弓箭手齊齊放箭,鋪天蓋地的箭雨向陵洵扣下。


    陵洵本來就是半路出家,強行破陣已然兇險,怎麽可能再有餘力去抵抗那細密如雨的箭矢?


    下有銀釘密布,上有箭雨無情,眼瞅著陵洵就要變成一個傾國傾城的馬蜂窩。


    一陣清風吹過,空氣中夾雜著一股似有若無的蘭香。


    陵洵忽然覺得有股清氣從大腦直灌而下,好像一瞬間變得耳聰目明。他匆忙間瞥了眼腳下的銀釘陣,竟好像在那錯亂的陣型中窺出幾分乾坤,想也不想,在銀釘陣中飛快穿行,接連踩下數十根銀釘。


    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就在陵洵踩過那些銀釘之後,陣中數千根銀釘驀然從土地裏彈出來,銀亮亮一片,竟巧妙地躲過了身處於陣中的陵洵和王大,紛紛向著那箭雨迎去!


    隻聽鏗鏗鏘鏘一陣碰撞聲,銀釘與箭矢分毫不錯地相撞,卸去了淩厲的殺勁,如破木爛鐵般劈裏啪啦地掉落下來。


    銀釘陣已破,鍾離山等人率眾而出,陵洵卻依然怔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做了什麽。


    “風兄弟,還愣著幹嘛,快走!”鍾離山親自扛起受了重傷的王大,迴頭催促。


    陵洵依然不動,若有所感,猛地一迴頭,恰好看到了那日在窄巷中相見的男子,此時正廣袖輕袍立於城下。


    方才城門下的打鬥那麽激烈,竟無一人注意他的到來。


    男子似是察覺到陵洵在看他,微微頷首示意,轉身欲離開。


    然而陵洵卻神色大變,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紅著眼睛直衝出去,一彎長刀正向男子要害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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