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三世墓園。


    杜鵑遺體下葬之後,麻又西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撕心裂肺的傾訴悲痛,早早的離開了。離開墓園前她把手套脫下來還給了賣白手套、白領結的小販,然後從他的腰包裏硬掏出五塊錢,轉身給了不遠處的乞丐,招來小販一通叫罵。


    半山腰上的貝勒看著麻又西漸行漸遠的身影,煩躁感又來了。


    “她很重情義。”


    閆璐的聲音從他後背傳來,他心裏點了點頭,表示認可。他還記得第一次遇到她的時候,她似是習慣性的仰著一張傲慢的臉,不把誰放在眼裏,卻在耳布爾的神鹿園對馴鹿露出了那樣燦爛奪目的笑容,走的時候還千叮嚀萬囑咐的拜托園主一定要好好照顧它,就好像是她的一樣。


    “謝謝。”閆璐又說。


    貝勒眼睛還在盯著麻又西愈來愈小的那個身影,“不用謝。”


    “你知道我在謝你什麽嗎?”


    “不管是什麽都不用謝,我是帶目的來的。”


    “嗯,說明我對你來說還算有利用價值。”


    “我能給你的,到此為止。”


    “在藏區時我就已經聽你說過一遍了。”


    “……”


    “我就是賤。”


    閆璐說完這話把手裏一個電子芯片遞向了他。


    貝勒看了一眼,沒有伸手接:“隻要你不給馬闖,就也不用給我。”


    閆璐拉起貝勒的手,交到他的掌心裏,衝他揚起一個明媚的笑容:“一個女人,一生一定要有一次不顧一切。我在四千米海拔之上愛上了你,從此,你就成為了我的不顧一切。或許我沒有杜鵑那樣的勇氣可以豁出命去,但我不介意為你散去千金。”


    提到杜鵑,她心裏一陣刺痛。這三天來,她總是忍不住想,如果她沒有在來時的路上聯係杜鵑、沒有讓趕來的杜鵑為她鬆綁,那她是不是不會被周雲長抓住?那麻又西是不是不用救她?那杜鵑是不是不用替麻又西擋下那一刀?


    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就讓麻又西做那個負罪的人吧,活該她利用了杜鵑的感情。


    思緒在她的腦海竄來竄去,最後竄迴了主題,繼續自己之前的話說:“如果不是竇莊提前做了準備,我早就一無所有了。”閆璐說完這話轉過了身,看了眼不遠處哭的人不人鬼不鬼的閆磊,又說:“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失去了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當時在老宅,麵對死活不張嘴的尼孜阿依,知道閆磊被藏在哪兒的就隻有逃走的周雲長了,不過知道又有什麽用,且不說他已經不知道逃竄到哪兒去了,就算逮到了他,以他如今做到馬闖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他會背叛馬闖嗎?


    當然不會。還好貝勒在,他通過散落在一樓的書確定了閆磊可能藏於六間有書架的房間,根據書脊上的編碼把目光落在了那間他沒來得及進入的房間,在那個房間裏,他找到了跟散落在門口、屬於同一個係列的一套叢書,看了眼編號,確定了閆磊被困在三樓靠南的那間書房。


    周雲長不愧為軍師,在一樓書房門口扔了幾本書混淆視聽,然後把一樓書房裏的書搬到三樓靠南書房,利用人的心理盲點,灌輸一樓書房一定有問題的誤導信息。一旦上了他的當,就會鑽入明明有問題卻看起來並無異樣的牛角尖,以為滴水不漏的背後潛藏著更大的問題。


    但他沒想到,這些書是有編碼的,串聯的幾個書房都是排著號的。當然,也有可能他並沒想真怎麽樣閆磊,隻是想讓閆璐在找他的時候浪費些時間,好為他去掏空她財產爭取時間。


    貝勒找到閆磊時,他在三樓靠南書房裏的壁櫥後邊,已經奄奄一息了。


    “你今天就要走了吧?”閆璐問他。


    “嗯。”


    閆璐麵朝天,閉上了眼:“走吧。”


    貝勒在走之前又叮囑她:“即使馬闖棄了尼孜阿依,她也不會為你所用,但……”


    “……但我可以拿她向警方申請保護,這樣馬闖就不敢輕舉妄動了,我知道了。”不知道為什麽,閆璐不想聽貝勒說話了,她怕她聽的多了,就改變主意了,就不想他離開了。


    貝勒沒再說話,對於閆璐而言,他該說的都說了,不該說的她也永遠都沒資格聽到。他心有萬丈高峰,卻沒有哪怕一寸是屬於她的。


    就是這麽殘忍。


    別了閆璐,貝勒去找那個可能還將自己的心困在老宅的人去了。是他帶上了她,是他該負的責。


    此刻的麻又西站在沙坡頭的黃河區,看著‘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以及觸目所及如山如海的人群,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吃飽了撐的。這地界兒臨近最西北,卻也有江南風光,出來玩兒還不賴,但用來悲傷就有點缺心眼兒了。


    黃昏已近,一輪脆亮的圓月懸在西邊血紅的夕火中,有光映在她的臉上,像是打了一層優格濾鏡。她就地坐下來,手捧起一把沙子看了看,有貝殼,有木棍,還有鳥屎。她唇瓣翕動,努了努,隨手把這捧沙灑在腳邊,然後攫起一根小木棍,攪和了半天沙子,攪出一隻胸罩,目測36a。


    “以為你心情不好,但好像是我想多了。”


    麻又西聽到聲音轉了頭,看著出現在眼前的貝勒和他身上那件白襯衫,以及白襯衫上她為他選的那條領帶,第一次覺得他的審美足以媲美自己了。


    “四哥對手下人的心情問題,都很關心嗎?”


    “你不是我手下人。”他說。


    “四哥對鍾情於你的女人,都這麽溫柔嗎?”她又問。


    “誰鍾情於我?”他說。


    她不想跟他說話了,起身拍了拍手上粘住的沙粒,轉身朝左邊走去,留給他一個背影。


    貝勒一點脾氣都沒有,跟了上去。


    麻又西知道貝勒正跟著她,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她一點也不介意領著她在這沙坡頭兜圈子,還能吸引來不少年輕漂亮又衣著暴露的小姑娘側目呢,嗷,還有小夥子。


    “溝!”


    麻又西以為是不遠處打沙灘排球的大學生‘go!go!go!’的自我加油鼓氣,本能的駕馭雙眼望了過去,不料腳下一空,整個人姿態妖嬈的欲朝坡下跌落下去。


    貝勒手快的拽住了她的胳膊……隻要他底盤夠勁兒,身體平衡能力夠強,拽住她的胳膊之後一個轉身,兩個大跨步翻過這道坎就有望平安站在坡上。但,有個前提,‘隻要’,沒有‘隻要’就隻能是兩個人摟著從坡上滾了下來。


    邊上有好事者還唱著‘你是風兒,我是沙,纏纏綿綿到天涯。’


    麻又西大口吞著沙子,一想到這沙裏有鳥屎,就整個人都不好了,連噴帶吐的全弄貝勒幹淨的白襯衫上了。


    貝勒本來就因她從坡上掉下來而導致臉色很不好看,這會兒看她專注朝他身上吐沙子、欲要吐出一席全沙宴那個架勢讓他的臉色更不好看了。


    兩個人安全滾到平穩的地方之後,麻又西從貝勒身上彈起來,衝他仰著一張花貓臉:“你怎麽不告訴我有溝?”


    貝勒專注撣他臉上的沙土,不想跟麻又西說話。


    “我現在醜嗎?”麻又西又問,伸出兩根手戳了戳自己的臉。


    這迴貝勒倒是迴答了:“醜。”


    然後麻又西就哭了,就像貝勒在公安局門口救她脫離群眾之後那樣,哭狀可以用悲慘來形容。貝勒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愛哭又哭的這麽醜的人,當然,他平時見的人,都不哭。


    “我是為什麽要跟著你啊……我是為什麽要跟著你作奸犯科啊……”她一邊哭一邊扯著貝勒的襯衫抹著鼻涕眼淚,她才舍不得拿自己衣服擦呢!


    作奸犯科?聽到麻又西這話,貝勒自動忽略了她往她身上抹眼淚這個行為,皺起了眉。


    “你別亂用成語。”他說。


    麻又西抓起一把沙子,揚在貝勒身上,哭的更大聲了:“都是你的錯!”


    貝勒被她毫無道理可言的埋怨弄的無力起來,此刻的他隻覺得大腦裏所有有意識的東西全都混作一團亂麻,折騰的他好不痛快,最後他無奈的吐出一個字:“嗯。”


    “她為我而死……我卻連句謝謝都沒來得及對她說……”麻又西轉過身去,把臉埋在了曲起的膝蓋裏。


    “她如果隻想聽你一句謝謝,那就不會拿命來換了。”


    麻又西轉過身來,瞪著貝勒:“那你呢?為了你的計劃,已經有人把命搭上了,你為什麽連一句謝謝都沒有?”


    “……”


    “決定跟你走的時候,我以為我的選擇是對的,哪怕在杜鵑中刀之前,我都堅信我是對的,你們是正義的,可現在,我動搖了,我看不清了,我想不通了。”麻又西說這話的時候已經不哭了,眼淚風幹在她白嫩的臉上,留下一道道攙和著沙土的條狀痕跡,不僅美感盡失,還略顯滑稽。


    貝勒看著西邊已經僅剩下半顆的太陽,說:“對於杜鵑的不幸,我隻能說抱歉,同時也有些慶幸。”


    “慶幸?!”麻又西不敢相信自己這是聽到了什麽?!


    “慶幸那把刀沒落在你身上。”


    麻又西愣了。


    貝勒瞥見麻又西的表情,了然了她心中所想,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又說:“少了你對我來說是種不小的損失,所以比起杜鵑,我更想你平安無事。”


    這麽欲蓋彌彰的一句話在麻又西目前腦袋混亂不清楚的狀態下聽來,沒什麽不對,所以她很快就接受了貝勒的這個解釋,站在他的角度考慮,確實是她比較有用。


    “我錯了,我就不該問你這個問題,也不該跟你說任何事,你又沒心。”麻又西說完這句話就站了起來,撣了撣褲子上的沙粒,居高臨下的看著貝勒,又添了一句:“活那麽大,杜鵑是唯一一個願意為我去死的人,我卻一直在騙她,我這叫什麽?下三濫。你就不一樣了,願意為你去死的人不計其數,你可能很享受欺騙她們達到目的的過程,但同時也說明,論起下三濫,你比我更勝一籌。”說完這話,她抬步朝前走。


    貝勒在她走出兩步時攥住了她的腳踝,使她整個人失去重心,猝不及防的摔進了他的懷裏。


    他看著躺在自己身上的麻又西,“希望在我告訴你‘半圓計劃’之後,你還能把這番話再對我說一遍。”


    麻又西躺在貝勒身上,貼近他掌心的脊背隱隱發燙,她慌張的從他身上起來,伸出一根嬌俏的手指指著他,紅著蘋果肌鎖著眉,話說的有點惱羞成怒的意思:“你有病!”


    “嗯。”


    “……”


    麻又西承認她的羞可能多過於惱,怕再待下去多巴胺分泌超標,驅使身體做出一些暴露性別的行為,那就有點壞事了。想著她就抬步走了出去,剛走兩步,她停住了,轉迴身來:“半圓計劃?”


    “半圓計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小西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禾爾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禾爾並收藏小西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