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劍修站在劍爐,手臂上停著一隻還在不斷拍打翅膀的雪雕,雪白的長翼幾乎和鋪蓋著白雪的淵山融為一體。


    “門主,”年輕的劍修說,“剛剛收到消息,季鐮一行人離開了丹人穀,我們的人沒有能夠跟上。”


    顧十三沒有迴應他。


    這裏是淵山劍門門中規模最大的一個劍爐了。


    當年此地還被稱為淵山山城的時候,居於此處的人們一直非常時新佩劍,年輕人若沒有身佩長劍都不好意思出門,而佩劍之後聚在一起一定要將掛在腰間的劍拿出來眾人一起比較一番,人人以習劍為榮。


    這也和山城作為中華國西方的要塞從而全民尚武的風氣有關係。


    也因為這個原因,在山城中大小鐵鋪無數,更有擅長製劍的能工巧匠蜂擁而來,遠西公府常常召開賞劍大會,若有誰的劍能夠得到遠西公的一句好評,即刻便會身價猛漲,之後賣出的劍千金也難求。


    而能進入這個遠西公府中的劍爐,對於那些劍匠來說,更是最絕頂的榮耀。


    劍,劍,劍。


    對於顧十三來說,他最熟悉除了平安少爺之外,就隻有劍了。


    曾經的遠西公府收藏無數名劍。


    或劍身雪亮如同一泓月光,或是細長筆直仿若君子之竹,或是大巧不工的無鋒重劍,他都曾一一觸摸過,使用過,感受過。


    常常那個時候,平安少爺就在他一邊看著棋譜,手中轉動著墨玉棋子,等看煩躁了就看看他。


    作為奴仆,他原本並不能學習多高深的劍法,那些名劍利刃也輪不到他手中擺弄。


    是夏平安執意讓他學的。


    顧十三記得自己當時誠惶誠恐地跪下,不知道自己這般一個無父無母的奴仆是如何被這位少爺看在眼裏又給予了這般大的恩情。


    “別這麽一副傻了的樣子,”夏平安說,“我不過看到你身上有一把劍而已。”


    這個理由讓當時的顧十三更加惶恐了。


    那位莫名早逝的遠西公當時正在一邊,一直笑著看著自己兒子像是在耍脾氣一般給奴仆請武術師傅,挑選心法和招法,讓周圍人都疲憊地折騰半晌,最先累得睡過去的反而是身體不好的大少爺。


    遠西公這才笑容和藹地招顧十三上前。


    “確實是很好的劍啊,”有著和名聲不般配的平凡麵容的遠西公說著和他兒子說的一般意味不明的話,“那麽,以後請好好保護自己的主人啊,平安就交給你了。”


    要保護未來的遠西公和長淵劍主,年紀才十二的少年差點沒有被折陡然而降的大擔子給壓死。


    好在他挺過來了。


    並且,就在今天,他明白了夏平安以及遠西公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模樣和燒火棍一樣無差的長淵劍正擺在他麵前。


    溫度高到極致的地火已經在劍爐中燃起,如同紅日一般顏色的岩漿滾滾流動,隻是劍胚的長淵劍靠近爐火的一端已經燒得火紅,卻沒有任何柔軟下去的跡象。


    但是他卻從漆黑的劍胚中看到了——


    ——一柄劍。


    就在那足夠讓人捧腹大笑的形狀中,黑不溜秋的表皮下,他看到了一柄劍。


    這就是長淵嗎?顧十三想。


    不,這或許是他心中的那柄劍,夏平安和遠西公在他身上的那柄劍。


    他輕輕的唿出一口氣來,門口的弟子在看到他的姿態是已經反映過來自家門主是在做什麽,沒有敢再打擾就恭敬地退下,順便帶上了劍爐的門。


    從頭到尾就沒有發現有人來過的顧十三已經陷入玄妙的境地中,之前因為劍爐中的高溫他已經將上半身的衣物脫下,露出精悍的胸膛和臂膀,皮膚上細細密密的汗珠才沁出便因為高溫蒸發,但是由此帶來的微弱涼意根本不能起到保護的效果。


    沒有意識到自己連護身的氣罡都沒有打開的門主丟下打劍的法寶鋼錘,舉起了自己的手,握拳。


    仿若青青劍芒般的法力從指縫中冒出來,又隨著顧十三深吸一口氣被收迴體內。


    太陽星就在這一刻運行到淵山的正中最頂空。


    顧十三一拳砸下去。


    “呯!”


    ***


    大夏令帝曆三年,九月初九。


    中華國正因為紫微劍迴歸皇室以及天一道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統治皇朝千年的夏家最終靠著血脈和努力贏來了苟存延續的機會,另一個龐然大物卻開始分崩離析。


    天一山。


    眾多掌門以及各種勢力的領頭人齊聚一團,隱隱約約又分出無數的小團體,天一道曾經的肅穆的長老殿如今人聲鼎沸,那群衣冠楚楚的名士們臉上的神情和打秋風的叫花子簡直如出一轍。


    這個說法有些搞笑,但是北鴻一點也笑不起來。


    在他對麵,有三個人。


    一個機變門的門主,黃臉中年人水晶眼睛架在鼻梁上,眼睛眯成細細地一條縫,說話時總要將臉湊近對話的那個人,好像他真的什麽也看不清似的。


    機變門的門主叫黃渃,名字普普通通,樣貌普普通通,修為在一眾的掌門長老中也是普普通通,甚至在各大宗門中,機變門也是個普普通通的大門派,說不出有甚出奇的地方,但是每次黃渃靠過來和北鴻說話,明明年紀比黃渃大上半輪的北鴻真人都忍不住背後發寒。


    還有道和派的瓊衣掌門更是老狐狸,盡管一副馬上就要羽化登仙而去的蒼老模樣,在做草蒲上的模樣也是老老實實,張口閉口掉書袋,仿佛完全沒有心機似的,但是會決定以舉派之力援助瓊林省樓家起事並且與南定省大小起義有說不清關係的這位掌門,北鴻真人要是真的相信他是純良之輩才是真的有鬼了。


    光是這兩個人就足夠北鴻真人壓力山大,但是在他右側還有一個人在緩慢喝茶。


    北鴻真人差點沒有給嚇死。


    大巫離開了大巫天宮,皇帝知道嗎?


    女皇陛下絕對不知道,攝政王最近在宮中忙得焦頭爛額,大概知道卻沒有能力管。


    四個人圍坐在一張八仙桌上,弟子們為桌麵上擺的都是靈果瓊漿,看到他們擺上這些好東西北鴻真人簡直想要把這群幫倒忙的弟子們給罵死,但是這三個人都有意無意地盯著他,北鴻真人也隻能咬牙切齒地將罵字咽下去。


    首先說話的果然是道和派的瓊衣真人。


    “天一道這番氣象果真不俗啊,我家門派想要吃些靈果都拿不出來呢。”


    機變門黃渃在一邊笑眯眯地點頭,啃靈果的速度完全沒有慢下。


    直到麵前的一盤靈果被啃完,黃渃才慢條斯理端起瓊漿細細品味,然後他放下杯子符合瓊衣真人的話,“嗯,財大氣粗。”


    北鴻真人:“兩位老弟不要這麽說,要不是為了你們這些貴客,月靈果也是我都吃不上的好東西啊,若不是友盟的諸位來到,好東西怎麽會拿出來。”


    “謔,”瓊衣真人對於吃食並不在意,聽聞北鴻真人的說法倒是起了勁,“所以天一道到底還是有好東西的啊,總比我家好,就算想要拿出好東西招待諸位也拿不出啊,大巫您說是不是?”


    巫壬捧著杯子似乎是在神遊,聽到喊自己才抬起眼一掃。


    “嗬嗬。”


    另外三人:“……”


    這位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呢?


    大巫隱晦地表現出自己不參與戰局,瓊衣真人和黃門主對視一眼又看向僵坐這的北鴻真人。


    北鴻真人隻覺得背後冷汗直冒,這種動腦子的事情他真的不擅長。


    當初聚集全門派的人意將他囚禁的大長老倒是對這種周旋之事無比擅長,北鴻還記得大長老領著眾人站在他麵前,說山頂一切都布置妥當請掌門移居時意氣風發的模樣,是在看不出那是一個比他還老的人啊,如今卻……


    魔物。


    北鴻真人在心中將這兩個來迴念叨一遍,想象自己正把魔物放在嘴中咀嚼,配上火紅的幹辣椒,味道一定好極了。


    “北鴻掌門,”打斷北鴻想象的又是瓊衣真人,他撫摸著山羊胡——北鴻比他大上五十多歲卻沒有和他顯出一般的老態,“咱們也明人不說暗話,當下的事端您想要如何處理呢?”


    如何處理?北鴻真人想,他要是知道如何處理就好了。


    明明在場無論誰都想要得到紫微劍,天一道現在成為眾矢之的不過是因為他們下手得最早罷了,可是事情就是這麽沒道理,如今事情敗露,曾經的同盟立刻調頭,都像幾個月沒有吃飽飯一般的惡狼一般撲上來。


    大批大批的弟子偷逃,應該管轄這方麵問題的執法堂卻因為各地翻出來的天一道弟子仗勢欺人違法亂紀的舊案忙得焦頭爛額,以致執法堂的精英不得不在這種時候離開天一山前去處理,光是這幾天他接到的執法堂精英在奔波路上被人襲擊死亡的消息就有十起,若不是北鴻真人還在這裏坐鎮,人心惶惶的天一道恐怕就已經人去空空了。


    但是……他這麽一個人,又能起到什麽作用呢?


    他還能怎麽處理?


    “我……”


    北鴻真人才斟酌地說出一個字,四位高人陡然一驚,紛紛站起身向著西北方望去。


    那應該是淵山的方向的天之邊際突然大放光彩,各種奇色異彩輪番上陣,光華映照得半邊天都是五顏六色的,金木水火土各種靈氣激烈的蕩漾,但是更讓這群人矚目的是,西北方的天空上雲彩變幻,風吹過竟然勾勒出似龍似虎的輪廓。


    直到此刻才有雷鳴般的響聲遠遠傳來。


    “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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