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肆彎腰,把地上散落的書本都撿了起來。


    有幾本沾了雨水,被他仔細地抹幹淨了。


    童妍靠著車棚的欄杆,咬著水潤豔麗的唇,腦袋一直暈乎乎的,充斥著夏夜雨天的潮熱。


    沈肆拿著書站立,抬手將她鬢邊的幾縷碎發別至耳後,低聲問:“還好嗎?”


    這樣的雨夜,他的嗓音是如此的喑啞撩人。


    童妍點了點頭,脖子後嬌嫩的皮膚也被他的手掌熨帖得滾燙。嘴唇也還酥麻著,隻能紅著臉輕輕“嗯”了聲。


    沈肆沉默地看著她,啞聲說:“抱歉。”


    “……為什麽道歉?”童妍有些委屈地瞪了他一眼。


    真是的,哪有人會在久別重逢的親吻後,第一句話是說“抱歉”的?


    沈肆注視著她,像高三那會兒一樣。


    沈肆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他是周嫻阿姨眼裏最“糟糕”的那種孤兒:生父是個沒有道德觀的瘋子,養父帶著母親背井離鄉躲去c市,卻一個遭遇車禍,一個被逼得瘋癲自盡。


    來自霍鈞的威脅他可以解決,但家庭的畸形殘缺,他卻無法改變。


    他答應過周阿姨。明知有這些現實問題橫亙,可他還是情難自禁,冒犯了這個善良溫暖的女孩。


    沈肆將思緒壓在心底,輕聲說:“沒經過你同意就做這些,很過分。”


    童妍才降下去的溫度又湧上來了,滿腦子都是剛才那兩分鍾唇舌相抵的觸感……


    嗯,的確很“過分”,當時她都快站不穩腳了。


    “沈肆,我們高考前就在一起了,現在我都快二十歲。”


    童妍拉著他的手指,好笑地說,“和男朋友接個吻又怎麽啦?”


    沈肆眸色微動。


    兩年來,他做了這麽多過分的事,換成別的女孩子多少要冷上一陣、鬧上一場,隻有她還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叫他一聲“男朋友”。


    這真是這世上最溫暖的稱唿,可是……


    “妍妍,這對你不公平。”


    他低沉說,儼然成了個矛盾的個體。


    既期望抓住這一抹光永遠禁錮身邊,又為自己的卑劣而感到羞恥。


    “是挺不公平的,所以,你得用一輩子來補償。”


    童妍迴望著他,很認真很認真地說,“以後不能再隨隨便便消失不見,我給你打電話要接,發信息也要迴,不能總讓我擔心,知道嗎?”


    沈肆還有什麽理由拒絕呢?


    他無法再壓抑欺騙自己,這時候即便童妍要他的心,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捧出來擦幹淨,再雙手奉上。


    眼底的陰霾散去,沈肆捏了捏她的尾指,溫聲說:“好。”


    殘缺了兩年的靈魂,在這一刻徹底拚湊完整。


    好不容易才重新在一起,分別時就顯得格外艱難。


    地上的雨都快幹了,他們還牽著手不肯鬆。


    最終還是沈肆先開了口,無奈道:“迴去了,妍妍。”


    “嗯,好。”童妍應著,可腳步卻沒有挪動。


    高三那段時間也是這樣,每次送她到小區門外,她總要磨蹭一會兒才肯進去。


    沈肆目光柔和起來,低低說:“我走了。”


    “噢。”


    童妍小聲問,“你現在住哪裏?明天什麽時候見?”


    沈肆現在還住在鷺洲灣,不過沒必要告訴童妍,讓她離霍家的地盤越遠越好。等以後找了新的房子,再告訴她地址。


    “等你有空的時候,就能見。”沈肆迴答。


    童妍笑了,眼裏滿是期待。


    沈肆又看了她很久,才將書本交還她手裏,戀戀不舍地轉身離開。


    剛走兩步,就聽見童妍在身後喚:“沈肆!”


    沈肆迴頭,看見少女站在車棚下,笑吟吟問:“臨走之前,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沈肆抿了抿唇,反省了自己幾秒。


    童妍指了指自己的臉頰,提醒他:“不蓋個章再走?”


    沈肆恍然,然後慢慢走迴童妍身邊,單手托著她的後腦,垂首在她仰起的臉頰上落下虔誠的一吻。


    童妍心滿意足,情緒被熨燙得很服帖,讚美道:“我家男朋友真聰明。”


    沈肆嘴角微動,揉了揉她的發頂。


    童妍迴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給爸媽打電話,告訴暑假迴家的日期得往後推遲。


    難得沈肆也在首都,不趁著這機會將空缺的兩年戀愛補迴來,怎麽對得起這個漫長暑假呢?


    ……


    沈肆在b大附近租了一處安靜整潔的公寓,房子打理好後沒多久,傳來了霍鈞一審死緩的消息。


    霍鈞不服,準備上訴。


    網上都在傳這個處罰太輕,買兇-殺-人,洗-錢涉-黑這樣的大罪,怎麽說也得立即執行才對,還緩什麽呢?


    沈肆開車去b大,路上小叔霍錚的助理打了電話過來。


    “老板讓我轉告小沈先生,牢裏的那位想要見你。”電話裏,助理的聲音公事公辦。


    “你覺得我會去?”沈肆冷嗤。


    他沒有別的想法,就一句:“必須讓他死,死緩也不行。”


    助理道:“您放心,他一輩子都不會出來了。”


    沈肆掛了電話,將車停在校區外的空位上。


    他坐在車裏緩了會兒,不能帶著滿身戾氣去見童妍。


    沒過多久,校區門外出現了一個熟悉纖細的身影。


    童妍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頭發紮起來了,陽光下簡單的翻領襯衣配杏黃的背帶裙,襯得皮膚很白很白,整個人充滿了青春明媚的朝氣。


    那一瞬,車裏的沈肆有種被陽光驚豔的感覺。


    童妍似乎沒有注意到車裏的沈肆,以為他還沒來,就站在一旁的樹蔭下等。


    沈肆拿起擱在副駕駛上的甜品袋,剛準備下車,就見幾個男生笑著走過,眼睛一直往童妍身上瞥。


    其中為首的那個男生背著吉他,長得很幹淨清雋,在同伴的鼓勵下有些內斂地朝童妍走去。


    他拿出手機對著童妍說了句什麽,應該是要加微信。大學裏充斥著荷爾蒙的躁動,這種搭訕的方式再常見不過了。


    沈肆眉頭一皺,推開車門下去。


    樹蔭下,被搭訕的童妍有些尷尬,正準備拒絕呢,就見沈肆下車走了過來。


    陽光柔和了他過於清冷的五官,肩闊腿長,有點散漫不馴。


    宣誓主權般,他當著那吉他男生的麵,握住了童妍的手掌。


    沈肆與她五指扣得很緊,睨了眼那拿著手機的男生,淡淡問:“你朋友?”


    明明介意得要命,卻還要裝作冷冷酷酷的樣子。


    童妍抿著笑,搖頭說:“不是,不認識。”


    她又看向那略顯尷尬的男生,晃了晃兩人緊扣的手指,歉意說:“不好意思哦,我男朋友來了。”


    那男生失落地走了。


    “你來多久了?”童妍問沈肆。


    “沒多久。”他迴答。


    童妍眨眼笑笑:那就是看到剛才搭訕的那一幕啦?難怪看人家時滿眼酸冷的敵意呢。


    似乎看出了她心裏的小得意,沈肆目光軟了軟,將甜品袋子遞了過去。


    是京城裏很有名的一家中式甜點,每樣東西都做得華麗精致。


    “啊,還給我帶了禮物嗎?”童妍忙接過袋子,皺著鼻子嗅了嗅,眼睛都彎成了月牙,“可是我沒有準備禮物,怎麽辦?”


    沈肆嘴角動了動,說:“不用。”


    她能站在他身邊,就已經是最好的禮物。


    大熱天也不知道去哪兒玩,童妍沿著林蔭道,帶著沈肆在校區內閑逛。


    逛累了,兩人就坐在長椅上休息。


    夏日陽光白得刺眼,沈肆的眼睛呈現出漂亮的琥珀色,眉目清冷,鼻梁挺拔,有著十八歲時無法企及的成熟帥氣。


    童妍咬著手裏的糕點,問沈肆:“很好吃,你要不要嚐一個?”


    沈肆不愛吃甜食,但看著童妍水潤嘴唇上沾染的糕點屑,沒忍住動了心思。


    他沒有從袋子裏拿新的,而是側首垂眸,將童妍手裏吃了一半的糕點叼走了。


    “哎,這個我咬過了的!”童妍忙道,有些不好意思,“說不定有口水呢,髒不髒呀?”


    太甜了,沈肆微微蹙眉。


    但他還是很仔細地將糕點咽下去,然後望著略微無措的少女,手撐在長椅上,側身給了她一個帶著甜味的、結實的親吻。


    “哪裏髒了?”他溫柔地看著她的眼睛,揉了揉她的耳垂。


    童妍感覺自己的心一下就飛上天了,眨巴眨巴眼睛,慢慢紅了耳尖。


    “你怎麽突然這樣啊。”她抿著唇小聲說,可眼裏全是藏不住的甜蜜笑意。


    撩得猝不及防的,一點準備都沒有。


    明明前幾天,他還孤零零站在雨裏說“我們已經分手了”呢。


    沈肆看了童妍許久,才低低說:“我不會唱歌,也不會彈琴,沒有浪漫細胞,和我在一起無不無聊?”


    童妍坐在長椅上翹了翹腳尖,不在意地說:“我要你唱歌彈琴幹什麽?那都是華而不實的東西。”


    而後她想起來,剛才在校門口朝她要微信的男孩,就是那種會唱歌彈琴的音樂生。


    沈肆還介意這個呢?


    他是不是認為如果他不出現,自己就能找到更好的男人,過上更好的生活?


    想到這,童妍將手裏的甜點放到一旁,神神秘秘地對沈肆說:“我告訴你什麽才是真正的浪漫。”


    沈肆微微挑眉。


    童妍真是愛死他無意間流露出來的小情緒了。


    她將手繞到脖子後,解開那條鉑金項鏈,然後將上麵的戒指取了下來,遞給沈肆。


    “男生親自把戒指戴在喜歡的女孩子手上,那才是實實在在的浪漫。”


    童妍說著,伸出空著的右手,微微翹起無名指。


    暗示得不能再明顯了。


    沈肆看著躺在她掌心的那枚女戒,喉結動了動,沉聲說:“妍妍,這種事要慎重。”


    童妍等這一刻等了兩年了,慎重得不能再慎重。


    她含著笑,鼓勵地看著沈肆。


    沈肆在她溫柔清甜的注視中敗下陣來。


    他起身,以一個單膝下跪的姿勢臣服,然後拿起那枚小巧的戒指,沿著指尖一點點推進,輕輕套在了她白皙的無名指上。


    童妍的心髒充斥著躁動的喜悅,她相信沈肆也是一樣。


    從她的角度看上去,男人垂著眼睫,神情虔誠而認真。


    “你的呢?”童妍問。


    沈肆一頓,抬頭看她。


    童妍眸光澄澈,柔聲說:“不要瞞我,我早上網查過了,這款戒指是對戒,應該還有個素圈男戒對嗎?”


    價格挺貴的呢,當初他一個高三學生怎麽舍得呀?


    “沈肆,快把你的戒指拿出來呀。”童妍溫聲催促。


    沈肆沒有法子,抬手解開了襯衫的第一粒扣子,將戴著的鏈子拽了出來。


    童妍愣了愣,沒想到沈肆的戒指和她的一樣,都藏在衣服下呢。


    沈肆將項鏈解了下來,童妍就伸手拿過那隻簡潔穩重的素圈戒,擺在掌心瞧了瞧。


    好溫暖,上麵還有沈肆心口的體溫呢。


    “把手伸出來。”她吩咐。


    沈肆蜷了蜷手指,依言照做。


    童妍將戒指也戴在了他修長有力的無名指上,嚴絲合縫,剛剛好。


    童妍笑了起來,總是有很多天馬行空的想想,捧著沈肆帶著戒指的寬大手掌說:“這要是婚禮上,雙方交換戒指就可以……”


    意識到不妥,她輕咳一聲,略微羞斂地抿住了唇。


    下一秒,沈肆按住她的後頸,就著單膝下跪的姿勢在她唇上輕輕一啄。


    “交換戒指後,應該親吻新娘。”他將童妍沒說完的話補全。


    夏天的陽光真好啊,炙熱,明亮,有著無窮無盡的蓬勃力量。


    當他們五指緊扣時,兩枚戒指就會輕輕撞在一起。


    那是他們熱戀的象征,是愛的印記。


    ……


    他們在校園外的胡同裏吃了飯,傍晚沈肆送她迴宿舍。


    路過操場時,剛好看到體育係的學生在訓練,其中有一支武術隊。


    沈肆瞥了那支隊伍幾眼,童妍知道他大概想起自己的過去了,不由撓了撓他的掌心。


    沈肆收迴視線看她,目光很平靜。


    “他們不如你厲害。”


    童妍毫不吝嗇自己的誇讚,說:“我們學校的武術隊一般般,不過隔壁q大倒是挺強,去年得了全國大學生武術比賽金獎呢!”


    童妍想,要是沈肆當初來了b大,金獎就輪不到q大了。


    “那種比賽含金量不大。”沈肆評價道。


    “也是,畢竟你是差點進了國家隊的人。”可是因為霍鈞,沈肆不得不在賽事巔峰期隱退,沒能衝上世界競技舞台。


    沈肆現在是z大數學係的高材生,所學專業和武術相差甚遠。


    說起這事,童妍就有些惋惜,歎道,“也不知道世界級比賽的獎牌是什麽樣。”


    沈肆停了腳步。


    “你想知道?”他問。


    童妍怕勾起他的傷心事,忙擺手說:“就是有些好奇。”


    沈肆認真地想了想,然後淡淡說:“12月世錦賽,我去拿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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